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铜镜前,看着镜中美人,淡淡的眉心,紧紧蹙成一团,挤满了忧愁。清儿轻轻将她的发散开,用木梳拢着她的发,乌黑的发从头顶垂到凳腿,像夜一样。清儿给她梳一个简单的发式,青丝微挽,斜插一流云坠,余下的发都垂在右侧,从镜中望去,那样淡雅,仿若出水芙蓉般。
清儿痴痴的说道,夫人好美。口气眼神中皆是羡慕。
她嘴角轻轻扬起,但很快又落下,不着痕迹的笑笑,着手拿起梳桌上的眉笔,轻轻在眉心描几下。从容的放下眉笔,款款起身,向前走去,回头淡淡道,清儿,随我出去走走。
哎。
身后还在发呆的小丫鬟急忙应道。
步入园中,处处是亭台楼阁,风景怡人,清风吹过,顿觉沁人心脾。庭前的一塘池水,荡起涟漪,一圈一圈,逐渐扩大,无痕。沐哚缓缓走过石椅,拂一朵开的正艳的海棠花,将鼻凑过去,深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这花,真美!
尾随其后的清儿上前问道,夫人喜欢海棠花?
沐哚没有回答,思绪似又远了些。见沐哚这样,清儿急忙说道,相爷说,夫人若是喜欢什么,他就派人种下什么。
阳光下,她的睫毛似翩蝶扬起,但很快又不经意的落下。
夫人喜欢什么?清儿瞪大眼,天真的问。
沐哚的眼睛飘然望向远方,思绪被调起,眼前出现一片绚丽的黄。
夫人,夫人在想什么,清儿见她不答,急忙叫道。
哦,没什么,陪我到那边走走,沐哚恍过神来,向前走去。
走过一个月亮门,步入一个园子。小心台阶,清儿在后扶道。
走下台阶,不经意的抬头,却被眼前绚丽的黄晃了眼,恍惚的向前走几步,才看清。
那是。
箬花。
浓郁的香,环绕在四周,越散越浓。一团团火,在阳光下亮的刺眼,沐哚只觉心中一颤,为何这么多的箬花。
清儿见夫人看得入了神,便又多嘴道,相爷以前的心上人喜欢箬花,所以相爷便把这满园种满了箬花。阳光下,沐哚被刺的睁不开眼睛。清儿忽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轻轻拍了自己嘴角一下,匆匆说道,相爷还吩咐了事情。说完便告退了。
沐哚缓缓向前走去,穿过香飘满溢,箬花满簇的石斑路,步入一个亭上。亭子建的雅致,别有一番新意。亭正前的木壁上,竟还挂着一幅画,浩大的白纸上,唯有两朵金黄的箬花,相辅相依。
左侧还题着刚劲的毛笔字————
相濡有时,相沫有时,不若相忘于海。
画幅的四壁被木框保护的很好,以免淋了雨。
沐哚看的出了神,想必,这画中所画,诗中所意,就是指的蕞佑口中的心上人吧!
她貌美盛花,仿若仙子。
再多的,她就无从得知。
在想什么?身后一熟悉的声音。
方才定格住的沐哚忽的转过身去,罗蕞佑正一脸悠然的坐在石椅上,手执一杯清酒。
沐哚站在原地踌伫一会儿,便要转身离去。
难道和我呆一会儿,就这么困难吗?身后的人,声音苦涩而绝望。
她感觉自己喉咙有东西在流,征在原地,不直所向。
只听身后的人缓缓从石椅上起来,慢慢走近她。
这箬花,美吗?见她不语,他又不在意的调絮道。
她翩然转身,轻薄的笑笑,你既有心上人,又何必纠缠于我呢?
他抬眼望去远处的箬花,似明白了些什么,随即又垂眸一笑,似心底无限的无奈,说,对,她和你一样,也喜欢箬花。
阳光反射下,他看不到她脸上的复杂表情。她只是在想,他一定很爱那女子吧!
