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梁启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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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公车上书(1)

1894年3月,梁启超为准备明:年会试,到了北京,下榻于粉坊琉璃街新会会馆。

3月,南国已经花事繁忙,淅浙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桃李芭蕉都是湿漉漉的,寄茵嫩绿间有各色鲜花,是蒙蒙春色催人醉的味道。梁启超骤然由广州来到北京,觜唇干裂。北京寒气袭人,冷风裹着沙子,北京人称之为“大灰风”,时不时从巷里袭卷而来,叫人望而却步。

1894年的北京人心浮动,小日本屡屡挑衅,政莳交涉未果,眼看开战在即。另一方面适逢西太后蠹禧60整寿,宫里宫外又在忙着万寿庆典。而北京吱内的无家可归者、北京之外广大农村的凋敝、农毛的食不果腹,有谁能顾得上他们?

梁启超的岳丈和姻兄处,少不了要走动走动,家宴接风,李端菜更以刑部侍郎之身亲到新会会馆主访梁启超,摒退左右,秉烛围炉,品茗夜谈。

北京人好喝花茶,李端菜送给梁启超的却是杭旗枪,花茶与旗枪不仅泡法、水温略有区别,就垒茶具也不同。前者紫砂壶可也,一壶两盏随倒随欠:旗枪则需透明的玻璃杯,李端橥随带了一对喜离登枝杯,随即泡上茶,梁启超急急相问:“目下朝如何?”

李端菜却只是指指那玻璃茶杯:“什么茶?”

“旗枪也。”

“何谓旗枪?一杯之中若旗若枪,旗也猎猎,枪包凌凌,比之今上与太后如何?”

梁启超恍然大悟:“国在有君:无君之间。”

李端菜饮一口茶:“政于将亡:来亡之际。”

梁启超的忧愤之情顿时一泻而出:“日本三岛小国也,欺我逼我何至太甚!当明一让再让,低声下气,既不图朝政清新有力,也不为民生疾苦着想,莫非真的气受已尽?”

“今上圣明,当可无疑。并非不思图强中兴。只是太后制肘,不是垂帘胜似垂商,八旗王公趋而拥之,老朽昏聩之下岂有政通人和?”李端蔡把茶杯一推,像要匡走这烦恼似的。

梁启超:“弟从康南海学所获颇丰,舍去学西人之路,恐无良策。新政、变法,寸不我待也。”

“李鸿章不是一直在做洋务吗?然则愈是洋务愈是畏首,怪哉!”

梁启超:“李鸿章之洋务所学的乃是西人之皮毛,日船坚炮利仅器物之不足也吾师南海所注重者乃根本,日制度之不足。两相比较,李鸿章小小不言,康南海拶泱大哉!”

李端菜细听之下,这一番话让他耳目一新。“奈何南海上书不达,尔等以布刁之身难达天听,惜哉!”

“此变法之始也!军机王公俱皆平庸,平庸之人谈何识见?若非广开言路、厂纳群贤,一味由昏聩遍于内廷,腐败密布朝野,国将不国,旦夕之间!”

说到这里李端菜不禁连声叹息:“当今大内,上至军机下至太监,只要塞红包无事不可做成,唯独上书之事恐怕谁也不敢收这个红包。”

话题转到中日交涉,据李端菜称,日才趁“东学党”之乱出兵朝鲜,乃项庄舞剑之举,意欲试探大清朝的对应之策,如倾兵一战或可阻吓日人不致妄动,如一味退让则生有更大的血光之灾。

梁启超深以为是:“此吾师南海早为预宅也,列强‘瓜分豆剖’中国已成燃眉。”

朝鲜的情况又到底如何呢?

其时,袁世凯请“厚集兵力”。

李鸿章认为:“越国进剿,毫无把握。”

光绪震怒:

“究竟海军所练之兵各有差干?此外北洋分扎沿海防军若干?直隶绿营兵丁可备战守者若干?”一到要打仗时兵都没有了!

新会会馆所在的宣武门一带,也是北京的热闹去处。谈兴正浓,不可无酒,婆启超出得会馆,左拐胡同口便是一家熟食店,崔肘子是少不了的,还有几样小菜拎进屋时,炉子上锡壶里的绍兴花雕也已经微微冒热气了。

“你道此时北京最热闹的去处是哪里?”李端菜抿一口酒,笑着问。

梁启超书生也,只惦着琉璃厂荣宝斋:“霆怕是荣宝斋吧?”

李端蕖哈哈一笑:

“八大胡同。贵为王公八旗子弟,满汉新贵,也有文人墨客,无不公于嫖妓。大清祖制有太监不得干政、官吏不得狲妓,俱在九霄云外了。”

“末日景象,可怕可怕!”

