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凤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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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兴亡一族一念中

总算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当中。

一出怡园,卢萦便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点遗憾:经过这么一闹,前阵子借那贵人给弟弟造的势已是白费了。

回到家中,幽深的巷道依然一片安静,两侧的围墙里时不时传来一阵欢笑声。听着那欢笑声,卢萦不由想起父母还在时。

那时候,父亲对姐弟俩的要求很严,特别是礼仪方面,稍有懈怠便是一阵呵斥。只可惜父亲死得早,如果他活久一点,自己的举止风仪,定然不在贵人之下。

回到房中换回女装,暂时得到安宁的卢萦仰躺在院中的榕树下,时不时看一眼竹简,再回味一遍其中的含义,偶尔发发呆。

仰头看去,这棵把整个宅子都掩在其中的榕树,老叶夹着新叶,浓绿掺着浅绿,阳光斑驳中,那茸茸浅绿,似有着无穷的活力。

这时,隔壁阴府的宅子里传来一阵哄笑声。这些哄笑声与往时不同,夹杂着众多的男子声音,仿佛正有什么聚会一般。

那种热闹,是卢萦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喧闹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晰的叫声,“阿澈,从这边走过去就是卢小弟的居处吗?不如等他放学,叫他一道过来叙叙可好?”正是那莫姓少年的声音。

另一个少年也叫道:“是啊,好些天没有见到卢小弟,怪想他的。”

“卢小弟风姿过人,实是让人仰慕。”

在清朗的说话声中,卢萦听到阴澈清冽的声音传来,“他最近不在,说是跟着先生游学去了。”

阴澈这话一出,那两少年发出一阵哀嚎。不过转眼,这哀嚎声又变成了打闹声。

过不了一个时辰,阴府变得清净了,而在树下读书的卢萦,听到一个压低的叫唤声传来,“阿萦,阿萦……”

卢萦回头。

她对上了爬在围墙上的阴澈。阴澈常爬的这面墙,靠着一棵大树,而他只要挪一挪,身影便可被树干挡去大半,让阴府的人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此刻,少年坐在墙头,头顶上的苦楝树垂下一串串粉色的白色的小花苞。风一吹来,便有好一些落在他的肩膀上脸上。这时春风摇曳,繁花落如雪,染在少年的素色锦衣上,给少年俊美的脸庞和颀长的身影,平添了几分美好。

卢萦走到墙下,仰着头,乌黑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对上她这样的目光,阴澈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说不出的欢喜和痴迷,转眼,那欢喜又全然换成了失落和隐隐的悲伤。

两人傻傻地对视了一会儿,卢萦轻声道:“你父母来消息了?”

欲言又止的阴澈一怔,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用这样失落悲伤的眼神看着她,不是他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还能是什么?

虽然是意料当中,可卢萦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失落。她想,这个阴澈,真的会是良配,可惜,轮不到她。

阴澈脱口问出后,见卢萦不答,只是用那眨着那长长睫毛,乌黑水润的眸子望着自己。她的眼神,与她的人一样,看似清冷,却有着坚定……

陡然,阴澈感到胸口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有什么压在那里,令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抓了抓胸,抿着唇,哑声说道:“阿萦,我会继续想法子的。你,你别……”你别放弃我!

卢萦垂眸。

她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盖出一个弧形阴影。清丽少女的身上,此刻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阴澈发现自己的眼睛一阵酸涩。

他侧过头,让自己吹了吹风,好一会儿才再转过头来,沙哑着声音说道:“阿萦,那个怡园来客的事,我也听说了。”

他双唇抿成一线,坚定而认真地对卢萦说道:“我一定会加快的!你别怕他,我会帮你。”

“我不怕他。”卢萦摇头。她抬头看着坐在花雨中的少年,见他的鼻尖上挂着几朵碎花苞儿,手一痒,竟想帮他拂了去。

当然,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束手而立、身姿笔直的卢萦转过头,慢慢说道:“有些事,不可强求!”

她是要拒绝吗?她这是拒绝吗?

一股难以形容的恸痛涌入少年胸口,他那抓着树枝的手指,这一瞬间因用力过猛,都泛着青白。

少年水墨熏染出的眸子泛着红,定定地盯着卢萦,认真地说道:“阿萦,你听我说,我爷爷向来宠我,他会应承我的,我一定有法子让他应承的!”

他语气急迫。

卢萦想对他说,这都是无用功,可当她对上他发红的眼圈时,说不出口了。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低低说道:“我不想留在汉阳,不会在此地订下婚约。”

她这是告诉他,她近期不会订婚。一句话说完,她挺直腰背,转身回头。

望着她那优美而又总是冷漠的身影,阴澈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卢云一放学,便笑着跑到忙来忙去的卢萦身边,“姐姐。”少年连眉梢也是带笑的。

看到弟弟如此开心,卢萦先是一怔,转眼,她笑道:“你知道了?”

“嗯,听说了。”卢云笑的双眼眯成一线,低声说道:“下午,我的那些同窗背着我议论着,看到我走来,一个个再不像以前那么靠近,而是避得远远的。他们生怕我不知道,便故意在旁边大声说什么‘他姐姐命大’、‘那是不知好歹’之类的话。姐姐,他们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歪着头看着卢萦,卢云一点儿也没有从大受欢迎到被同窗排斥的烦恼,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喜悦,以及对自家姐姐的叹服,“姐,是不是你的麻烦解决了?那平氏不会再找我们了吧?嘻嘻,姐,你真聪明!”

卢萦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暗暗想道:前阵子这些富户还不曾如此消息灵通,这一次怎么传得这么快?莫非,那贵人另有什么盘算?

与那贵人打过几次交道后,饶是卢萦感觉十分敏锐,也捉摸不透那个贵人。不过按照常理,如他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对于身边之人的管教,自会有一套严格的标准。那贵人的婢仆们,纵使外围的有贪权弄财之辈,能接近贵人身畔的,断然不会是眼光短浅,因小失大之人。

所以,卢萦一听到她得罪那贵人的消息这么快便传了满城,下意识便觉得,多半是那个贵人自己泄露的。

卢萦微笑着,把自己见过贵人的事说了一遍后,歪了歪头,认真地问道:“阿云,上次你说,最近新设三老,那三老将巡察汉阳,他们快到了吗?”

三老,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他们掌教化,凡忠孝节义,足为法式者,皆旌表其门,以倡导从善去恶。游徼掌巡察,禁止奸盗。

“说是这几天会到。”

“约有多久?”

“我也不知道呢,先生说是这几天。”

“那他们来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记得吗?”