屈指一算,已数十个日子过去。沐哚与罗蕞佑极少见面,每日沐哚起来,听清儿讲,他已早早去上朝。夜晚,更不一同吃饭,蕞佑常常是以公务忙而叫下人把饭菜断进书房。沐哚也不在意,匆匆吃了饭,便回房去。直至半夜也不见罗蕞佑回房睡,他常常是睡在书房一夜,早上便匆匆走了。
接连数日,皆是如此。
沐哚知道他是故意避开自己,这样更好,也避免一些尴尬。
外面都传言说,相爷和相夫人没有感情,用膳,睡觉都不在一起,彼此见面比外人还要陌生,相夫人从不看相爷一眼,也从不和他说话,问一句,才答一句。
对这些,沐哚也从不在意,就连清儿指手划脚,气愤有余的在她面前学嘴,她也只淡笑处之,似是在对待一件很无所谓的事。这些传言,并非造谎,都是对的不是吗?她与他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政治婚姻,就是一个阴谋。
而罗蕞佑,更是忙于政治,无心顾及。
是夜,沐哚依是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若是想着一个人,不免甚是寂寞。
窗外,月影依稀,射入室内,洒了一地银光。
沐哚起身穿衣,踏雪而出,听清儿说相爷今夜忙于政务,彻夜不归。
是以心起,想到书房一看。
轻推门而入,室内一片寂静,唯有月光下的单只形影。
步到桌旁,点亮一只蜡烛,忽的满室亮堂,正欲朝蕞佑的书桌走去,一抬头,讶然诧步,不禁哑然失声,面前,罗蕞佑正一脸朦胧的看着自己,像是刚睡醒。
突然手一松,烛便从手上滑落下来,烛光触地,室内一片黑暗。沐哚痛的喊出声来,双腿难以支撑,瘫到在地,那烛火,竟落在她脚上。
那尚热的灯油,竟滚了一脚,罗蕞佑疼惜的用布给她擦着脚,嗔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那语气,像极了是大人教训小孩子,充满了疼惜与责怪。
这话,让沐哚心头一暖,但很快又冷了下来,不过是作势而已。
她把白嫩的脚移开,伸手道,我自己来。
拿起布转过身去,兀自的用湿布擦着脚,脚背上不断传来阵阵疼痛,她憋住气,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他疼惜的看着她的背影,伤心的说道,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她怔住,手中的动作也停下,这话似一根线拉痛了她脚上的神经。
对呀!她不爱他。
可是,他亦不爱她,不是吗?
她轻薄一笑,那笑,似是将他的真情踩在脚下,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娶我,不过是为了拉拢权势,聚拢人心,又何必执着于我呢!
他刚要说话,却又被她打断,况且你也有心上人,莫非公子也是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
他绝望的叹口气,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离去。
为何呢!他爱的是一年前西湖河畔的女子,却为何,执着于她呢!
一切,都是错了的情。
情,是发自内心真正的东西,只是他,不敢坦然面对。
三、
日子,依是平静,一但有了涟漪,便会波起涟漪无数,一圈一圈,逐渐扩大。
罗蕞佑依是每日的早出晚归,只是对沐哚的脚伤很是挂念,送了最好的金创药去,却不让说是他送的。
又过了几日,沐哚的脚伤好了些,不顾清儿阻拦,便执意下床,非出去走走不可。
更不要清儿搀扶,非要独自去。
不知是后花园离住所太近,还是怎的,不知不觉,便已置身一片箬花海,无边无际的金黄,将她娇小的身体包围,耀眼的光芒撩人眼,她却看的入神。
步入亭中,沐哚小心的放下拐杖,双手倚着桌子,坐了下来。
亭前那幅画并不显眼,但却深深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两朵相依的箬花,开的灿烂,仿若真的般。
浩大的白纸上,唯有左下侧两朵金黄,世界再大,皆与他们无关,它们只甘于小角落,相辅相依。
画中深意,她又怎会不懂,可是,那是怎样一种神仙眷侣啊!
只是,左侧的诗,那笔迹——
她凝神。
脚受伤了,怎么还出来,身后又是熟悉入骨的声音响起。
沐哚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罗蕞佑已安然坐在石椅上,一只大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诧异,将手一点一点抽回来,连拐杖都顾不得拿,起身向前走去。
向前踉跄几步,终是站不住,向后一跌,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放大在她面前,顿时,时间凝固。
他的神色有些涣散,张口要说的二字,却被阻在喉咙,在胸膛一时堵塞的难受,终是忍不住,抵住她的下巴,吻了起来。
那唇有着霸道的意味,想要将她整个吞噬,她紧张的抬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含有深深的爱意。
终是忍不住,她奋力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走下亭去。
看着她那颠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金黄中,他重重的叹息。
回到房中,她强按住自己一起一伏的心跳,那吻,好熟悉!