“今年不好过。你没有看见北京到处都在多兴土木、设点布景吗?西太后60大寿,军机首辑世铎等一干大臣总办‘万寿庆典’。广征献纳矧挥霍,以3000万两白银为一人庆,可悲可叹!”李端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亡国其实也简单。”梁启超感慨系之。

李端菜一定是想起了“康乾盛世”,指着适才泡旗枪的玻璃杯:“乾隆爷曾有咏芝璃的诗道:‘几回拂拭澄如镜,静对冰心一片明’。”

乾隆年间,大型的玻璃镜还是进口的,乾隆本人对那些新鲜的事物都有浓厚的乓趣,从西洋餐具、西洋乐队乃至天文、律算均有涉猎,尤对镜子情有独钟。梁启舀感叹道:“对西洋之器物人皆可以把玩,对西洋之思想却视同洪水猛兽,殊不知导物与思想两难分离也!”言毕,梁启超从里屋取出一卷书札,展开乃康有为所著新学伪经考》。

李端菜:“南海,栋梁才也。可惜未曾谋面。”

梁启超告诉李端菜,明年春上,他将随康南海一起赴京会考,“功名巳在其次,建言救国,匡扶圣上耳!”

李端蕖叮嘱梁启超,朝中已有大员对《新学伪经考》颇多微词,轻易不必专人。

酒已温过三遍,月已斜在西天。

紫禁城里有敲更声传来,悠悠,悠悠……

次日早朝,东华门外冠盖云集。

忧心如焚的光绪帝,自朝鲜东学党事变之初同意车鸿章的“遣兵代剿”之策,意在扑灭东学党起义,钉不料日本政府趁机出兵,到6月13日在仁川登陆勺日军已达8000人。日本以铁舰扼守仁川,以陆军生犯汉城,尽占险要之地以为侵吞中国之第一步的谋备,已经暴露无遗了。

其时,举国上下,求战之声汹汹,然而北洋陆巨、北洋水师又尽在李鸿章的掌握之下,李鸿章犹豫了徨,日本人出兵迅速,以至中日战端未启,日方便三“着着占先”,我方便已“四面受制”了。

光绪问李鸿章,和战之举关乎大局,到底“如何乏时措置”。

李鸿章跪奏道:“现有陆海兵丁,守尚有余而攻哪不足。如若非战不可,则必须备饷征兵。”

是年7月11日,光绪下诏拨款300万两白银给譬鸿章,令其“将战守一切事宜,妥为筹备,以期缓急足恃”。

李鸿章一则要求备饷,同时又准备从朝鲜撤军,京城物议纷纷之下,御史张仲斤上疏光绪,指控李鸿章一味观望迁延,拥兵不动,请朝廷立下决心“一意决战,奠弭后患。”

7月14日,中日关系急剧恶化,日本公使向清廷送出第二次绝交书。

这个时候,光绪一战之意更坚,旨谕李鸿章,日本以重兵胁制朝鲜,“和议恐斥足恃,亟应速筹战备,以杜狡谋”。光绪并且考虑到“水路叶志超一军,兵力尚皂,须有继进之军,以资接应”。

北京城里的街谈巷议都在说:“嘿!光绪爷要跟小日本开打了!”

养心殿里独坐的光绪却着实心绪不宁。

中日开战在即,胜败难以预料,李鸿章几乎是打一鞭走一步,而颐和园里慈太后那边,屡屡催问的是万寿庆典,谈及中日陈兵朝鲜时,太后的言谈便有诸多盾了,一来以为天朝大国与小日本开打应属无虞;二来又觉得万寿之年战火骤起似为不吉。光绪自问:如何是好?

光绪正想再发上谕,命李鸿章迅即增兵朝鲜,并随时禀报军情时,忽然发现堆积的奏章中有安维峻的一份。安维峻,侍御也,为清流中的敢直言者,最名噪一时甚至连光绪都替他捏一把汗为其担心有杀身之祸者,乃是上疏慈禧奏请“撤帘政”于光绪,并“免掣皇上之肘”。从此,太后与光绪便对安维峻这个名字都不忘记了。

安维峻又所奏何事?