“知道了,姐。”说到这里,卢云好奇起来,“姐,你关心他们做什么?我现在还不够格举孝廉啊。”顿了顿,卢云闷闷说道:“那举孝廉太难了!姐,我会努力读书,争取中秀才的。”举孝廉其实比中秀才容易多了,可是那些忠孝节义,不是那么容易旌表的,像平氏努力多年,便没有获得一次旌表。

才过了两天,卢云便告诉卢萦,三老来到汉阳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卢萦揣着百来个铁钱,换上卢云的衣裳,戴着斗笠出了家门。

这一次,她径自来到汉阳唯一一家花楼——醉月阁的下面。

饶是白日,醉月阁里也相当热闹,不时有喝得醉醺醺,脸上身上都是胭脂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瞟了一眼那些男人,卢萦略略沉思后,便向她以前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是算好了时辰出门的,赶到阳婶家时,正好阳婶的儿子放了学。那个少年一身汗,和一身泥印,显然是逃学玩到现在才回家。他远远看到卢萦走来,面孔腾地一红,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说起来,现在的卢萦比起数个月前吃不饱穿不暖的自己,可漂亮了不止一点。现在的她,算是汉阳城的头号美人,像平因那些富裕人家的姑子,只有梳妆得精致才能勉强与她相比,甚至还比不上。

也因此,这汉阳城的大大小小的少年,对她印象还是蛮深的。他们平日凑在一起说着男人的话题时,“卢氏阿萦”出现的次数相当高。要不是她冷漠气质中透着斯文优雅,说不定都有人对她动手了。

卢萦朝着大开的房门看了一眼,转向少年笑道:“罗子,婶呢?”

罗子朝脸上一擦,却不小心把脸擦得更脏后,讷讷地说道:“我妈出门了。”随后他殷勤地说道:“阿萦,你等等,我马上就把她叫回来。”

“不必。”卢萦制止了罗子,笑盈盈地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找我?”罗子的脸涨得通红,那悄悄瞟着卢萦的眼,开始光明正大地看向她了。

卢萦点了点头,道:“罗子,听说你与西街的乞丐都很熟悉,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罗子双眼发亮,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

卢萦看着他,低低地,温柔地说道:“可是这事,你得答应我谁也不说。”

美人有求,少年自是忙不迭地应了。他板起脸,拍得胸脯作响,“阿萦你放心,我们在外混的人,最讲究一诺千金了!”

“嗯,我相信你。”

得到肯定的罗子不禁双颊通红。卢萦轻声道:“我要四个乞儿,其中两个给我盯住一个人,还要一个很会偷东西的乞儿,再叫上城东的那个叫滚刀肉儿的乞儿。”她缓步走入阳婶的房间,在罗子跟着入内时,见没人注意这里,扔给了罗子一个钱袋。

看着他,她盈盈而笑,可那笑容里却有着一种罗子看不出的冷,“这是一百枚铁钱,你看着给,可行?”

一百枚铁钱,买一个家族的败亡,你看行不行?

“行!”罗子接过铁钱,刚才还羞涩着的少年这会已有了混混儿的横劲,“阿萦,你要对付谁?尽管给我说,罗子一定给你办成!”

卢萦垂眸,静静地说道:“我要你们跟梢的,是平小七,平氏七郎。他一向喜欢玩,他在成都住了两年,不过现在已经回了汉阳城,我估摸他会出入醉月阁。”

今年平氏有两个孙子辈被推举孝廉,那两人,便是平氏七郎和平氏十郎。比起性子懦弱的平氏十郎,平氏七郎性劣好玩,不过在平氏诸孙中,算是聪明和善于变通的。整个平氏一族,在他身上花了大价钱,只盼着他能成为孝廉,光大平氏一族。

对于很多富裕人家来说,举孝廉,是唯一的晋升之道。因中秀才要真才实学,而举孝廉要求品行高洁,那就容易多了——至少可以造假。平氏七郎之所以被寄予厚望,是因为他的禀性与平老夫人十分相似且最得她宠爱:手段毒辣,又善于媚上欺下。这样的人,其实比一个真正品行端方的君子,更容易走得远,更容易帮家族走向辉煌。

而卢萦现在,便是为了她与弟弟以后平稳安然的日子,来实施她的计划第一步——斩其翼!

两人低语了一会儿,卢萦把接下来的安排说了一遍后,听到外面传来阳婶的笑声,便朝罗子点了点头,提步走出。

出了房门,卢萦笑盈盈地唤道:“阳婶。”

“哟,这不是阿萦吗?你怎么过来了?”阳婶转向罗子骂道:“死泼猴,阿萦来了怎么不叫我?”

卢萦连忙笑道:“是我不要罗子叫的,反正时辰还多着呢,在这里等等婶子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客气,阳婶爱听。

卢萦在阳婶家寒暄了半天,直到天色渐晚,才离开了阳府。

转眼,两天过去了。

傍晚了,平七郎大摇大摆地走在汉阳街上,一双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

张望了一会儿,他突然双眼一亮,脚步加快,朝着一个身段窈窕中透着火辣勾魂的姑子走去。

这少女看身形,约莫十五六岁,正处于女人最美的年华,再小一点,不免涩了几分,再年长两岁,又是人妇。只有这般青春娇嫩中透着火辣,才让他光看身形,便能心跳加快。

想到这里,平七郎有点怨怼地忖道:为了那什么三老巡察的事,家里也管我管得太严了。

他这人,毛病说起来不少,最重要的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拈花惹草。而且,越是外面的野花,以及妓院里要费钱的花,他就越是喜欢。至于家里的那几个,他平素看着就觉得厌,实在提不起劲来。眼前这朵野花,一看就是个鲜艳火辣的,让他来了劲。她一袭艳红的罗绮、红裳、墨发,配上雪白纤长的玉颈,亭亭玉立的身段,竟是罕见的美丽和冷艳,便如那月季花,鲜艳刺目,却自在张扬。

不过几个月没有回来,汉阳这小小的地方,什么时候起竟多了这么一个大美人?真是让人看得心痒难耐。

平氏七郎搓了搓手,只觉得被强行禁欲了好几天的心,重新涌起澎湃铿锵的力量来。

平七郎大步走到那少女身后,深深一揖,清声道:“这位姑子,小可有礼了。”

一揖过后,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等着少女回头。

少女果然回头了。

少女这一回头,在花丛中打滚多年的平氏七郎,眼神竟是一直。

眼前这个少女,美丽是其次,让他心跳加快的,是这少女在美丽之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这是一种无视一切的冰冷。她乌黑的眸子这般无波无澜地看着他,那水润的唇这般轻轻抿着,再配上这一袭红得火辣的衣裳,有那么一瞬,平氏七郎竟是想着:也不知把她脱光了放在榻上折腾时,还敢不敢这么冷漠和高高在上?