四、
日子,若是风过无痕的过,即使没有喜事,也很满足吧!偏偏一些红尘,波起无数涟漪,一圈一圈,都开散来。
一晃,沐哚嫁入罗府,已有数月,两人本就没小夫妻的甜蜜,却逐渐冰冷。
夜晚,一轮皓月当空。
沐哚倚在窗前发呆,波光如水的柔色月光下,她却面色复杂。
抬头见月亮已是半圆,垂头重重叹息一声,转身走向铜镜旁,用木梳理了理乱发,又理了理凌乱的衣褶,便朝门外走去。
此时罗蕞佑正在书房阅读公文,暗黄烛光下,他俊朗的脸那样认真。突然门喀嚓一声被推开,一白衣的清淡女子,带着一阵夏日的凉风,手中端一碗莲子庚,正缓缓向这里走来。
他有些意外,怔了一下,一抹惊喜浮在了脸上,问道,沐哚,你怎么来了。
沐哚刚要作答,只觉身后凉风一扫,背脊有些发凉,还未来得及转身,罗蕞佑已跃然桌上,一把推开她,挡至剑前。沐哚吓的尖叫,被磕在桌子上,一碗莲子庚也洒了一地,冒起腾腾热气。
你是何人?罗蕞佑大声喝道。
只见黑衣蒙面眸底暗芒掠过,剑光一闪,又与他打了起来,连打几个回合,见自己不得势,便将矛头指向沐哚。身后只有坚硬的墙壁,沐哚蜷缩在墙角,只有等死的分,罗蕞佑心如火廖,又手无寸铁,只好将身体挡至面前。
一阵钻心的疼痛掠过,黑衣人的长剑已经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顿时血流如柱,大滴的血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方才雪白的剑,已染上一层黑红。
招来门外把守的一群官兵,将书房围住,黑衣人见势不妙,将剑抽出,众人只感一阵风旋过,黑衣早无了踪影。
脚下血流成河,罗蕞佑晕倒在地,沐哚却仍蜷缩在小角落,看着面前的一片猩红,不知所措。
还好剑没有正中心脏,无攸性命,大夫说,休养几日便好,虽是这样,但他还是终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意志薄弱。相夫人成了终日围坐床边,照顾他的主角。
几日几夜,半步不曾离开床畔。
她对他虽无情,但也不是冷血忘恩之人。
虽然对他依旧冰冷,就连端水都远远的递给他,但也是悉心照料。
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她有些叹息,起身到屏风外湿了一块巾,敷在他额头上。目光无意中触及他的伤口,纱布上血迹斑斑,突觉心中隐隐作痛。
是怜惜!
她对他只有怜惜,没有爱!
正在晃神之际,床上人却喃喃自语,水,水。
沐哚见他额头汗迹涔涔,唇色苍白干枯,定是非常难受,急忙到外面去倒水。
小心的端着水杯刚入内室,却听他迷迷糊糊的喃喃反复吐着两个字,虽然听不很清楚,但她知道,他定是叫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轻轻抱起他的的头,将水送入他口中,他的气息平稳了些,面色也不那么苍白。他虚弱的睁开眼睛,眼睛黯淡无光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沐哚将他的头放回枕部,淡淡道,你好好休息,说完便要出去。可以,把我扶起来吗?他的声音虚弱而无奈,甚至有哀求的成分。
这话,竟叫她心一软,她转过身去,见他瞳内波光转转,却黯然无比。她走过去,将茶杯置于床头,一手护着他的臂膀,一手拦腰,将他倚靠在床边。
他面部有些扭曲,怕是伤口还在作痛,待他坐稳了,才对沐哚道,谢谢你这几日来照顾我。
她面无波澜,却拘谨的说,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此,我只报恩罢了。
他面色更加黯淡下去,却突然像小孩子一样,说,我想喝粥。
我去端,沐哚转身出门去。
罗蕞佑喉咙有些哽咽,呆呆的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
似是离他越来越远。
五、
朝中政务繁忙,相府公文已堆积如山,罗蕞佑又昏迷不醒,身体虚弱。沐哚吩咐清儿好好照顾相爷,自己全揽了一切公务。
幽沐哚好歹也是丞相之女,是读过书的,朝中大事也懂不少,知道如何处理。
已是半月过去。
沐哚几乎天天都是埋在书房的书桌上处理公务,常常很晚才睡。罗蕞佑的伤也好的很快,已能下床走动,神志清醒。
今日心情大好,浑身有着久病初愈,脱胎换骨的舒服和力量,刚迈进书房,准备处理文件,却见一大派官冰鱼贯而入,将他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水泻不通。带领的人是钦差大臣,罗蕞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钦差大臣直奔书房,像是有预谋的,罗蕞佑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大臣出来时,手中握一方羊皮地图,“右相罗大人竟与大辽私通,皇上派我来捉拿你,这是证据,请罗大人合作。”说完,一个眼神,几个官兵就押起罗蕞佑。
