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当秒针在时钟上一圈一圈循环往复地滑过,我居然已经开始渐渐熟悉和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了。难道人的惯性真的能如此轻易地形成吗?或许只是过往那浓烈的爱,让我心底无恨,于是便不会那么去排斥他的重新靠近。有一天,他问我,为什么你现在叫我总是A来A去的,好见外啊。特别希望还能听到你像从前一样叫我。彦彦吗?这个那么亲昵的称呼真的曾让我自己叫着都觉得温暖而甜蜜。但是,现在我真的难以启齿了,在他离开我的时候,我那么多次在心里哭喊着念着他的名字,希望真的能有所谓的心灵感应,让他回心转意。可是,幻想终究被现实击败。于是,我绕开了这个难题,问中午吃什么。就这样,我们对我们(如果他和我还能称为我们的话)之间的关系都默契地避而不谈。我不想戳破那层纸,可能在伤痛的时候,人便会不理智,终究只会贪婪地接受阳光。当然,每天早上阳光穿过阳台洒进卧室的时候,我依旧都会拿起专门搁置在床头柜上的照相机,挂在脖子上,趁着彦彦还没有来的时候,自己拄着拐杖走到阳台窗前,选择一个角度,拍下当时的天空,不论阴雨抑或晴天,一天都没有落下。那天离开林林的时候,我根本还没有机会如我所允诺的把天空的照片给他。
我们,虽然分开了,但是我仍旧想念他,当我醒着的时候,当我入梦的时候。即便没奢望将来还能见面或者有任何回到从前的可能,我也想给自己的承诺一个交代--“从现在起,我也想记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管将来是否能在一起,现在每一天的美好,我都想留下来。”如若苍天给我们一次重逢,那我会把这些照片都给他,告诉他“每一张照片都代表了我想念他的每一天”。毕竟,曾经在一起,便让回忆多留取一份美好。心中残留那么多恨意的人,怎么都不会快乐。在杨的悉心照顾下石膏生涯也不是很难过,加上我惊人的复原速度,三周我便摆脱了沉重的石膏,每天开始拄着拐杖如蜗牛般步行去上班了。他还会特别勤奋地来看望我、照顾我,耐心地帮我做物理恢复治疗。慢慢地撤掉拐杖,让我撑住他尝试着自己走。当残废的那只脚丫子第一次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居然只能条件反射般地弹回来,原来人真的很脆弱,只不过一个多月不使用它,它的功能就退化了这么多。做完训练后,他还会轻轻地给我揉捏脚踝,让局部血液运行加速。
脚踝的状态一天天好转,虽然小雅也一再提醒我千万不要让自己再沉沦,但是我真的无法拒绝此时的呵护,所以只是默默地警钟长鸣。没想到我刚刚能双腿直立行走,一个巨大的浪便向我涌来。我们单位和尚世集团又有工作接洽,这个案子一直由我负责,我根本逃不掉,哪怕在确认周林肯定会出现的情况下。算了,避而不见反而说明心里有鬼,再说也不能为了躲着不见他就错过了和韩瑜他们一起叙旧的机会,于是我鼓足勇气应下了他们吃饭唱歌的邀请。席间,我尽可能避开林林的视线,我害怕与他的对视,这让我紧张,让我不知所措。由于刚刚从残障人士恢复正常,所以实在不想弄得自己落荒而逃。见到许久没见的朋友们,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假使有沉默的片刻,大家也都会找到新的话题。我能感觉到林林总在看我,于是我更不敢往他座位方向看去,实在不得已的情况,比如当糖醋排骨转到他的面前,而我在满桌子寻觅芳踪的时候,我也尽量让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FB在饭后继续延续,一拨人又奔赴钱柜。
还记得第一次林林给我唱歌也在钱柜,那时他在上海,我在北京。电话的信号连接着两份朦胧的心意。《只想一生跟你走》的旋律今天还会不会飘荡在北京呢?今天,他默默无言,一个人坐在沙发转角的地方发呆。我不想流露出见到他后的不平静或者让他看出离开他的日子我多么的难受,于是我努力地让自己成为麦霸。他刚接一个电话刚进门,韩瑜便提议让我们合唱,可能她也是唱得高兴有些过头,没想到我们已经分开了,刚说出口便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我没有接纳她的提议,更加卖力地唱起来,好像想让周林知道我已经将他从记忆中挥去。激动起来,小小蹦跶了一下,没想到那一落地,脚脖子又出问题了。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的竟还是周林,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家,周围人见他那么积极,也就没有阻拦,只是关照着路上小心。扶出包厢门,离开熟人的视线,看我疼得厉害,他便不容分说地背起我去打车。在那个高度,呼吸着与平时不一样的空气,我竟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当重新回到地平线,我才恢复了理智。