最喜欢玩刺激和征服游戏的平氏七郎,压住自个儿奔涌的血流,打量着她,又寻思道:看来是个好人家的姑子,不过只要是在汉阳一地,没有我娶不到的女人!

这想法,在他发现这美人身上的罗绮质料已然陈旧时,就更加坚定了。

这一刻,平氏七郎的心中涌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来。

只是这种兴奋之外,隐隐也有一种疑惑,眼前这佳人,似是有点眼熟?

平氏七郎深情地凝视着这少女,欣喜地看着少女在自己征服了无数美人的眼神中,却依然无波无澜。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温柔多情,“这位姑子,小可有礼了。”

说罢,他朝她深深一揖。

平氏七郎表现得彬彬有礼,站在他对面的少女,却依然平静中透着冷漠。

她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表人才的青年,勾了勾唇:果然上钩了!

这少女,正是卢萦。这平氏七郎,不时被平氏一族的人念起,像平因,便在背后说过他的不少闲话。所以,卢萦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一次,她特意在当铺里,购置了一件质地不怎么样,式样也已经陈旧,但是颜色极其张扬,衬得她雪白的肌肤特别耀眼刺目的衣裳,这般在街道中晃了两天,便是为了等他前来。

果然,平氏七郎看向她的眸子里,燃烧起了沸腾的欲望。

见卢萦乌黑水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平氏七郎声音放低,沉着声音温柔地唤道:“这位姑子?”

卢萦回过神来,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艳红映衬下,白得冷艳的脸孔流露出一丝迷惑。

她轻启粉唇,终于,小心地,谨慎地唤道:“你是,七表兄?”

什么?

平氏七郎一怔。

对上他不解的眼神,卢萦浅浅一笑,朝他福了福,温柔地唤道:“七郎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表妹阿萦啊,卢氏阿萦……”

什么?

宛如被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脚,平氏七郎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佳人,第一个念头竟是:该死!怎么会是表妹?而且还是一个订了婚,就要嫁人的表妹?

平氏七郎这两年一直在成都,平素里难得回汉阳一趟,便是回了,也是来去匆匆,他现在还不知道,卢萦已经退婚了。

平氏七郎呆呆地看着卢萦,而此刻的卢萦,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娇艳的味道。看着她衣袖当风的模样,一直顺风顺意惯了的平氏七郎,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抓了几把一样,搔痒得厉害。

如果不是她订了婚,表妹什么的,也是极有意思的。

寻思到这里,平氏七郎暗叹一声。

而这时,卢萦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显然已经有点恼了,朝他匆匆一福,冷冷说道:“七郎如果无事,阿萦告退了。”说罢,也不再与他多话,腰一扭,转身便走,动作极为利索果断。

目送着卢萦远去,平氏七郎没有追去。他一直是个聪明人,知道追上去没有结果,便不会做这蠢事。

只是此时此刻,他被那美人儿激起来的兴致,却勃然欲发。整颗心,已怦怦而动,想让它冷也冷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郎君,你是平七郎吗?”

平氏七郎转过头去,对上眼前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不由皱起了眉头,“我是平氏七郎。”小乞丐闻言咧嘴一笑,塞过来一张纸条,反手朝着身后的醉月阁一指,开心地说道:“是里面的一个长得很美的姐姐让我给郎君的。”

美人给的?平氏七郎刚被打击的心,一下子恢复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只见纸帛上用秀丽纤细的字体,写着一段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君何其薄情?一别经年,浑然忘了那红衾颠倒,销金帐里销魂?”

这是艳诗!这是直白白的艳诗。

这艳诗,既有相思意,又有勾魂语,特别是看到最后一句时,平氏七郎喉结连连滚动了几下,只觉得自己下边都支起了帐篷。

这时的他,浑然忘记了家中的警告。他把纸条一收,眯眼一笑,迈着八字步,便朝开门不久的醉月阁走去。

平氏七郎刚刚步入醉月阁,给他递纸条的那个小乞丐便一溜烟儿钻入一个巷子里。

“罗子哥,东西到手了。嘻嘻,好多的金啊!”

罗子把那钱袋拿到手中,见小乞丐恋恋不舍地盯着,不由咂嘴说道:“你急什么?我说过,这钱,是给你们几人离开这里做路费用的。到时你们平分,我一钱不取!”

“好嘞!”小乞丐喜得跳了起来。他是老手,钱袋一入手,便知道里面有三十两金,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呢。想到这一转眼间,他们几个小乞丐便变成了有钱人,小乞丐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了。

卢萦对身上的这袭红裳,颇为不适应。

相比起她冷漠平凡的性格来说,这衣裳太张扬显目,又特别衬她的肌肤身段,虽然并无出格之处,如平因她们平常也是这样穿的,可素面朝天惯了的卢萦,还是极不适应。因此,点火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她就马上赶回家去。

来到巷子里,卢萦猛然转过头来,可她四下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她便按下纳闷,急急回到家中,换回了她惯常穿的裳服。

换过裳后,卢萦把家中整理一番,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再次出了房门。

这时,外面夕阳西沉,而醉月阁,已开始张灯结彩。

来往人流中,只见醉月阁的妈妈跟着平氏七郎走了出来。她扭着腰,笑盈盈地说道:“这个平家郎君啊,不是妈妈信不过你的为人,而是这个……自古以来便没有不带钱来嫖女人的道理。再说呢,郎君你也是好久没有在汉阳出现过了,要不是夕月认得你,妈妈还真不信你那话!”

妈妈的声音不大,所说的话只有平七郎听得见。毕竟,她是老妖精了,既然答应了平氏七郎打白条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他的面子吧?

只不过这话,还是得说明不是?怎么着,也得让他记着。

虽然没有人关注这里,可平七郎这会儿的脸色还是无比难看。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阴沟里翻船,钱被人偷走不算,还扣了个白嫖的名号在头上!

白嫖!他平氏七郎是这样的人吗?

可恨的是,他现在压根就记不起是在哪里丢了钱袋,哼,要是找到那个偷盗他财物的人,非得折磨得那人死去活来不可。敢让他平七郎丢这么大的脸,他要他一家死光光!

感到强烈的羞辱和恨意的平七郎,脸色有点扭曲发青。他勉强朝聒噪不已的妈妈抱了抱拳后,便大步朝回走去。

可能他是流年不利。就在平七郎急匆匆地向回赶去时,突然间,一个矮小肮脏的身影,慌慌忙忙地朝他跑来。

这时刻,平七郎心中郁怒,无心留神,那身影不时回头看去,慌乱无比,跑着跑着,两人竟撞了个结实!

