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林的手中挣脱开来,是不是意味着就要彻底从他的世界中逃离?我真的不舍得,也舍不得。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出租车能让我最坚决地离开。其实我并不想给周林压力,我知道此时最难受的莫过于他,夹在林妈妈、欣怡和我之间的他,当是心如刀割。此时,我愿意相信他是爱我的,虽然当时在他家我的确很绝望,但是我真的相信他是爱我的,只是无法放下自己的责任,而我也不想让他做不负责任的人。生命,毕竟那么宝贵,我知道的。我很想告诉他,我就要赖着他,因为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但是正如刘若英所唱的“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我,不想让我爱的人进退维谷!随便到了个地方,我就下车了。拖着行李箱,毫无目的地走着,昔日热闹繁华的街头此刻却变得冷清异常,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却只能显得我更加落寞。我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身上地中海的气息都还未来得及消散,我们便已经分开了,难道这就是再一次的天意弄人?上海那么大,此刻却只有孤独寂寥的一个小小的我在人群中流离。
告诉自己不要哭,哭泣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可怜,我现在真的不想让谁来可怜我,同情我。告诉自己,没有泪水,没有开导,我一样可以渡过这个情劫。我伸出右手,又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送我去了机场--那个还留着我们一双双脚印的地方。一个人徘徊在候机大厅里,偶然经过的脚步声和身影都只如虚如幻,买到明天最早回北京的飞机票。我躲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响了许久,我才接起。那个熟悉的号码,虽然早已将名字删除,但是怎么都没办法忘记这串恼人的数字。接起电话,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晓晓,还好吗?收到我的短信了吗?”“收到了,谢谢你的祝福。”我淡淡地回答,努力收拾着情绪。都说分手了,你的欢笑、你的痛苦都与前男友毫无瓜葛,因为对他来说,你死了是错,连活着呼吸也是错,因此我怎么都不想让他听出我的落魄。“我的司法考试通过以后,事业顺利了很多,一直还没有机会谢你呢。”他听上去真的很开心,可能工资涨了不少了吧。不过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恭喜!那是靠你自己的努力,不用谢我的,再说过去那么久了。”我真想快点结束此次通话,但想尽量礼貌一些。
他好像没有领会我的意图,继续说道:“那时我工作那么忙,幸亏你帮我去报辅导班,买材料,那么长的复习时间,你从来不埋怨我没时间陪你玩,而是尽心尽力地陪我自习,我老是记不住的内容,你还会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帮我想出很多形象记忆和联想记忆的高招,后来还真考到了呢……”咕噜咕噜很多话,很多词,可是时隔两年,那些尽心爱他的日子已经太久远,心都死了,谈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是自然而然的行为,没必要谢。你那时对我也挺好的。”现在的一段突发事件还没有处理好,却又要处理陈年旧事,怎一个乱字了得?“我知道自己对你的伤害,我并不要求你原谅我,但是只做普通朋友好吗?”为了快点结束这段通话,我也没多想,回答道:“好吧,那就这样吧。拜拜。”他好像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这时就比较爽快地挂断了电话。关上手机,我真的不想再听到它响起,不管来自谁。角落让我感到安全,我在里面,便觉得不容易受到侵害。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从包里掏出相机,翻看着里面那两个快乐的身影。
他那温暖的声音还在我耳边萦绕,他那温柔的指尖还在我身上游走,他那热情的注视还在我眼中灼烧……那一切都是真的吗?都是真的吗?为什么那一切都是真的?爱情到底有多伟大?曾以为有爱就可以战胜一切,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但是两年前男友绝情的举动已然将我投入深渊,好不容易一步一步从谷底爬上来,看到灿烂的光芒中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我以为那就是上帝派来带我去幸福之地的一只手。那么相信它,当放心地交出自己还扒在岩壁上的双手后,那只手却突然消失在空气中,毫无预兆的。我就这么又被重力深深地拽入那阴暗的谷底,摔得粉身碎骨,满地鲜血。难道,爱情的产生就是用来让人受伤流泪的吗?终于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只是想让眼泪流干,去祭奠那美好的回忆。直到哭累了,居然就那么睡着了。梦中的冬天,好冷,有好大的雪,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只要过最后一座桥就可以到达那个温暖的地方了。可是眼前的这座小桥,显然经过冰雪长期的冻结已经出现了好多裂缝,我全然不顾,因为家就在那头。
