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看着我遭遇那么多磨难,也终于放下了严肃,显现出怜悯的一面,愿意眷顾我、满足我想离开北京一阵的想法,给了我一个外派培训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一走,走得真是遥远--德国波恩,而且就是一个人。办好签证,回家收拾过秋冬的衣服,一去三个月,不知道北欧的寒冷是否会超出我的容忍范围。打开行李箱,发现了那次打完石膏回来后放在外侧口袋里面的小天使--那粉色的美妙的精灵即便在昏暗的角落里待了那么久,依旧在灯光下散发着闪耀的光芒。攥她在手心,她的棱角却变得尖锐起来,刺痛着每一根神经,原来心里的痛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抹去,虽然周林和我只是认识了四五个月,但是只要用心爱过,时间或长或短便没有太大区别。我把她装进了盒子,塞进了衣柜最隐蔽的一个角落。虽然莱茵河的灵气还是给波恩带来了些许生气,但是享誉全球的直来直去的风格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沉闷。怪不得驻德国的中国同事形容在那里的生活就是“好山好水好寂寞”。确实,除了工作、培训以外,业余生活实在匮乏。唯一能做的就是喝喝咖啡或者品尝一下久负盛名的德国啤酒。
到了这里,一向不让我感冒的啤酒却成了夜晚pub里经常性的饮料。景色很美,帅哥很多,有时间的时候便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点上一杯香浓的拿铁,一边用精致的小勺缓缓搅动着咖啡,享受着慢慢飘散出杯口的芬芳,一边或看街上人来人往,或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翻看着。咖啡一直都是周林的最爱,氤氲的香气总会给人以一种宁静的诱惑。不像茶叶的香气,只会给人以恬静,却不会萌生任何暧昧的滋味。都说中国女孩子在洋人的国度里很吃香,原来果真如此,每每都会有一些小的“艳遇”,女人被男人关注追求总会有那种或多或少的满足感。或许很多人心灵伤痛空虚时总期望用新的热情去填补,可是我终究选择一笑而过,毕竟我不会留下,那就也别把情留下。年少时时常幻想着一个英俊的王子骑着白马(当然马的颜色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英俊这个形容词)出现在面前带自己去幸福的国度,可是年纪大了以后才发现外在的都是虚华,什么帅不帅,靓不靓,浮华终将慢慢褪去,恒久不变的只能是内心,又或者,内心也是可以改变的。那么世间不变的应该只有一点--那就是时间,因为时间始终在变,毋庸置疑。
所以,爱情,好像始终没有时间强大。周末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一个人穿越法国去了西班牙。当我傻傻地伫立在Hotel Regina跟前的时候,一切恍如昨梦,那晚窗外的雨丝仿佛还挂在窗檐,在阳光下折射着热情的华彩,湛蓝的天空仿佛依旧如我当时拍摄下的照片。没敢再踏进旅店,怕还能闻到周林的气息。于是我沿着Las Ramblas大街往南慢慢地逛着,那时候总想往加泰隆尼亚广场或海边跑,这条紧挨着旅店的繁华大街却未留下我们太多的身影。路边的一家情侣对戒店吸引了我的视线,橱窗里或悬挂或摆置着半透明的爱侣们的合影。透过那些精心制作的图片,能看到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对戒,它们闪耀的光芒和照片上情人们的笑容一样灿烂到人心里 。我忍不住穿过那扇老式的门,进入了那个充满浓情蜜意的世界。戒指,我曾经收过,可是戒指的主人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戒指,我后来又觉得她会来临,但是潜在的戒指主人或许早已将戒指戴在了别人的手指上。如果,那时候,我们在这里一起买了对戒,那可能就是更大的一场悲剧了。
这可能就是人生吧!呵呵,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无奈地走出了小店。三个月很快就这样过了,回国的时候没有太多兴奋,或许,一个人,无论在哪里,终究都是浮萍,不论在波恩,还是在北京。回北京没多久便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一个人裹着厚厚的睡衣,站在阳台上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不远处的树叶上。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闪耀着,楼下偶尔走过的人或开过的车都静静地在眼前出现,然后慢慢消失,可能大家都不愿意打破这雪夜宁静着的美好。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人很多事,悄无声息地进入你的视线,激起一层涟漪或干脆什么都不留下,然后又匆匆离开,真正能留下的也许真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有光的时候。所以,纯净的黑暗中,就只有你自己。屋里的手机铃声却在此时打破了沉寂!日子依旧一天天地过去,波澜不惊。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可我是愚人,更是俗人,不能了悟,无法舍弃,参不透,舍不得。放不下这俗世红尘之中起起伏伏牵牵绊绊的情感。