撞了个结实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突然撞到平七郎怀中的小乞丐,在被他撞得一歪时,右手一摸,竟顺手抓住了他的命根子来稳住身形。

“啊——”刚刚得到满足的平七郎,这下痛到了极点。

一声惨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来后,郁怒交加、又羞又恼的平七郎,再也控制不住本性中的戾气,一把把那小乞丐推倒在地,就没头没脑地朝他的脑袋、小身板踩去。

一边踩,平七郎一边咬牙骂道:“该死的混账东西!刚才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袋?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他才踩了两下,那乞丐已如泼猴般在地上翻滚着嘶嚎起来,“救命啊,孝廉爷打人了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平府的孝廉爷要杀人了啊!”

小乞丐的叫声惨烈无比,那似乎因为剧痛和折磨而不停翻滚的身影,显得无比可怜。

众人纷纷围上,在犹豫着要不要阻止时,好一些声音也都在议论,“这人是谁?”“说是平府的孝廉。”“怎么可能,孝廉不都是忠臣义士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当孝廉?”“得,什么孝廉都是忠臣义士?孝廉啊,那就是有钱人的玩意儿,你没看这人是从醉月阁中出来的吗?”

混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我听醉月阁的妈妈说,这位孝廉嫖了女人还不给钱呢。”

嫖女人不给钱?这又是一大新闻。于是,本来沸腾的人群,更加沸腾了。

平七郎才踢了那小乞丐几脚,便听到四周纷纷而起的指责和骂声,才听了两句,他的额头便冷汗涔涔而下。

不好!

当下,他脸色一白,牙一咬,便向前冲去。

可这个时候,他想走,那小乞丐却不放过他。不知他怎么一缠,便抱住了平七郎的双脚,哭天哭地地惨嚎道:“孝廉爷,你就饶了我吧!小人求求你了,你就饶了我吧!”明明是那小乞丐抱着他不放,可众人都以为是平七郎踩住了那个小乞丐,更因为小乞丐哭得悲惨,四周的指责和骂声更响亮了。

平氏七郎浑身嗖嗖发冷,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慌涌上心头。于无边的恐惧中,他慌慌张张地四下看去,这一看,他对上了一个愤怒中带着鄙夷地盯着他的老者。

蓦然,平氏七郎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堵得慌,眼前都发起黑来了。

这个时候,不止是平七郎注意了那老者,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卢萦,也注意到了。

她瞟了汗流浃背的平七郎一眼,唇角勾了勾,转身离去。

卢云正在家里等着她。见姐姐回来,他连忙迎上。

卢萦一边把房门关上,一边看着弟弟,低低说道:“成了!”

“姐,什么成了?”

卢萦神秘一笑,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确实,过两天,卢云就得到消息,说是新来的三老,对汉阳的教化极为震怒。他们认为汉阳县长治下不严,竟然让那些为富不仁的富户,那些残暴的恶徒也有举孝廉的资格。

孝廉孝廉,本应该至高至洁,本应该奖励忠臣义士、孝子仁人,可这汉阳一地,孝廉竟成了富人向上攀升的便利之境。这让忠心耿耿为新立的朝廷分忧的三个长者,怎么不怒?

他们这一怒不要紧,接下来,整个汉阳城中的富人都是战战兢兢。与平氏勾结多年的汉阳县长,因平氏行为不检被上司臭骂了一顿,只怕他的仕途,从此后难有寸进了,因此汉阳县长也恼上了平氏一族。

有所谓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这一下,勾搭成奸的官商彻底分裂。最后,关于汉阳平氏的审判出来了:平氏一族上下勾结,枉图蒙蔽圣听,责令十年内,其子弟再不得举孝廉,同时朝廷会将他们的行止昭告天下。

至此,平府的后台没了,前途也没了。这一个靠着经商起家的家族,再无上升的余地了!

卢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只有财富而没有权势的家族,别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可以把它踩到泥底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个富户不管如何嚣张,只要斩断了它与官家勾结的手,它就不足为虑。

这一天傍晚,卢云与卢萦在市集中,又听到了一些关于平氏的传闻。卢云凑近姐姐,悄声问道:“姐,外祖母他们,是不是从此不会再打你我的主意了?”

卢萦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她抿着唇,低低说道:“现在的平氏,绝了靠子弟幸进之路,也得罪了汉阳县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整个家族只会越来越没落。官家只需每年在赋税上动动手脚,便可以把平氏一族逼得倾家荡产。”

怕就怕,知道前途无望的平氏,还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还在那里痴心妄想,想通过她抓住贵人那根稻草。

真到了那时,她就实施第二步,斩其手足!

现在,她还真不愿意做得太绝。如果他们不逼她,她永远也不想做得太绝。

姐弟俩说说笑笑一阵,卢云看到了一个同窗,当下跑了过去,两个少年凑在一起玩闹起来。

与同窗说笑着的卢云,没有注意到一辆牛车突然驶到了卢萦的面前。牛车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后,他的姐姐脸色一青,无可奈何地爬上了牛车,消失在他的眼前……

载着卢萦的牛车,缓缓驶进了怡园。

这一次进来,她不但没有着男装,还是被贵人派人车载着进来的。在看到这牛车走的是正门时,卢萦吐出一口浊气,暗暗想道:幸好,幸好!

自正门而入,说明那人现在还是把她当客人,至少,不会是就此把她接到这里,成为他的一个没名没分的婢妾。

不一会儿,牛车停下,一个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卢氏小娘子,请下车吧。”

再一次相见,还是在那处亭台中。金黄的阳光洒在亭台上,流水潺潺中,一阵琴声飘荡而来。

那贵人懒洋洋地睡在美人榻上,在他的身前,是一个素手轻拂的弹琴美人,而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七八个美人。

这么多美人,一个个锦衣华服,妆容精美。她们笑靥如花,围着那贵人,虽笑得乖巧美丽,却没有吱声。

在花园各处散落的,则是一个个精悍英武的金吾卫。这些金吾卫身着紫衣紫甲,面无表情。

这还是乡下出身的卢萦,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个权贵的排场。

光是杵在那里,就能够让人气虚腿软的排场!

琴声悠悠中,卢萦的脚步声徐徐靠近。

这脚步声,干净利落中,透着一种从容冷漠。不用睁眼,贵人也能想象这脚步的主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看到一个村姑自自在在走过来,众美人都睁大眼,好奇地朝她打量着。

在这种安静中,卢萦一直走到贵人左侧。她没有向他屈膝行礼,而是自顾自地拉开榻,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然后,她给自己斟了一盅酒,小小抿了一口。她蹙着眉,朝身后的人晃了晃酒盅,“味太浓,换薄的。”她还顺便交代一句,“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四下非常非常安静。

嗖嗖嗖!那些被卢萦当成下人的美人,愤怒地给了卢萦一个白眼后,一个个抬着头,委屈地看向那贵人。而散在外面的属于贵人的几个贴身侍卫,这时则是双眼发着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

自古以来,左位为贵客位,这个村姑大大方方地坐在贵客位,还自自在在地支使他们主子的人,这行为,也太胆大妄为!