光绪一看是奏劾康有为的,康有为这个名字曾听翁同稣说过,李端菜也曾荐言过,说是虽为布衣,心忧天下,并有上书被阻隔。光绪之世,朝臣老迈,为更新目强只有求才求贤。因而康有为及他的大弟子梁启超,便是光绪有时会想起的可个人。

安维峻奏劾康有为请毁禁《新学伪经考》,电康有为以“诡辩之才,肆狂瞽之谈,以六经皆岩莽时刘歆所伪撰,著有《新学伪经考》一书,二行海内。腾其簧鼓,扇惑后进,号召生徒。以至浮薄之士,靡然向风……”光绪心里与其说一由不如说一动,这康有为果然好生了得。光绪倒巍把安维峻的奏劾看完了,不知道为什么,安维堙骂得愈凶火气愈大,光绪心里倒觉得愈坦然一谁让你们陈陈相因、泥古不化、了无新意的?

安维峻是在请诛康有为了:“……非圣无法惑世诬民,较之华士、少正卯,有其过之,无刁及也。如此人者,岂可容于圣明之世?若不及与遏炽焰而障狂澜,恐其说一行,为害伊于胡底于士习文教,大有关系。”

光绪难得莞尔,心想:炽焰、狂澜,朕所耍也!“传翁同稣。”

垂询之下,光绪得知,康有为的《新学伪笙考》已几遭毁禁,学子之间却又相传不绝。而喜放言攻击古文经学,是意在动摇“恪守祖训”白观念,为变法、改革廓清障碍。

“康有为可在京城?”光绪问。

“臣启奏陛下,康有为不在京城,他的门生梁启超在。”

沉思一番后,光绪挥挥手:“下去吧!”

京师风云变幻,梁启超虽非局内之人,却也分明感到了的。春夏之交的气候毅摸不定,说暖还寒,说寒也暖,但内政外交的种种不和谐却是尽人皆知的。不是蓦打仗吗?万寿庆典的筹备仍然轰轰烈烈,道路传言--这道路传言虽不幸却又是薹其的--仅内务大臣福锟进贡给慈禧的万寿礼品便有:

脂玉如意五对,绿玉红玛瑙寿星仙桃两件,脂玉插瓶一对,脂玉金子一对,脂玉洗瓶两件,脂玉镶嵌花瓶一对,脂玉花觚洗子两件,脂玉杯壶两件,脂玉盖碗茶盅两对,脂玉花插圆屏两件,玉石大小仙台六座,玉字镶嵌围屏一件,镶嵌象牙花卉鸟木围屏一件(含宝座、足踏、宫扇、香几、景泰蓝凤凰),镶嵌象牙人物紫檀木围屏一件,玉镶嵌挂屏对子两件,珊瑚嵌绿玛瑙盆景一座,江南织造特制绣花氅衣、衬衣、马褂、紧身面料54件,加宽各色江绸、库缎78尺。

安徽巡抚沈秉成的贡品有:

文玉如意成对,一统万年玉宝成座,翠玉麻姑献寿一对,景泰鹤一对,灵壁乐石九座,铁花挂屏四扇,黄山万寿松九盆,花卉围屏九扇,牡丹富贵图画册四本。

一个正面临着被侵略被瓜分的帝国,为着一个老迈女人的生日和独裁的威权,E在耗尽这个帝国国库中仅有的资财,在北京城披红挂彩、铺金嵌玉。庆典期间紫妾城内架彩164间,彩绸635处;颐和园内架彩98间,彩绸143处;中南海(时称写苑)内架彩171间,彩绸298处;万寿寺架彩55间,彩绸38处。仅以上各项需要白银14.41万两!何况慈禧林林总总几百样万寿用品?何况大大小小各种工程为“以壮观瞻”的修缮漆饰?何况龙棚戏台自西华门至颐和园的60段景点工程?

1894年,是满朝文武举国上下有权有势者争相拍马屁的一年。“政以贿成,惟昏娱乐,相与交关,是岁为极”。梁启超惊讶莫名。

忧国忧民的宏论向谁去说?

为了一个老妇人如此奢靡,奢靡到一次庆典挥霍掉国家岁入6000万两白银的一半!贫困与腐败奢华竟如此不能分离!真是“金樽美酒千人斑,玉盘佳肴万姓”。

那四处高悬的宫灯,鲜艳的披红挂彩,此刻在梁启超看来都是滴血的、教人心碎。

烦闷之下便只有借酒浇愁。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啊!

想在广东一地,从新会茶坑到广州万木草堂,恩师康南海名下第一高足舍梁启舀而其谁?每每学子聚会,高谈阔论,占今中外,滔滔乎无循词,想不到这京师地玎,除了向壁更无其它!