曾经,是欣怡、晓晓和我,三个人困在一个命运的谜局之中,彼此羁绊万千,无法进退,现在,她们先后都走了出去,开始追寻各自新的生活,只有我,依旧徘徊在旧梦中,迟迟不愿醒来。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忆起晓晓明媚的脸,笑靥如花,盛开在无际的黑暗中。所有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我都拿出来一遍遍地反复温习。像一个孩子,一遍遍摩挲着自己心爱的玩具,怕一个不小心,便丢了,坏了。我庆幸自己遇见了她,在我已经开始怀疑爱情的时候,她出现了,虽然短暂得如同瞬间划过天际的流星,像顷刻点亮天空又陨落消逝的烟花,所有的美好,都如同昙花一现般短暂,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人生如果没有遗憾的话,拥有多少幸福也不能体会快乐。纵是相思蚀骨,却是衷情不悔,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便是堪忍,再多的苦,终是可以忍过去的。我时常翻看那沓照片,早晨,黄昏,阴霾的,无云的,淡远的天空,每一张都标上了日期,有的还在背后写了字,看着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还能想象出她写下时的表情,甜蜜的、幸福的、伤心的、彷徨的……记起说过的每一句“我爱你”,真心实意,只是没有来得及好好珍惜,便一再错过。
冬天来临的时候,林达也终于当上了准爸爸,我和欣怡分手的时候,他曾狠狠地说了我一顿,说不该把欣怡介绍给我这种人,之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而此次借着岚岚怀孕的契机,我们好好地喝了一顿,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毕竟,姻缘这种事,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上海的冬天,潮湿而寒冷,让人一直冷到骨节缝里,冬至那天,按北方人的习惯,是该吃饺子的,南方不兴吃饺子,都吃馄饨。我从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难吃至极,广告果然不可尽信,忽然想起很久没去小面馆吃面条了,这样冷的天,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想着都让人觉得暖融融的,索性把饺子扔一边拿了外套下楼去面馆。外面下着小雨夹雪,地上湿漉漉的,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撑着伞,行色匆匆。许多南方人初到北方的时候,都会诧异为什么下雪的时候不见人打伞,因为南方的雪多半是夹着雨一起,即便不下雨,雪落到身上也化了,而北方的雪落到身上并不会那么快化掉,进屋的时候把雪拍掉即可。
拐过一个弯之后,抬眼一看,却没有见到预料中的温暖景象,眼前是一家小小的礼品店,我环顾四周的房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之后又细细看了门楣上的牌子,确实是礼品店,走进店里,一个小姑娘裹着薄薄的呢子大衣,坐在柜台后面瑟瑟的样子,缩着脖子在听歌,一边轻声哼着,音箱里传出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以一种奇怪的调子反复吟唱着:“我赖着你,爱你,享受秋凉美丽……”看见我进来,她站起来:“先生,要买什么礼物?”“哦,我随便看看。”我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记得这里原来有家面馆,怎么没了?”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来找面馆的啊,他们生意真好啊,总有人来问。店主好像是回老家了,不干了。”“生意那么好,怎么不做了?”我不由得感叹,转身准备离开。
“据说,”她犹豫着说道,我转身看她,她似是觉得冷,竖起领子捂着脖子,“据说,是店主的儿子生了什么病,没治好……”沉默片刻后,我向她告辞,转身离开了小店。走到路口的时候,我再次回望那个曾经熟悉的小店,有栀子花香萦绕,有温暖的灯光,还有小男孩调皮可爱的笑容……都消失了,幸福,原来如此脆弱。我在雨中伫立良久,细小的雪粒打在伞面上,沙沙地响着,世界仿佛都静了。回到家的时候,我便订了第二天去北京的机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迫切地想看到她,哪怕是远远地再看她一眼。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我不知道她的电话是否依旧,她是否还住在那里,是否已经和别人一起生活了……很多的未知,但是现在我都不想去考虑。
北京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当那个熟悉的小楼再次进入眼帘的时候,我莫名地松了口气,仰望那个小小的窗口,亮着微弱的灯光,心里某个被掩埋的角落,慢慢地开始融化,渗出温暖的液体,暖暖的,以一种一发不可收拾的速度迅速蔓延着,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瞬间在掌心融化了,当那滴微凉的水珠握在掌心的时候,才敢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再次来了。大雪不停地落着,纷纷扬扬,我站在雪中,却没有勇气上去,原来近人情也会怯,距离这样的近,我却害怕一切已经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当初放开她的手,现在又如何再去找她呢,难道仅仅一句情非得已就足以解释我当初的怯懦和犹豫吗?地上的雪越积越深,风卷着雪花吹到脸上,脸已经冻得木然了,我蹲下去,一笔一画地在雪上写下三个大大的字,然后静静地站立在雪中,看着雪花一层层地铺上去,字迹一点点模糊,一点点地湮灭……掏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一声声的铃声持续地在耳边响着,夹杂着冬日的寒意,似是没有尽头一般……每个人,心中到底有多少的爱,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