终于,贵人睁开眼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卢萦。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子,胆大包天,率性而为……不对,只是在他面前率性而为。不管他摆出什么样的声势,也不管她自己的衣着、身份卑微到比他府中的仆人都相差甚远,她就是在他面前自得自在,在他的地盘上,摆出一副很舒服很随意的姿态。

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盯了卢萦一眼,那贵人朝旁点了点头,道:“带她换身衣裳。”

“是。”候在贵人身后的,一个年长些的美人走上前来,朝着卢萦福了福后,温柔说道:“小姑子,请。”

卢萦慢慢放下酒盅,抬眸瞟了那美人一眼后,不追问,也不扭捏,站起来,施施然地跟在她身后走去。

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个女人,那贵人蹙了蹙眉,向旁边的美人们问道:“这卢氏看起来比玉娘还像主人,为何?”

那些美人自是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一会儿,卢萦回来了。

这一次的卢萦,换了一个装。

只见她身着艳红的罗绮,上面钩绣着金灿灿的杯纹;足下,鞋履上镶着珍珠。

她的秀发学着洛阳的那些贵女们绾起,雪白的肌肤上没有擦粉,倒是粉唇上涂了点点胭脂。

看到缓步而来的卢萦,众人都觉得有点闪眼。

人还是那个人,可艳美的华服配上乌黑的云鬓,与白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变得美丽动人。

这里的人,都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的。论姿色,这少女与洛阳的贵女们相差仿佛。(贵人的身边都是华服美人,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要把她与这些美人相比,而是自然而然地,把她与远在洛阳的那些天之娇女们作比较了。)

真正让人回不过神来的,是她那气度。华服,清丽得娇艳的容颜,掩不去她眸光的冰冷。这种冰冷,在这样的地方展现出来,便是睥睨了!

卢萦自自然然地越过那位玉娘,缓步走到她原来的榻几旁边。她施施然坐下,然后微微侧头,朝着贵人勾了勾唇,“衣裳很好,多谢。”

听起来,他是特地给她送衣裳来着?

这种反客为主,大方得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的举止,令贵人哑然失笑。他把盅中酒抿了一口后,顺手递到她唇边,低沉笑道:“这种酒味甚薄,尝尝?”

这是轻薄了?

卢萦伸出手,从贵人的手中接过那杯子。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杯沿时,贵人双眼一眯。

这一眯,一种沉寒的威压扑面而来。卢萦对上他的眸子,以及他眸中的警告。

他不喜欢看到她拒绝!

不拒绝?就这样让他喂她喝酒?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卢萦暗叹一声。她松下手,对碰着自己唇瓣的酒盅视而不见,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毫无波澜地对上那贵人的眸子,这般对视好一会儿,她缓缓伸手。

她白皙中略显粗糙的手指挡在了酒盅口,把它罩住,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贵人。

直到确认他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她又暗叹一声。

她松开手,缓缓退后几步,身着女装却如男子一样朝着贵人一揖后,朗声说道:“卢氏阿云饱读诗书,自认学富三车,愿附郎君骥尾。”

他执意要收她,那她就从了便是,不过,是以男子身,行幕僚事。

贵人危险地眯着双眸,冷冷说道:“你是卢氏阿云吗?”

一句简单的话,却是杀机毕露,分明是在指责她犯了欺上之罪。

卢萦神色不动,保持长揖的姿势,淡淡回道:“郎君错矣。小人唤卢氏阿昀,昀,日光也,与浮云的云同音不同字。”

有意思,居然当着他的面编造起名字来了。

造假名字也就罢了,还造得这么大大方方、堂而皇之。

贵人不怒反笑,他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卢氏阿昀。”

这八个字一出,众美人齐刷刷伏在地,白着脸一动不动,连春风都沉抑起来。

贵人盯着一揖不起的卢萦,慢慢说道:“上一次,你引我发怒,进而令平氏打消主意倒也罢了。卢氏阿萦,是谁让你与阴氏的那小子墙头相会的?为了达到目的,你竟敢以自身相诱,引得那平氏七郎上当……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贵人这番话说得缓慢无比,可越是缓慢,四周的美人越是一动不敢动。

卢萦抬起头来。

她脸色不好,不,应该说,她脸是黑的。抬头盯了那贵人一眼,卢萦抿唇说道:“郎君,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

确实是很不好,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贵人竟把自己当成了所有物?

原来她所有的算盘,都落了个空处。

卢萦盯了那贵人一眼,粉唇抿紧,面无表情地说道:“郎君,这情况一点也不好,你得改!”

“……”

扑哧两声笑,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不过这个时候,贵人也罢,卢萦也罢,都没有心思关注谁在发笑。

贵人死死地盯着卢萦,越发眯起了双眼。随着他这种威压弥散开来,伏在地上的美人连脸都贴到地板上了。

他当然知道这情况一点也不好。实际上,自上次与卢萦下了一盘棋,又听她读了一会儿经文后,贵人觉得她的话说得有些道理,隐约有了放手之意。他之所以继续关注卢萦,不过是觉得她有点有趣,也对她的诸般行事,有点好奇罢了。

发展到现在,他也觉得不好:他对这个小村姑,太用心了。

可这些卢萦是怎么知道的?这女子,怎么每次都扣着自己的心思说话?

卢萦像个旁观者,像个长者一样,语重心长地提醒了贵人“你得改”之后,又抬头看了贵人一眼。

然后,她朝着他再次一揖,朗声道:“郎君有事要忙,卢氏阿昀告退。”

你还是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

身为上位者,特别是你这样的上位者,收一个乱了自己心的女人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好事。要是这女人是个普通柔弱的也就罢了,不过是多宠一些。可这女人偏偏不是,她阴谋颇多,还心狠手辣,所以,你还是多想想吧。

丢下一句话后,也不等贵人发话,卢萦一直退到亭台外的玉娘身侧,歪了歪头,提醒道:“郎君不曾决断之前,还是别让消息外泄的好。”

外泄的话,会给她惹上太多麻烦的,如,她是身着女装被贵人接进府中的;如,贵人还曾亲自喂酒给她吃;如,她身上的衣裳鞋履都是贵人赏的。

看,这些事何等麻烦?实在是大麻烦啊!

说出这句似是警告又似是劝谏的话后,卢萦娉娉婷婷而去。

回到家中,换上自己的衣裳,卢萦提着篮子朝市集走去。刚刚来到市集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阿萦!”