且去大酒缸。

九九重阳之后,秋高气爽,秋风带着凉意,每到夜晚,大酒缸的生意便开始热日起来了。

进得门槛,便是一张曲尺形的木栏柜,柜上瓷盘中是各种小吃、应时酒菜。柜外摆着几只盛酒的大酒缸,那朱红油漆的大缸盖便是饮酒桌,大酒缸因此而名。

其时,前门外的大酒缸店名为杏花村,梁启超已来过数次了。店主是山西人一顶瓜皮小帽下是透着精明的小眼睛,和梁启超已经面熟了,赶紧打招呼、让坐梁启超却只是拱拱手,指点几样小菜,只说了一句“半斤酒”。梁启超其时还不说北京话,硬着舌头蹦出几句来,谁也听不懂。别人则一听便知乃是广东佬。

说是喝闷酒其实也不闷。

梁启超独自饮着汾酒时,耳边传来的那些酒客们的国骂中却又夹杂着不少对家大事的议论。

“光绪爷又发怒了!”

“瞧李鸿章那德性,弄了半天洋务,怎么一见小东洋就怕?”

“要说打仗,不拼还行?没有银子,这四九城里天天都在撒银子,过一个生几千万两啊,这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黄海已经打丢了,再丢就要丢沿海了。”

“丢得起人可丢不得国家!”

“您说错了吧?老太后脸面要紧,丢国家算什么?”

梁启超略有醉意了,忽然吟出两旬诗来,其声也悲,其状似泣。店主及酒客宅回过头看梁启超,喧哗的店堂顿时鸦雀无声。梁启超似乎受到了鼓励,只要他发声音,在北京城里还是有人听的,不过梁启超也感觉到了一个问题:他的听众听歹懂他说话,更何况吟诗?于是他又满饮一杯,闭目,吟道:“怅饮且浩歌,血泪镕盈臆。”

厅堂里依旧沉默,酒客们至少明白,这是一个忧愤的书生,这忧愤之深从他自神态中可以得知,尽管听不明白那两句诗。这时候,人与人的沟通靠的是感觉或良知,他们走到一起了,想到一处了,喝到一个壶里了。

梁启超一挥手:“笔墨侍候!”

大酒缸有传统,宣纸、湖笔、琉璃厂一得阁墨汁是必备的,原因有二:文人牙士趁着酒性发作时,喜好舞文弄墨;也有破落的八旗子弟喝完酒付不出酒钱的,壬又搁不下八旗的架子,便道:“瞧你这酒还行,我留个墨宝好不好啊?”店主知趣自然连声说好,心里直喊倒霉。

梁启超提笔写道:

怅饮且浩歌,血泪忽盈臆。

哀哉衣冠俦,涂炭将何极。

道丧廉耻沦,学敞聪明塞。

竖子安足道,贤士困缚轭。

海上一尘飞,万马齐惕息。

江山似旧时,风月惨无色。

帝远呼不应,高谭复何益。

落款写的是:康南海门下新会梁启超。

康南海?梁启超?其时,北京城里知康南海者寥寥,知梁启超者更是无几了。

梁启超向各位酒客点点头,那是礼貌,更是自信:“记住今夜大酒缸,总有天梁启超名满天下。”

把酒资付给店主,梁启超拱拱手出门去了。

大酒缸的厅堂里有人大叫:“好!”

朝鲜战事,一日比一日吃紧。

日本兵有备而来如狼似虎,7月21日、23了,清政府为增援孤守牙山的清军而派出的济丞、广乙、操江三舰,并护送高:升、爱仁、飞晾运兵赴朝时,日本立命联合舰队司令伊东{右笋率15艘军舰开赴朝鲜西海岸。24日,日舰吉野、浪速、秋津洲集结于牙山口外丰岛海面,5日中国舰队遭到袭击后仓促应战。广乙舰遭妻创,死伤70余人,操江号被掳去,高升号被告沉,济远舰管带方伯谦临阵脱逃。日军出动、船捕杀跳人海中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中国兵……

8月1日,清政府被迫下诏书对日宣战。

早已先机在握的日本兵于9月15日总攻平襄,清军扼守牡丹台的左宝贵一部凭险抗击,起守后又退至玄武门死战。左宝贵阵亡,叶志丑逃跑,16日晨日军攻陷平壤。

17日,黄海海战。丁汝昌率领的北洋舰队谷血冲杀5个小时,互有损失,这一仗打了个手。随即,李鸿章下令:北洋:岘队退守威海卫基地,为“保舰”也,拱手让出了黄海、渤海制海权。于是,日本陆海军直逼中蜀本土。

lO月下旬,侵华日军首度攻人中国境内,攻陷九连城,占丹东,直指辽东腹也;另一路日军由花园口登陆,直犯釜州。11月7日占大连,11月21日女陷旅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