我贴着冰冷的桥面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前进,可是桥突然断了,我从空中生生坠下,摔到已结成薄冰的河面上砸出了一个窟窿,身上被锋利的棱角划出一道道口子,掉入了刺骨的河水中,渐渐下沉,下沉,我很疼,我很冷,没有力气抗争,去支撑着游到对岸,只能在水中慢慢窒息。回到家中时,家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打开门的瞬间,看着门口的银色半跟船鞋,我意识到,晓晓回来了。客厅里,母亲半靠在沙发上,晓晓在另一头,背向门而坐,听到开门的声音,扭头看见我,满眼的焦虑和疑惑,我看到她的不安,有些心疼。她站起身迎过来,我才发现她新换了一件改良过的旗袍款式的连身裙,秋香色的底子,裙边绣着湘色的小花,背光站着,娉娉婷婷的样子。这条裙子是不久前一起买的,记得那天我对着镜子里的她调侃,说她要是再拿把团扇,颇像旧时人家的小家碧玉,贤良淑德,温婉如玉。她斜睨着我,装腔作调地学了《思凡》中的唱词:“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眼波一转,从镜子中盈盈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公子,一起私奔吧,何如?”忆往事,才知道点点滴滴,原来已经这样清晰地刻在心头,一言一语,一颦一笑。
我拉住她的手,如果仅仅握住就可以挽留,那我宁愿永不放开,我愣愣地看着她,她见我久不开口,着了急,频频地向我使眼色,似乎有话想问我。母亲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你们先聊吧,我去厨房看看。”走过我们的身边时,停下笑着对我说,“欣怡到家了吧,邱小姐真是客气,还替我买了这许多东西,你陪她坐会儿。”母亲的话,客气而生分地与晓晓划清了界线,一句“邱小姐”,仿佛生生地在我们中间划下了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壑,我、欣怡、母亲在这边,而晓晓,则在彼岸。我尴尬地躲闪着晓晓的目光,知道这一切终究是躲不过去了,深吸了口气,无比艰难地开口:“晓晓,有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我们去书房谈吧。
”刚掩上书房的门,晓晓已迫不及待地开口:“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妈妈说欣怡怀孕了?”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变得惊慌而失措,“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欣怡……她怀孕了,我今天才知道。”我焦急地解释,“今天去机场看到她,才知道这一切。”“怀孕?真的是怀孕了?”晓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喃喃地重复着。“我也很意外。她直接告诉了我母亲。”我绕过她,走到书桌前,将手按在桌面上,大理石的台面,触手一片冰冷,沁入心脾。晓晓坐到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半倚着扶手,一手撑住了额头,默然不语。房间里一片死寂,只余下墙上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空气一点点在这凉风里冰冷、停滞、凝固。“你打算怎么办?”晓晓起身走到我面前,一片阴影投在面前的桌上,沉沉地笼罩在我的心上。
“我……”欣怡苍白的侧脸浮现在我的眼前,尖瘦的下巴,如一把尖锐的刀刃,刺痛着我的眼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而遥远地响着,陌生得似乎不是从自己的口中出来,“我不能不管她,至少,现在不能。”一滴滴水珠坠落在桌面上,啪嗒啪嗒的细微响声如同惊雷,一声声炸响在我的耳边,我抬头看她,晓晓正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盈满泪水,转了又转,潸然而下,嘴角微涩。“现在不能?”她抬手拭去泪水,透过蒙蒙的水汽,无助而又悲伤地看着我,“那我呢,我算你的现在吗?”“晓晓,你不要这样逼我。”我无力地说。“好,我不逼你。”她的眼里渐渐透出绝望的神情,冷冷地看着我,“我还是先搬出去吧,你妈妈不会愿意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晓晓转身要走,我本能地伸手去拦,她一侧身躲了过去。“我只想知道现在你又打算将我放在什么位置,”她回头盯着我,眼光灼灼,“女朋友?”忽而自嘲地笑了声,“或者是朋友?”“晓晓……”我喃喃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欣怡有你们的孩子,有你母亲的喜欢,有你的心疼,而我呢,不过仗着你的爱和匆匆数日的甜蜜,我有什么,不过是瞬间都能成空的东西,你现在已经这样难以决断,以后呢,我能期待什么?”晓晓一转身,跑出了书房,书房的门大敞着,她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门口,我缓缓地坐下,深深地陷进皮质的靠椅中,柔软中带着微凉的触感,如一个失去温度的拥抱,桌上残留的水渍还没有干透,将手指轻轻覆上去,带着湿湿的凉意,一切都变得那么冷。“吃过晚饭再走吧,已经不早了。”母亲的声音传来,我被惊醒似的猛然站起身来冲到门口。
晓晓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伯母,我先告辞了。”她的视线从我身上匆匆扫过,低头去拿行李,我默默地抢先一步拎过行李。出小区后,她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我攥住她的手,她使了几次劲,我执拗地不肯放手,我怕一松手,就再难抓住了。她最后急了,一点点地掰开我的手,一寸一寸地抽离而去。我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两手空空,而我的心也空了,是一种比难过更难受的感觉,觉得心里空了一个洞,却不知可以拿什么去填补。起风了,夏天傍晚的风,潮湿中带着一丝凉爽,风一阵阵地吹过,又像是从我空落落的心里呼啸而过,而我的心,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