卢萦转头。

她对上的,是一脸憔悴的平因。虽然平因还是一袭华服,妆容精致,可那铅粉再厚,也掩不去她苍白的脸色。

卢萦朝她身后看了看,平因不是乘驴车来的。平氏应该没有这么快啊,她的驴车呢?

在卢萦的沉默中,平因走到了她面前。

然后,平因停下脚步,扁着嘴,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地瞪着卢萦。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身边的人每个人都不高兴,怎么这个阿萦还是这么精神,甚至比上次见到又美了些?

正处于发育成长年龄的卢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的方向前进着。

瞪了一会儿卢萦后,平因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她忍着泪水,侧过头说道:“你现在得意了吧?”

她得意了?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要得意?

卢萦狐疑地看着平因,盯着她尖尖的下颌,和那婴儿肥不再的双颊,心神一动,突然问道:“阿因,曾府又想退婚?”

她这话一出,平因脸色唰地大变。她腾地转头盯着卢萦,尖声道:“你果然知道!你这个害人精!你这个恶妇!”

她才叫骂到这里,突然手腕一紧,却是卢萦扯着她朝一个巷子走去。

平因正要挣扎,却听到卢萦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就这么喜欢被人看热闹?”

一句话提醒了平因,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见好些人都朝这里盯来,连忙咬着牙,跟卢萦进入了一个僻静的巷子中。

进入巷子,卢萦放开平因的手,蹙眉说道:“曾氏是不是准备举家搬到成都去?”

“你怎么知道?”平因一惊。

卢萦冷笑道:“曾长志与我退了婚,现在又要退了你,如果他还留在汉阳,还会有人嫁给他吗?”

看来曾父在成都已经稳住了根,这样子,他们搬到成都去,也情有可原。而且,曾长志只要不是举孝廉,也就没有多少人会刻意调查他的过往。看来,曾父是想给儿子在成都另谋一门中意的婚事了。

想通了这些,卢萦抬起头来。

她看着脸白如纸,薄得像纸片人一样的平因,昔日娇美活泼的女孩儿,如今一副脱了水失了魂的憔悴模样,看着她眼中的绝望,突然低笑道:“阿因,你悔了吧?”费尽心力得到的如意郎君,不惜抢也要抢来的好夫婿,却原来是这样的后果……

这话一出,平因唰地抬头看向卢萦。她先愤恨地瞪着她,可是瞪着瞪着,一阵难以形容的悲恸却涌上心头。

慢慢地,平因抱着头蹲下。

她不停地哭着。悲伤中,她仍记得这里会有人出出入入,因此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听到平因哭得这么伤心,卢萦怔了怔。等她哭声稍息,卢萦蹙着眉,不耐烦地说道:“阿因,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当着我的面哭一场吧?”

这话一出,平因的哭声又响了几分。

在卢萦越来越不耐烦时,她哽咽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见你。阿萦,我知道我错了。你们一起长大,他明明喜欢你,还是因为你家贫而嫌弃,那时我就应该知道,他这人靠不住。可我就是被蒙了眼,就是任性地想,我比你好,他当然会选择我而不会选择你。”

抽噎中,平因的吐词有点模糊,思路却很清晰。她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掉在地上,娇小的身子也瑟缩成了一团,整个人就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说不出的可怜。

卢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平因也不知怎的,今天知道曾府有意退婚后,她在大哭了一场后,第一个想见的,便是卢萦。

也许,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是心中不安吧?也许,她想借这个机会,向这个曾经把自己当成姐妹,后来又成仇人的表妹倾诉一些对着别人说不出的话。

平因还在哽咽,还在说着:“阿萦,你告诉我,怎么做好?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像你一样,把他放开,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这么恨,这么恨……”

因为那个男人,她的名声已经败坏,可到头来,她还是不能嫁他。他不要她了,她怎么办?她怎么办啊?

整个上午,平因都如行尸走肉,那时候,她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个“死”字。

她不知道,除了死,自己还能怎样?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记起了卢萦。记起当时卢萦也面临着与她同样的境地,可她当时怎么就那么潇洒呢?

于是,她就过来了。她就是想问问卢萦,她该怎么办。

听着平因语无伦次的话语,卢萦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点想笑,“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正如你说的那样,他既然能因为贫贱弃了我,自然也能因为你家里出现不顺而弃了你。阿因,其实你没有必要悔,我相信这世间比曾长志还要差劲的男人应该没有几个。你以后的夫婿,肯定比他好。”

说到这里,卢萦摇了摇头,怜悯地说道:“说起来,这世间的女人就是蠢!一个一个的,只看得到眼前这么点小事,只看得到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在一起时,也只处得这个样子;明明知道,他也就只有这么好,可就是舍不得放手,就以为,没了他就没了一切,真是可怜可悲!”

卢萦可不是一个良善之人,说到这里后,已经对哭哭啼啼的平因不耐烦了。丢下一句“可怜可悲”之后,她衣袖一振,转身就走。至于平因还哭不哭,被外人看到了怎么办?她肿着脸怎么回去?通通与她无关。

她只知道,她这一生,永远不会落到让人怜悯同情的地步!

打发了平因,卢萦没有急着回去,她转到市集中,准备买几样菜回去。

在她弯着腰挑挑拣拣时,听到阳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阿萦啊?”

卢萦连忙回头,见是阳婶,她微笑道:“婶子也来买菜?”

“婶子哪有阿萦这么多钱?婶子的菜啊,都是自个儿种的,少了,就到野外摘些野菜。”阳婶打量着气色越发见好的卢萦,凑上前说道:“说起来,你们姐弟的日子,比以前可是好太多了。阿萦,你可真有本事。”

卢萦笑了笑。

阳婶瞅着她,越发凑近了,“阿萦,你现在找到了夫婿吗?”

见卢萦笑而不语,阳婶小声说道:“我有一个表妹,她家那儿子与卢云一样,也是在学堂读书的,前两天瞅中了你,托婶子来问问。阿萦,你也知道,你婶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不过那娃儿真的不错,人又上进,家里还有十亩良田……”

卢萦打断她的话,笑道:“婶,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

阳婶回头看着她,叹息一声,道:“阿萦,就你这长相,原本嫁到好人家也是易事,不过你应该知道你以前……”

卢萦再次打断她,她笑道:“婶,我真是不想考虑。”

哪有这个年纪的姑子不想嫁人的?分明是不中意农户人家啊。阳婶叹了口气,也不再说,只是心中未免嘀咕几句卢萦眼界太高。

与阳婶告别后,卢萦提着篮子继续向回走。

卢萦进入巷子,刚刚来到自家门外,便听到旁边一个侧门吱呀一声,见到有几人走了出来。

她没有在意,径自弯腰开门。这时,身后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她就是卢氏阿萦?”“就是她。”“你这么关心她做甚?”“你不知道,那天我侄儿特意找到我,问起那个在市集中着红裳、肌肤雪白的美貌姑子是谁家的。听到她没了婚约,现在一天到晚闹着我姐上门提亲呢。”

听到这里,卢萦一愣,原来自己在不经意间,已沾惹上了一些桃花了。

卢萦笑了笑,推开房门走入屋中。就在她跨入屋中的那一瞬,一个隐约的说话声传入她的耳中,“她还勾引我们少郎君呢……不过少郎君现在走了,她想勾引也是白搭。”

什么?

