因为是非假期,夏彤很容易地就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到了车上她就开始发呆,虽然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仍然没有丝毫睡意。火车开了一站以后停下来,到站的乘客纷纷下车,有些买了站票的人便趁机坐在座位上休息下。
“可是可是这个真的是我的位置啊,”一个小声并且有些怯怯的声音在夏彤耳畔响起,夏彤睁眼,原来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戴着一副眼镜,正手足无措地向她对面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展示着她的火车票。
可是那两个占着她位置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回了一句:“我管你什么车票呢,我先来的就是我的座!”他们身边的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她嫌恶地皱了皱眉,身体朝里面挪了一下。本来也是,一个人的座位挤了两个大男人,任是哪个乘客也不愿意身边坐着这种人,可是嫌恶不代表制止,本来这就是一个比谁的声音高谁的拳头强的世界,而正义,有时候总会在人受到最大的伤害时以法律的形式出现。
那个女孩仍在那哀哀地解释:“我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呢,真的没办法站着的,我要是就两站就下了就算了……”
那个女孩有些无助,周围并没有谁为她讲话,这让她更加孤立无援。她无意中瞥了一眼夏彤,见夏彤也正在看她,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那个女孩立刻有些胆怯地低下头去。就在那一瞬间,夏彤就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遇事胆怯,说话没底气,这样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会不挨欺负?
欺负,我受够了欺负,我再也不要被欺负!
夏彤一招手,拦住正推着小车叫卖饮料零食的列车员:“她的位置被人占了,请你帮忙协调一下。”
那个列车员本来满心欢喜地转过头来以为她要买饮料,听到的却是这话,便有些不高兴。再看看占着座位那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便不耐烦道:“这个不归我管,你找列车长去!”
对面那两个男人也唧唧歪歪地:“找啊,乘警找来我们也不怕!”
“那请你把你们列车长叫来。”夏彤坐在那,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你自己不能找啊?我们列车长忙着呢,谁有功夫管你这点破事。”列车员怪声怪气夹枪带棒一阵嘲讽,就推着餐车要走,又对着挡在前面的那个小姑娘吼:“不能让让啊?你这样堵在走廊上让我怎么过去?!”那个女孩立刻被吓得站到一边。
“工号12407。”夏彤轻声念出这一串数字。那个女人立刻回头:“你什么意思?”
“投诉电话是7942222是吧?”夏彤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问了句。
“没错,解决不了的话打消费者协会投诉电话 12315,他们解决问题很到位的。”旁边的一个看不过去的男生接腔。
“投诉?有本事你就打呀?你以为我会怕?”那个女人大声嚷嚷。
夏彤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开始拨电话,巧的是竟然还真的有人接电话,夏彤开始报手上车票的列车次:“嗯,是的,这个是K276列车,我想要投诉……”那个女人一听立刻扑上来抢过夏彤的手机。
夏彤慢悠悠地站起来,直视她:“怎样?抢劫?”其实夏彤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只有用气势压倒敌人,才能不被人看穿。
那个列车员本身就理亏,又怕她真的去投诉,只得乖乖地将手机还回来,不再恶声恶气,笑嘻嘻地说:“这不是逗你玩呢吗?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脾气急!我这就给你找列车长去啊!”
不一会那个女人就领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过来,先检查了那个小姑娘手里的票,然后朝那两个男人一挥手,没等他们辩解就说:“还等什么?等我招乘警过来啊?”
那两个男人灰头土脸地就起身,走之前还瞪了夏彤一眼。那个女孩终于入座,咬了咬嘴唇,终于对坐在她对面的夏彤说了一句:“谢谢你。”然后没等夏彤回答,就迅速地低下头去。
夏彤苦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默默地擦去手机和手心上的汗。
下车的时候,那个女孩拉住夏彤,塞给她一包话梅:“姐姐,谢谢你,给你路上吃。”夏彤有些囧,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吃一个小女孩的零食么,便要还给她。她握着拳头不肯要,然后第一次直视夏彤,没有回避:“姐姐,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一样,做一个不被人欺负的人。”
看着那个小姑娘黑亮的眸子里散发出的向往和希冀,夏彤苦涩地笑了下:“巧了,这种梦我小时候也常做。”她停顿了两秒,又郑重道:“不过现在我才知道,凡事都推给长大的自己,只会永远长不大。”
她下了火车后便直奔家里,却在家门口看到妈妈拎着菜跟邻居阿姨攀谈,看样子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夏彤连忙躲起来,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吃过没?”
“还没呢,正打算做。”妈妈声音也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不再囔囔的。
“你感冒好了啊?我爸呢?”夏彤试探道。
“好了啊,小感冒也不太严重。你爸中午有应酬就不回家了。”妈妈的声音并没什么不自然,应该是不知道爸爸的事情吧?