他在车上反复询问着脚踝的事,但是,我忍住了,并未将离开他后的苦楚与思念倾诉。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绝对不能。沉默间,在无聊的广播背景声中,他却轻轻哼起了《只想一生跟你走》这个旋律,只有我能听见,也只有我能听懂。时间像一只顽皮的猫,它踮起脚尖,轻轻巧巧地从你身边踱过,无声无息。对于那天晚上欣怡酒后的失态,我们都绝口不提,只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谨慎地维护着我们之间的平静。很多个晚上,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都看见欣怡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只手轻柔地覆在腹部,略低着头,喃喃自语,一脸的祥和安宁,映在宽阔的落地窗户上,衬着远处流动闪烁的点点灯火,像一幅温馨的油画。小野丽莎慵懒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屋里,轻轻柔柔地响在耳边,像一个温暖而舒适的怀抱,有一种旖旎的风光。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淌、流淌……我想起她的话:“如果你认为我爱得还不够,那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青春,让我像她一样爱上你……”我也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青春来爱,却只觉得力不从心。
对于欣怡,我可以静静地欣赏,却再也没有拥有的渴望和热切。情深不寿,红极成灰,过分美好了,便不容于久远。那就让日子这样淡淡地过下去,即使如饮一杯温吞的白开水。人生能得几回醉,那样的痴狂,一次足矣。只是没有料到,我和晓晓,很快就会再次见面。再次来到北京的时候,思念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拍打冲刷着理智的堤岸。好不容易按捺下满怀的想念,却在下一刻从韩瑜的口中得知晚上约了晓晓和大家一起吃饭。不过月余时间未见,却恍若隔世。她的眼神飞快地从我身上一扫而过,只顾着和韩瑜亲亲热热地拥抱,跟另外几位同事客客气气地寒暄,依旧是眉眼盈盈,笑容明媚,只是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再也不是照着我了,席间我沉默地吃饭,她和韩瑜窃窃私语,不时有只字片语飘过来,细碎的声音时时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吃过饭后,韩瑜提议一起去唱歌,一行人便直奔了朝阳门的钱柜,幸好不是周末,没有人满为患。包间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几个女孩子开始还规规矩矩地坐着唱,不时随着音乐晃动两下,不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开始站着唱。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晓晓的背影怔忡发呆,恍惚中忆起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她总喜欢一边干活一边哼歌,唱得高兴了,便眉飞色舞,摇头晃脑的,还会不时地丢下扫帚拖把之类的蹦到我身边来搞偷袭。她的声音清脆而纯净,尤其喜欢拉长了调子一声声地喊我的名字,尾音长长地拖着,微扬,带着一丝腻人的甜蜜,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一丝丝一缕缕地拉长在空气中,颤动间皆是香甜的气味,叫人不舍。回忆慢慢地涌上来,漫过心间,一点点温热,一寸寸浸湿,心就这样融了进去,变得柔软而湿润起来。忽然电话响起,是欣怡:“林,听得清我说话吗?你那边有点吵。”“我在钱柜,跟同事,刚吃完饭过来。”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外,“今天你去医院检查得怎么样?”“哦,都正常。”出了门还是有点吵,她的声音又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你们先玩吧。”“好的,你早点休息吧。”我走到门边,刚伸手拉开门,便听到韩瑜在喊:“晓晓,一会儿跟周葫芦合唱一个,他都闷一个晚上了。”电话那头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挂了。晓晓见我拿着电话回来,扭头便继续唱歌,也不理韩瑜的提议。
还是看着同样的背影,听着同样的声音,曾经温暖的回忆却已经支离破碎,我已经选择了欣怡,再无资格去拥有她,包厢里的冷气开得极足,渐渐地透出凉意来,心里的暖意一点点地消失散去,最后只余下寒彻心肺的湿冷,人为什么总是要待失去之后,才会明白自己曾经拥有过些什么。忽然听见晓晓的声音停了,弯腰捂着脚脖子坐了下去,未及多想,我已经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我看她皱着眉,一脸疼痛的样子,愈发焦急起来。“没事,刚才太用力了。”她抬头看我一眼,低声说,“这脚刚拆了石膏没多久。”“别玩了,我现在送你回去。”我的口气带着不容推辞的肯定。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之后,我便扶她出去,她似有些尴尬,直至上了车都不说话。我看她盯着窗外,毫无开口的打算,追问道:“脚什么时候伤的?”“就是回北京的当天,下了大雨……我没小心。”她轻巧地一句带过,却丝毫不肯提当时的艰难。她一个人带着行李,伤了脚,还恰逢大雨。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广播,交通电台的几个主持人聒噪地聊着听众短信,天南地北地胡扯,而我和晓晓则一路沉默。这条夜晚的长安街,每一次经过,却都是不同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