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CEO说,今天上午坪林方面来人了,他们给我们论坛投了500万的广告费,这是我们论坛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营销记录。单子今天上午就签了,钱中午已经汇到我们公司账下。”一桐的眼睛又转向了茶几上,他不敢正视面前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许菲,他知道这样的话势必给许菲带来致命的伤害。涉及无数命案、等待了10年之遥的重大恶性事件,今天竟然要以这样一种卑劣的方式结束。一桐机械而尴尬地传达着CEO的意思,但他心里无法摆脱对许菲深深的愧疚感。“500万?呵呵,收入不小啊,一条帖子值500万,那要把论坛卖了不是可以把整个美国都买下来了?”朱总监挖苦地说,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吹了两口气,嘴角撇出一丝轻蔑的笑容。“CEO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这是涉及腐败、涉及民生、涉及无数命案的大事件,怎么能这样做?他把国家利益、人民利益放哪了?我们的论坛宗旨不是要‘做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平台’吗?logo还飘在首页,却在私下做这些见不的人的事,这算什么?”!王总监显然学不会朱总监的心态,一根肠子通到底,这跟他的岗位性质有着直接的关系。
他在这个岗位已经待了足足6年了,习惯了每天在论坛上分析事件的真假善恶,明辨真理,尽可能公正地处理每一起事件。在网络上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了生活中。许菲低着头,用手抚摸着在坪林留下的那个长长的已经结了壳的伤疤,上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的心凉透了。“CEO的意思是……”一桐尴尬地拖长了这个“是”的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朱总监接着说,“这起事件我们不做了……”许菲猛地一抬头,委屈的泪水从眼睛里顺势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不做了?”“这是政府让我们论坛配合媒体以反腐的平台,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是国家利益、人民利益重要,还是500万重要?一个帖子值500万真是不错,但一个人的良心只值500万吗?”王总监的手紧紧抓住许菲放在沙发上的手,“仅仅为了调查这个事件的真实性,你看看我们的编辑,遍体鳞伤,吃尽苦头,就算不是为政府,也要考虑我们员工的感受吧!”“你们也知道,公司正在筹备上市,对于我们公司现在的营销情况大家也都了解,我们的论坛赢利一直达不到要求,每一笔钱对公司来说都是救命稻草。
王总监说的对,国家利益、人民利益很重要,但我们不是事业单位,不是公务员,我们是靠公司的营销发工资的,我们得配合政府工作,但首先我们要保障公司利益不受侵犯,政府是不会给我们发工资的,没有赢利我们就得失业。”一桐的语气一直很平缓,他知道自己的一个用词把握不好,就会激化这里的矛盾,以大局为重,他理解王总监的想法,也由衷地佩服他为了一种责任而可以在众人面前直言不讳地抨击CEO的行为。“上市的事情,公司不是已经请了很多着名注册会计师在做假账吗?工资?你们这些高层拿的工资的工资税就是底层员工工资的很多倍,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在意公司的发展,为什么不去跟CEO建议一下调整工资制度缩短贫富差距呢。当然,这些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职业赋予我的责任、我的良心,对营销我没兴趣,我也不是来帮公司揩屁股的。如果CEO认为全公司的人在这笔良心账上只值500万,这样的公司我不呆也罢,这样的会不让我参加也罢。许菲,我们走!”王总监快速站了起来,拉起许菲就往门外走。“许菲,你等等,一会儿有事跟你说,你先留下。”一桐赶紧叫住许菲,王总监看了看情绪激动的许菲,松开了手,愣了一会儿,自己先出去了。
许菲慢慢地走到原来的座位上仍旧低着头,一语不发。“总编辑,刚才王总监也说了,政府那边让我们利用这帖子配合政府反腐工作,如果我们不做,不是损害政府利益吗?我们如何向政府交差?我认为这才是问题的实质。”朱总监对眼镜又呵了两下气,重新戴上。“其实也没那么悲观。我们可以这样操作,帖子不删,留着,别推荐,在回复上控制,一会儿许菲帮忙一下,尽量多删,关于谩骂坪林当地政府和矿主的、呼吁反腐的要大量地删掉,尤其是呼吁纪委介入调查的统统删了,留着很容易引起政府关注,我们尽量减少里面对坪林当地的矛头。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哎,我们也很无奈。”一桐对着朱总监又苦笑了一下。“好,那我回去撤掉首页推荐,尽量压制。”朱总监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许菲,你别难过……”一桐起身给许菲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我准备辞职,我辞职吧!”许菲使劲揩了一下眼泪,而更多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许菲,不要这样极端。屁股决定脑袋,在什么样的位置就决定你该做什么。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在一家报社工作,有一天报社给我分配了一项任务,让我去跟踪采访一个乞丐。
你要知道过去的乞丐跟现在的乞丐性质还不一样,那时的乞丐大多是因为家里真的贫穷无法维持生计了才出来乞讨的。当时我去采访那个乞丐,他处于极度饥饿状态,我跟踪了他足足半个月,他每天找到的吃的东西少得可怜,最终饿死了。回去后我写了一篇长篇报道,报道乞丐饿死的全过程,那篇报道在业界反响很大,被给予了很高的嘉奖和荣誉。很多读者看到那篇报道都哭了,纷纷给报社打电话让多写这样的报道。有一天我在公交车上,一个孩子的妈妈拿这个故事激励孩子学会奋进,追求更好的生活,我静静地听着,觉得头顶上全是光环。后来这个孩子听完了故事问了他妈妈一句:妈妈,这个叔叔看着乞丐叔叔饿死,他为什么不给乞丐叔叔买块面包救活他呢?孩子的妈妈震惊了,我也震惊了,也就是那次回去后,跳槽了。跳了几家单位,总是遇见类似的问题,就是良心和公司利益的碰撞,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棱角慢慢地被磨平了,我开始不再记恨那些事情,也开始学着为自己所在的公司谋取更多的利益。这个职业有很多的无奈,有些事情不是良心能够承受的。你要学会承受,学会成长。我知道这次你付出了很多很多,很辛苦。
正因为我们被伤害,所以我们要更加让自己强大,成为管理者,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去为自己想为的人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一遇见委屈就辞职,那跳来跳去你还在原地,你还怎么实现自己的理想呢?你说是吗?”一桐一口气说了很长很长,话是平稳的,但他的心也被“良心”二字狠狠地撞击着,尤其是自己正在协助一个刽子手来伤害自己深爱着的女孩,他心里痛不堪言。听着一桐的话,虽然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很光彩,许菲也开始慢慢领略到“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意义。一桐说的对,她不能离开,她要继续留在这,如果一走了之,那就将她钉在了鸵鸟政策自欺欺人的柱子上。
她在心里默默地进行着巨大的调整与承受,想着还躺在医院里急救的丁处,那个替自己挡了一枪、与自己在枪林弹雨中相依为命的丁处,她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她恨眼前这个用人格和良心替公司拿下耻辱的营业额的、她口口声声叫着姐夫的人。见许菲在那儿掉眼泪,他又接着说道:“是你,我就没什么顾忌了,CEO除了接受了对方500万的广告费外,还私下收受了对方13件古董,价值也有1000多万。”“这样的公司不上市也罢!”许菲猛地站了起来,撞倒了一桐放在她跟前的一杯水。一桐立刻起身试图帮她擦干,许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愤地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