只听大人一声,带走。罗蕞佑便被一群人强押着向外走去。
罗蕞佑并不反抗,只是一直回头看着远处的沐哚,那眼神似要把她掏空了般,阳光下,她头上那只箬花簪,正亮的耀眼。
太子念在和罗蕞佑与沐哚的情谊上,没有封了罗相府,也好让沐哚有个栖身之地。
相府像是没了主体,一片凄凉,唯有后花园内的箬花,开的灿烂。
沐哚只是日日坐在箬花园,似在等待什么。
几日后,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消息整个京城内都闹的沸沸扬扬,传言说太子妃乃城内第一大美人,婚事甚是隆重。
远远的,沐哚在罗相府内都能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顿时心如刀割,泪如雨柱。
下人们都去凑热闹,只有她,独自看着一片金黄发呆,眼前,却出现了一年前的西湖河畔。
一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在西湖河边游走,不慎坠入河中,是太子奋不顾身的跳进河中,疯了似的在湖底寻找她,当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昏迷中都能感觉到太子的绵绵爱意,然后,他吻了她,他不仅在暗冷的湖底给了她呼吸,也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她本以为自己会死,以为自己会像沉石一样永远沉在湖底,任鱼吞噬。可是,当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她的时候,尽管那双手无限冰冷,也让她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全身。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可是,即便死也甘愿了。
她虽然睁不开眼,当她知道那双手一定是太子,她始终相信。他拥住她的身体,在湖底的激流里死死保护着她,任自己受着鱼的吞噬,也不肯她受半点伤害。
他怕她会死,不顾男女之别他吻了她,他把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她,那一刻,她抑制自己,不让自己昏迷,坚强的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死。最后,她真的没死,可太子的吻却不仅给了她生命,也似甘露般,让她对他生出绵绵爱意。
从此,她便告诉自己,非彼不嫁。
可是,太子竟骗了她,那个一年前奋不顾身救她的太子,竟娶了别人。
手心握的一封密涵,已汗迹涔涔,白纸黑字,分明写道,嫁与相妻,为我夺权,定当娶你为妃后。
又是三日,消息终于传来。
沐哚未落一滴泪,只是默默的穿上丧服,在祠堂为罗蕞佑受灵。
人也凄凄,心也寥寥。
那祠堂挂的白布,像是为自己而挂的。
突然,身后一袭白衣。
坐在祠堂前的沐哚回过头去,冷冷看太子一眼,又回头默默的烧着纸,她为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人,害了自己的朋友,罗蕞佑,她对他充满了无限的愧疚。
太子上前一步,把一方白纸丢入盆中,叹口气道,蕞佑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案彻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的。沐哚只觉心中一恶心,冷冷一笑,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派我害他,又何必在此假惺惺。
太子一头雾水,讶然的看着沐哚,我想害他?
又是一声冷笑,沐哚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可怕光芒,更多的应该是讥讽,她咬着牙齿说,那封密涵的嘱托,你不记得了吗?
沐哚心中更是憎恨,是呀!怪不得他会不记得,他连娶她的承诺都没有实现,又怎么会记得这些呢?
密涵?太子仍一头雾水。
就是我婚嫁前日的那封密涵?沐哚眼中的恨意更深。
太子更加不解,你大婚之时,我一直在大辽征战,双国交通封闭,我又如何给你写密涵呢?我可是前几日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