“妈妈,我这两天要考试了,就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准备了,你先忙啊。”
“在学校好好学习啊,不要跟同学混着玩,还有多买点水果吃吃。”妈妈连忙叮嘱。
夏彤挂了电话就打车去了爸爸工作的银行,她倒要看看,对自己一向严肃有加的爸爸到底在和什么样的女人鬼混。她在银行对面的那家咖啡厅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紧盯银行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夏彤的爸爸夏新文年轻时从普通银行小职员,现在已经到了副行长的位置。行长一般不在,大家便识趣地省去那个“副”字尊称他为夏行长。
夏彤在那枯坐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夏新文从银行出来,司机已经帮他打开了车门。她立刻像是只矫健的兔子冲到了外面,直接上了一辆刚停到街边的出租车,她拍着后面的座椅焦急地对师傅道:“快,快跟上那辆车!”
这时那两个拦车的男生不乐意了,拍着车窗对立面喊:“嘿!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夏彤眼见车就要开走了,司机师傅还等着自己给那两个男生解释,她只得先降下车窗,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爸爸生病住院,我得立刻赶过去。”夏彤本来就生着一双剪水秋瞳,再加上此刻有些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更是让男生不能抗拒。其中一个男生便嬉皮笑脸道:“啊,既然有急事咱们不敢耽搁,师傅您快开吧,不然小美女哭了都要。”
因为这个小插曲,出租车跟夏新文的专车拉了有些距离,夏彤不断地催促师傅快点,然后不断重复夏新文车子的牌号,生怕跟丢了。司机师傅也是个爱侃的,看她那着急的样儿便问:“你爸不是住院了么,那车又不是120,你让我跟着那干嘛?”
“哎呀师傅您看着点!你这一说话的功夫兴许还能被你跟丢了。”夏彤紧紧盯着前面的那辆车,头也没转,很是焦虑地嘀咕。
“嘿,你这着急也没用呐,路上那么多车,除非我这车长翅膀了。”师傅一边开车一边笑呵呵的。
夏彤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司机正色道:“叔叔,您这车今天还非得飞过去。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要是跟丢了,以后我就是没家的人了,今晚我就上您家住去!瞧见没,行李都在这,您自个掂量吧。”夏彤从小到大没跟人说过这么蛮不讲理的话,果然,人被逼急了,讲话也会硬气起来。
“得得得,我这不正在追么,我们家可没做你的饭。”司机师傅讪讪地,这才认真起来。
最后夏新文的车竟然停在了阳光小学的门口!难道我爸在外面还生了个私生子?这个想法让夏彤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连孩子都有了,那岂不是更难办?如果连孩子都上小学了?那我爸出轨岂不是也很多年了?!
正值放学时间,很多叽叽喳喳的小孩鱼贯而出。穿着亮黄色连衣裙,烫着大波浪卷的年轻女人上了夏新文的车。
身材不错,就是俗了点。脸蛋还行,就是黑了点。前凸、后翘的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哈,要是在红灯区站着拉客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差,不过前提是穿着三点式站街上。夏彤坐在出租车上对那个女人一通恶意揣测,看她拿着小学课本,竟然是小学老师?就凭这种人品?
接着夏彤尾随夏新文到了一家酒楼门口,司机不乐意等,只留下夏彤在外面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这是本市一家高级酒店,夏爸爸很少带妈妈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也是啊,佳肴在前自然是要美人在侧,怎么能让不解风情的妈妈来扫他的兴致呢。
天已经渐渐黑了,夏彤不得不给自己找个住处。奔波了一天,她拖着行李箱,一脸倦色地走在大街上。想着为家里忙碌一生的妈妈,想着酒楼里表里不一的爸爸,她忽然替妈妈觉得委屈。她曾经看过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她烫着当时最时兴的卷发,站在万紫千红的花丛前愈发衬得她肌白胜雪,笑得一脸灿烂,夏彤自问一向阴郁的自己都没这么阳光过。她还记得那张照片后面写着一句她总也弄不懂的诗:正偎翠倚红,应切记浮生若梦。她现在长大了,知道了下半句:若有一朝情冷,愿君随缘且珍重。竟与现实如此地契合!年轻时的妈妈随手写下这句子时怎会料到真有那么一天?