卢萦一僵,半晌才转过头。她怔怔地看着阴府那扇摇晃着的小门,突然间,整个人空洞起来。这种空洞,与这浮躁的春日一般,明明一切都好,可就是让人心堵得慌,让人情不自禁地难受着、孤寂着……

呆了半晌后,卢萦胡乱把饭菜准备了一下,便走到那片围墙下。

仰着头看了一阵,她搬来榻几,踮着脚站在了围墙这头。

围墙那边,桃红柳绿,明明鲜亮鲜亮的春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

愣了一会儿,卢萦转向左侧。伸手搬开两块砖头后,她看到了一个放在油布包里的金色锦囊。

锦囊十分精美,布料是卢萦从来没有见过的,握在手中如水般轻软。她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块玉佩、一根竹简和一块手帕。

玉佩很眼熟,似是在阴澈身上看到过。而那竹简上,只有寥寥几句,可能写的人赶得急,字迹有点潦草:“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手帕湿湿的,上面用凌乱的笔迹写着:“与卿别后,从此明月凄凉箫声苦绝。”最后几个字,墨迹晕染开来,显然写字的人写着写着,已是泪如雨下……

原来他真的走了!

卢萦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帕子,一时之间神思恍惚。

以往,她对曾郎有情,那是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婿,她对他有期待,知道自己应该喜爱他。可后来一清醒,断了也就断了。也许,那喜爱根本是她强加上去的吧?

算起来,让她真正起了少女之思的人,便是这个总是抿着唇,水墨渲染出的双眸总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的少年。那少年,曾坐在这墙头,这树荫下,曾在那明月中吹着箫,曾望着她流过泪。

她无法否认心中的悸动,甚至,她曾幻想着,也许,也许有十之一二的机会,他的家人会同意她……

梦未醒,人已不在,原来便是这般滋味!

不知不觉中,卢萦伸手掩住自己的脸。

原来,她还是渴望过的!

原来,她总有意无意地朝墙头望来,是在期待着。

原来,那清俊冷冽的身影,只是一场最短暂的幻梦罢了!

原来,这就是生离别,明明活着,却不得不离别,别后各自天涯,也许终其一生,再无相见之期。

卢云回来时,只见姐姐一动不动地缩在榻上。他吓了一跳,连忙凑近问道:“姐,你没事吧?”

卢萦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没事。”

卢云显然有点不信,他盯着姐姐瞅了半晌,拿开覆在她脸上的衣袖。

衣袖下,卢萦清丽的面容平静无波。

卢云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走到房中,见饭菜已做好,便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朝着姐姐说道:“姐,今天先生又夸我了,他说我聪明过人。”卢云凑过头,神秘地说道:“姐,先生说,可能会向一位长者举荐我呢。”

“嗯。”

听到卢萦的声音怏怏不乐,卢云小声问道:“姐,你真没事?”

“我没事。”

这一晚,卢萦一直翻来覆去没有入睡。吹着从窗口透过来的凉风,透过纱窗看着天空闪耀的星星,莫名的,她就是眼中发涩,就是有一种说不出、形容不尽的孤独。

这事很奇怪,明明那人在时,她不见得如此动情,怎么别后,却又如此惆怅难受?

第二天,送走卢云后,卢萦的胸口一直闷闷的。闷到了极致,她就翻开那些书简反反复复地诵读,没有琢磨其中的含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出声,仿佛这样,能够宣泄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闷躁。

如此反复地,不停地诵读着,卢萦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渐渐嘶哑。

直读得嗓子沙哑得不成调了,卢萦才停了下来。

这一停下,她便觉得无比空虚。

胡乱在院子里走了一阵后,卢萦从井里提起一些水,开始打扫房子。

她把所有的门窗用水抹洗一遍,又把被子衣服全部洗净,等忙得腰酸背痛时,才发现,到傍晚了。

她侧过头,看着挂在天空的淡淡的疏月,陡然,一个念头浮出脑海:以后,永远都听不到那箫声了。

这种感觉太无助,她不喜欢,伸手拍了拍脸颊,进入书房拿起一本书简,认真地研读起来。

卢萦现在看书,经常有一日千里的感觉,不但释义时速度又提升了,她甚至觉得如果要她写一篇赋,保准比上学几年的卢云还要写得好,便是比他们的先生,只怕也相差不远。

当然,她此刻看书,那是全然不在状态。

恍惚昏沉中,一连几天过去了。

这一日,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春雨击打在树叶上、房屋上,发出叮叮砰砰的清脆响声,仿佛一阵寂寥的弦乐。

卢萦坐在窗前,无可抑止地,想要吹箫。可惜,她没有箫,她也不会吹箫。

除了想要吹箫,她的手,也情不自禁地伸入床头,想要掏出那块玉佩再来看看。

强行压住这种冲动的卢萦,突然听到自家的房门,被人砰砰砰敲得老响。

急促的敲门声在这春雨绵绵中响起,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卢萦蹙了蹙眉,快步走近。

当她拉开房门时,发现站在门外的是外祖家平氏的一些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外祖母平老夫人,然后是三舅母、三舅父和四舅母等人,靠在右侧的,是黄嫂子。

这些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仆人和婢女。虽然打着雨伞,可风吹得雨丝乱舞,还是浸湿了他们的外裳和鞋履,使得这些在汉阳城横行霸道惯了的人,未免显得有点狼狈。不远处,则停着几辆牛车和驴车。

居然是他们!

卢萦先是下意识地瞳孔一缩,暗叫不好,不过转眼,她又放松下来。

卢萦的表情变化,这些人自是没有注意到。平老夫人在婢女的扶持下走了进来,她打量着这小小的房屋,蹙眉说道:“便是有了这么一间小屋,你就这么得意?就住得这么开心,连外祖家也不去了?去,把房屋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记着那些书简是珍贵之物,要是有所损失,小心你们的性命!”平老夫人的命令一下,众仆马上应道:“是。”然后他们齐刷刷一转,便冲入了房间中。

卢萦脸一黑,她盯着平老夫人,冷冷说道:“敢问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来搜家吗?”

她这话一出,平老夫人便是一阵咳嗽。在婢女们连连拍击下,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黑着脸喝道:“阿萦,你母亲便是这样教育你的?”

