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宽敞而明亮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空气仿佛静止。黑色的坐椅上一张报纸高高地举起,挡住了报纸背后的面孔。报纸的前面摆着一张长而宽的办公桌,桌子上摆满了书籍,一面鲜红的红旗将整间屋子洁白的格调反衬得格外耀眼。桌子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八荣八耻的字画以及多面锦旗,将整个办公室装扮得庄严而肃静。“高书记,可以给我一支烟吗?”一桐走到高高举起的报纸前说,忐忑不安全写在了脸上,然后在脸上冻结。绝境犹如一套逼人前行的激将法,将爱情的潜能释放出它最具魔力的光辉。短短的十几天时间,一桐没有一刻不在为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孩揪着心。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爱情,是只能将感受狠狠掘进自己心底深深埋葬的一相情愿,一桐不明白,那时自己的结发妻子为什么如此放心地将一个如此阳光的小师妹推送给自己的编辑部。这些天,他不断地跑到政府寻求关于许菲哪怕一点点的信息,只要还有她的信息就知道她还活着,他都会为此兴奋不已。“你不是不抽烟吗?”高举的报纸慢慢地放下了,摊在了两条穿着黑色西装裤的腿上,报纸的背后露出一张戴着眼镜的严肃的脸,这是一张四十多岁男人的沧桑的脸。
他转严肃为微笑,变化之快让人无法猜测他的脑子在秒与秒之间的间隙里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智慧的碰撞。高书记慢慢地打开眼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中南海和一个打火机放在一桐面前,然后又慢慢端起面前的报纸,恢复原来的样子,从报纸的最上端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一桐拿过烟快速地拆开烟盒,手却颤抖得不听使唤。他点着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又走到了北面的窗台前,纵览这个城市的规划。在海角论坛那个25层高的办公室待久了,这一刻的观察让一桐发现了北京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生动,这个被房地产泡沫浸泡过数年的城市,楼盘平地四起,只要还能插针的地皮都逃不过开发商的眼睛,都会被强行插进擀面杖似的大楼。在四周被楼盘强奸的处女地中间不小心留下了一片苟延残喘的土地,这是一个小型的公园,尽管没有人能预测到这片小小的公园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是否也要被楼盘取代,没有人知道未来是否还能在这个过度开发的土地资源面前看见这种原生态的土地,但我们仍然不得不由衷地为这片能看见的风景而感动。在公园绿色的草地中间耸立起一座小小的玻璃屋咖啡厅,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建筑。
它分为两层,第一层的墙壁除了底层一米高的地方用大理石砌成,上面的部分都是用玻璃架构而成,一桐从窗户一眼就可以看见一楼咖啡厅里面服务员以及顾客的活动。第二层则是包厢,跟传统建筑没什么两样,但在设计上偏向于欧美建筑风格。咖啡厅分为内场和外场,顾名思义,内场是指能坐在玻璃屋里看窗外风景或者坐在包厢里看墙壁的地方,外场指内场外面的地方。外场的头顶是一片藤类植物精心搭建出的挡光屋顶,挡住了外场享受生活的人头顶上炙热的阳光,让他们享受阴凉。一个男孩牵着一个女孩说说笑笑地由远处走来,走进玻璃屋咖啡厅,风吹动着女孩垂直的发丝以及轻盈的白裙,忽然一个趔趄,男孩拉扯不及,女孩绊倒在台阶上。一桐一惊,随着女孩跌倒在地,他的思绪马上被拉回到了现实。下午5点27分。一桐从窗户折回办公桌前,双手撑着办公桌焦急地说:“高书记,我们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了,已经3个多小时没有丁处他们的消息了。纪委派去机场接应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按时间推算,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回来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高书记继续端着报纸不动声色地说。
“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调查取证,现在还有3个纪委的同志仍然留在一线,这场反腐斗争政府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地方官员与黑煤窑矿主相互勾结,早就编织了一个坚固的利益网,水都难泼进去,更别说什么取证了。高书记,我们是否可以停止这场调查,让他们都平安地回来吧。”一桐哀求道。这么多天各方面分头行动的调查取证进展缓慢,往往到达关键时刻又都纷纷吃了闭门羹,黑煤窑前没有退路,也没有进路。退,则说明这半个月的取证工作将全部前功尽弃;进,则凶多吉少。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用无数矿工的性命作赌注的代价,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人命案。一桐每天都在通过政府密切关注黑煤窑的任何一条信息,进展甚微的结果已经让他恐慌,他担心纪委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去取证,更担心许菲也在死亡的旋涡里拼命地打转。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他想退缩,希望高书记立刻下达命令让所有还冲在坪林的同志都立刻撤出一线。
“不要怀疑政府的反腐决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解救那些还在鬼门关打转的孩子们!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取证!证据!一切用证据说话!只要拿到证据,对腐败我们绝不手软!”高书记将报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脸色紧绷,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重重敲击着一桐的心。高书记的眼睛坚定地盯着一桐的双眼,与一桐对视,一桐被盯得毛骨悚然。从高书记坚毅的目光中,他能读懂一个刚正不阿的老纪委同志疾恶如仇的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一声还没断下,高书记飞快地拿过电话:“喂,情况怎么样……什么?丁处中了枪伤,生死不明?这群人太胆大了!……让医院想尽一切办法全力救人……”高书记挂掉电话,脸色阴暗得像六月天里的乌云。一桐看着高书记的脸,微张着嘴,绷紧了神经看着高书记,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丁处中了枪伤,许菲!许菲怎么样?他惊恐地等待着高书记叙说详情。
“我们失算了,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他们封堵了火车站,在从机场回这里的必经之路上也布了埋伏,他们的人比我们提前一步到。在一条偏僻的路上开乱枪。丁处给丫头挡了一枪,坪林黑社会紧追不舍,丁处失血过多,现在在全力抢救。这些人在地方上当霸王官当惯了,胆子大得无边了!”高书记边说边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朝门外走去,一桐紧跟在身后,一起赶往汇康医院。汇康医院急救室门口,许菲坐在椅子上发呆。“许菲?!”泪眼朦胧中听见有人喊自己,许菲一惊,停止了哭声,抬起头看去,一桐和高书记站在她面前。她一把推开纪委的同志,扑倒在一桐怀里拼命地哭着责怪自己。从许菲变得更加消瘦的身躯和脸上,以及身体那些裸露部分露出的伤痕,不难看出她经历过怎样的噩梦。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半个月来他们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许这一辈子只这一次,再也不会有机会去碰触那些跟暗杀、跟潜伏有关的枪击。
一桐紧紧地抱住了她。“孩子,你们辛苦了!不要自责,你们能够平安地回来就是万幸了,是我们的福气。错的也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次的腐败问题会这样严重。一定严查!”高书记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次枪击事件要坚决保密,不要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也不允许报道,以免打草惊蛇。我们以静制动,继续开展我们的取证工作。”高书记继续发号施令。“病人急需输血,请问还有谁是O型血?”一个女护士推开急救室的门,用急促的口吻说道。“我去。”许菲马上推开一桐,跑到护士身边。“你不行,你已经去过两次了,再输血很危险。”护士冷冷地说。“我求你了医生,我们说好的,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许菲泪眼汪汪地看着医生,苦苦地哀求。“你们的感情很让人感动,但这是急救,不是谈情说爱。”护士说道。“抽我的,我也是O型血。”几乎与此同时,高书记和一桐都挽起了衣袖走到护士身边。“你们跟我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