夏彤愈发觉得悲凉,花开一季总有凋落的时候,可凭什么?凭什么在她盛放的时候你欣赏她的美丽,她凋零的时候你便草草弃之。可是爸爸啊,你已不是过路的赏花人,当你折下她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路。
接着夏彤跟踪了她好几天,发现夏新文跟那个女人总是在一栋豪华别墅里幽会直至半夜,夏新文离开。夏彤判断这别墅是爸爸买给这个女人的,因为从这两天小三花钱如流水的风格,这套别墅不是她的都不可能。夏彤从不知道爸爸竟是这么有钱,不过她已经麻木了,也不再觉得伤心委屈,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爸爸。
她曾经看见夏新文手里摸着那个女人的大腿笑得一脸猥琐,她曾经看见他挺着将军肚油光满面地帮她签单,那时的他,跟这个社会上所有的功成名就贪图美色的老男人别无二致,只是她想不出,一向忙碌但还是会抽空关心她学习的爸爸,一向严肃但从不呵斥自己的爸爸,怎么会变成了这么一副丑陋的模样!
这天夏彤跟着他们逛商场,那个女人一路扫货过去,犹如蝗虫过境。夏彤待他们走远便进了刚刚那家店,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店里却只是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件衣服,夏彤一眼就看见刚刚那个女人穿出去的那件绿裙子。
店员迎上来,夏彤向她笑了笑,指了指那件裙子:“这个有我能穿的吗?”
夏彤虽然并没有穿得很华贵,但是看起来也是见过世面的。再加上刚刚那个腼腆可爱的笑容,本来漂亮的美人到哪都受欢迎,何况是个性格很好的美人。本来这店走得就是高端路线,一天也不来几个客人,来了个赏心悦目的小美女,店员自然是乐得搭话。
她在试衣间里磨蹭了会儿,然后对守在门外的店员轻声喊了一句:“姐姐,这件有些大,有没有小一号的?”
门外的店员听这一句“姐姐”自然是心情很好,向来来这店的要么是富家千金,要么是有钱人家包养的情人,千金还好,虽然有着不可忽视的优越感,但总归是注意仪态风度的,但是被包养的情人便总是趾高气昂的,深怕别人小看了她的地位和身后男人的钱包。
夏彤穿着那绿裙子出来的时候店里的几个店员都围了过来,简洁流畅的剪裁衬托出夏彤姣好的身段,V领设计恰到好处的露出她漂亮的锁骨。更加不容忽视的是她那从来都是包着的小腿,光洁紧致,真像是莲藕一般。夏彤本身就白,穿上这春意盎然的绿裙子更是衬得像个瓷娃娃。
那几个店员对着她啧啧称赞:“小姐你穿这裙子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
“是啊气质显得特别好呢。”
“而且也很显身材哎。”
夏彤笑得特别不好意思,傻乎乎地摸了摸耳垂:“我是看到刚刚出去的一个姐姐穿的好看才进来的,果然挺好的。”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立刻说:“她穿得哪能有你这好看,妖里妖气的。”身边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立刻轻轻打了她一下,那个搭腔的店员立刻闭嘴。
夏彤低下头摸摸裙角:“面料也很舒服呢,只是我穿到学校会不会太夸张了?”
“你是学生啊?大学生么?”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店员问。
“是的啊,在A市上学。”夏彤乖巧地回答
“我有一个朋友也在A市上学哎!T大你知道吗?她就在那个学校。”那个店员立刻很开心地讲。T大其实是A市的一个三流学校,并不是很好,夏彤也没有去过。
“T大啊,我知道的,他们学校的街舞社团很出名的,而且学生长得都很好看。”夏彤其实并不是很了解那个学校,但是这并不妨碍在这一群没去过这个学校的女人面前瞎掰。
跟这群女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以后,夏彤看着标牌上的价格故作惊讶:“我看刚刚的那个姐姐买那么多,还以为我身上的钱够呢!唉,早知道我也带我爸爸来给我付钱了。”夏彤咬着嘴唇微微懊恼的样子甚是单纯可爱。
刚刚那个被打断的女人酸酸地来了一句:“人家给她付钱的那可不是爸爸,是金主呐!”女人总是八卦的动物,对于讨厌的女人自然是嘴下不留情,尤其是当她放松了警惕之后。
夏彤睁大眼睛:“那个姐姐看样子应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
然后另一个店员意味深长地笑:“这年头,越年轻越吃香呢。”
“我们那栋宿舍楼也有一个漂亮学姐做这种事情,每个周末我们都能看到一辆A6来接她,后来那个叔叔家里的妻子跑到学校闹,哭得特别凄惨,真可怜。后来那个学姐一毕业就去了那个叔叔的公司工作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哼,这种女人就该拉出去浸猪笼,还大学生呢!”
“大学生怎么了,之前那女的还是老师呢,这年头,谁说有文化就素质高的。”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啊?”另一个店员马上很好奇。
“哎呦这你还不知道啊!我不是跟你们讲过么,估计你换班了那天没听见。那次我帮她拿包,看到了她的工作证,还是个老师呐,姓郑,叫……”一群店员聊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已经完全忘记了夏彤的存在。
俗话说得好,八卦就像是女人的乳。沟,挤挤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