不等卢萦回话,黄嫂子已走上前来,朝着卢萦笑眯眯地说道:“阿萦啊,你这下可误会你外祖母了,她不是看到你们姐弟住在这地方太孤单了吗?你看看,你一个小娘子整天出出入入的,连个把门的人都没有,万一遇到登徒子,可怎么办?”

在卢萦乌黑的、冰冷的眼神中,黄嫂子笑得越来越勉强。她悄悄拭了拭手心的汗,笑道:“这个,你外祖母是担心你们姐弟的安危,特意接你们前去平府居住。”

卢萦明白了,自己那天与贵人见面的消息,还是泄露出来了,而走投无路的平府,已下定决心,要紧紧抓住她,进而攀上那个贵人。她卢萦,已是她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他们甚至为了彻底地抓住她、掌握她,已顾不得迂回,也顾不得她的心思,已决定无论如何都先把人弄回去再说。只要到了平府,他们有的是手段让这对无父无母的孩子彻底为他们所用;而由平老夫人亲自前来,则是给足了她的面子,这样就算有人说起,道理也全在平府那边。

看到卢萦脸上的冷意,平老夫人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来。

强行压下心中涌出的憎恶不喜,平老夫人慈祥地说道:“孩子,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吗?亲人来接你回府享福,这不是应该的事吗?你这孩子,为了退婚一事,就记恨外祖母到现在?唉,亏外祖母还以为你的气早就消了呢。”

平老夫人的话音一落,三舅母也在一侧说道:“阿萦,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你外祖母亲自来接你们回家,还想忤逆不成?”

另一侧,四舅母笑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阿萦啊,我们是来得仓促了些,可还不是因为急于想让你过好日子吗?阿萦啊,这女人啊,活在世上,不能太刚,也不能太烈,要是刚得连圆通都不讲究了,连亲人也不要了,以后便是攀上了富贵,也守不住啊。”

三个长辈,从三个角度来劝着卢萦,或语重心长,或带着警告。

她们的声音一落,黄嫂子握住卢萦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阿萦啊,你外祖母是来接你回去享福的啊。你不知道啊,这阵子她一直念着你,老是担心你姐弟俩在外过得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

眼见卢萦还是冷着脸,没有被说服,平氏三舅走了上来。

他来到卢萦身侧,慈祥地看着她,说道:“阿萦啊,阿云他……”

卢萦抬起头来。

他迎上卢萦的眼,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是这样的,你舅母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有些事说不清。阿萦啊,我们这次之所以接你回去,是因为你这里的确不安全,你弟弟阿云他,被人劫走了!”

对上卢萦渐渐眯起的双眼,他极和气极可亲地说道:“那些掳你弟弟的人,是一些恶名彰著的盗匪。要不是他们派人向舅舅讨要钱银,舅舅也不会知道这事,更不会亲自来看你了。孩子啊,这事你也不要慌,还是先随舅舅回去后,我们再商量商量。”

平氏三舅说这话时,语气极为诚恳,看向卢萦的眼神,慈祥中透着对她忤逆行为的敲打。

平氏三舅的话一说完,平老夫人的唇角便绽开了一朵笑容。一侧的三舅母和四舅母,也同时含起了笑。

平老夫人笑过之后,朝身侧的一个仆人使了个眼色,令他马上去按照平氏三舅的话行事——把卢云掳走!

卢萦匆匆一瞟间,把众人的眼神收入眼底。她心中警觉道:他是在骗我!不好,阿云马上要有危险了。我的态度提醒了他们,只怕他们从此后都会把阿云扣在手中,直到让我乖乖听话为止!

平氏三舅的这番话,明显只是他灵机一动。可这灵机一动,却真真正正地让卢萦涌起了杀机。

卢萦吸了一口气后,瞟了一眼那个正朝大门走去的仆人,转头看向平氏三舅,清声说道:“三舅是开玩笑的吧?阿云今天根本就没有去学堂呢!”那刚刚跨出大门的仆人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朝平老夫人看来。

一句话令得那人停下脚步后,卢萦还在盯着平氏三舅,说道:“阿云今天去了王氏尚郎的府中。舅舅可能不知道,那王尚与我这邻居阴氏澈郎交好,他们还一起指点过阿云的学业呢。阿云去之前跟我说过,今天会在王府用过晚餐再归家。”缓了缓,卢萦又道:“三舅应该知道,那王尚家可是大有来历的呢。那样的人家,盗匪怎么敢接近?”

王尚家与阴澈家一样,是刚搬入汉阳不久。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如平氏这样的地头蛇都知道,这两个人家,都是很有些来历的。

平氏三舅一噎。

他没有想到,自己想到的天衣无缝的借口,居然出了这么个大漏洞。

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硬撑到底。他皱着眉头,腾地转身,一个巴掌重重扇得身后的一个仆人翻倒在地,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说的阿云落到了那些盗匪手中的吗?马上给我解释清楚!”

那近仆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不过他是个极灵活圆滑的,马上接着平氏三舅的口风道:“冤枉啊!小人明明见到了那些人,还看到了他们递上来的阿云的随身衣物。”他小心地问道:“莫非事情有变,阿云虽是去了王府,却在中途去踏春了什么的?”

好借口,当真好借口!

就在平氏三舅双眼一亮,准备接过他的话风说事时,一侧的卢萦突然问道:“贴身衣物?什么样的贴身衣物?”

这问话一出,那仆人又是一呆,他眼珠子一转,叫道:“这件衣物不是我认出的,是三房那个叫阿青认出的。”他知道阿青与姐弟俩的关系曾经不错,因此找了这个借口后,那仆人又叫道:“事情紧急啊,表姑子,可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一催正是时候,三舅母马上朝众仆厉喝道:“还愣着干吗?没有看到老夫人还站在雨中吗?快点快点。”

这喝声一出,众仆搬得更急了。看到自家的家具一件一件地被搬到院子里,卢萦突然幽幽说道:“那个贵人……”这四个字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卢萦低下头,有点羞涩,又有点说不出的迷茫和不安,说道:“他,他一直有派人看着我。我弟弟也是。”

说到这里,卢萦歪着头,一派不明白地看着平氏三舅,“三舅,那贵人明明说了那话,怎么还让我弟弟被人掳走了呢?三舅,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再一次,令得那个刚刚走出府门的仆人停下脚步后,卢萦静静地看着平氏三舅,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光下,渐渐慌乱起来。

卢萦的话如果是真的话,意味着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会被那个贵人知道。卢萦还小,还可以糊弄,可那贵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岂会不知他们是在讹诈卢萦,岂会不知道平氏所打的主意?

一时之间,平氏三舅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