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二十位人性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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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罗伯特·卡帕(安德烈·弗里德曼) Robert Capa (Andre Friedman)

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

创造自己的人

我认为战地记者比起军人来,能获得较多的酒、较多的女人、较好的收入以及较大的自由;然而就这场游戏而言,拥有选择立场的自由且被准许做个不受制裁的懦夫,却能叫一个战地记者备受折磨。战地记者的赌本:生命,是操在自己手中的。他可以押在选定的注上,也可以在最后一分钟把它收回口袋里。罗伯特·卡帕比谁都有资格代表战地记者发言,表白用生命换取影像的心境和代价。他是有史以来最有名的战地记者,他的摄影生涯就如同赌命一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各个战区—西班牙内战、日本侵华、北亚战争、意大利战争、诺曼底登陆战争、法国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用血肉之躯去换取莱卡相机里的一格格底片。他从来就没有将赌注在最后一分钟从牌桌上抽回,一直抱着不输即赢、孤注一掷的豪情与认命,等着轮盘上的珠子落停在那一个号码上。卡帕赢得了迄今依旧无人超越的战争照片,然而却在1954 年5 月25 日的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赌局里,赔上生命—误踩地雷,被炸得尸骨不存。

罗伯特·卡帕这位出生入死的影像士兵的形象,永远烙在人们的心灵上,他的照片已成为人类和战争的象征。他一生痛恨战争,想借影像来唤醒人们的良知,不再彼此杀戮。他的死就是为人类提出的最后谏言。看卡帕的照片仿佛可以听到子弹疾飞、炮弹隆隆的声响,每一帧都是人类愚蠢行为的明证。

用生命赌影像

《我—安德烈·弗里德曼》是一篇自叙体的散文,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卡帕老兄。弗里德曼怎么变成卡帕的经过,倒是摄影史上绝妙透顶的趣闻。

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的弗里德曼,在中学时对政治极感兴趣,曾有意加入共产党,在一次入党的秘密会面时,他将赌注在最后一分钟收回口袋,转身走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政府当局盯梢跟踪,而家人也跟着被盘问,弗里德曼不得不立刻偷渡出国,前往德国求学,从此永远和故乡亲人告别,那年他才不过十八岁(1931)。

弗里德曼到了柏林,半工半读,在照相馆里做师傅的助手,就这样和摄影结了缘。三年后他到巴黎闯天下,并且制造出一位世界最著名的莫须有摄影家—罗伯特·卡帕。

满脑子鬼主意的弗里德曼和西班牙籍的女友姬达·塔罗(后来成为卡帕的太太)在巴黎租了间办公室,号称是美国一位年轻富有的影像好手—罗伯特·卡帕的经纪代理公司。弗里德曼负责制造照片,塔罗则用她长袖善舞的手段推销出去,说是由于这位“卡帕”先生富有得不得了,不屑于用照片糊口,因此每张照片非要150 法郎不可,否则免谈,爱买不买悉听尊便。这个价码三倍于当时最高的行情,然而硬是让塔罗给一一推销出去了。几个月后,市面形成了一股“卡帕热”,欧洲重要报刊都争相索取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摄影家”的照片。

另外,塔罗对美国新闻机构耍了同样手腕,宣称“卡帕”是巴黎年轻富有的影像高手,搞进了不少钞票。当然啦,这不只是走运而已,弗里德曼高人一等的摄影功力才是成功的主因。

不过,这个骗局终于被《考察》杂志的图片主编渥克拆穿了。日内瓦有个国际会议发生了暴动事件,所有的记者都被瑞士警察粗鲁地赶走,唯独弗里德曼混了进去,拍到了独家特写镜头。说巧不巧,这一幕情景被在旁的渥克看得一清二楚。三天后,那些照片被送到渥克的办公桌上,他拨了个电话给“卡帕”的经纪人,塔罗这么回话:

卡帕先生的这批独家照片,一张要三百法郎。

渥克回答:

有关卡帕的事倒是挺新鲜的,不过,请你转告那位身穿脏皮夹克,到处乱拍照的荒唐小子弗里德曼,明天早上九点到我的办公室报到。

就这样,安德烈·弗里德曼不得不以罗伯特·卡帕的身份正式亮相,而今天大家几乎都忘掉卡帕的本名了。

香槟·赌马·马格南

卡帕现形之后更加走红,加上世界各地的战事逐渐升温,他就开始终年在外奔波,和枪比快地猛按快门。1936 年首度造访美国;1938 年到日本与中国大陆;1939 年到欧洲再赴美;1941 年到1945 年就开始专门为Life 杂志在欧洲各战区拍照。这些作品都是连底片还没冲洗,就随军机空运回美,而由别人放大的。卡帕往往要在数个月甚至一年之后才会看到自己的作品,他整天在战壕里,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名气已响遍全球。卡帕几乎变成战地记者的代名词了。除了以战争摄影影响无数后进之外,卡帕在摄影史上最大的建树,就是创办了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摄影组织—马格南。

1947 年,卡帕把几位同好—布列松、大卫·西摩、乔治·罗杰拉在一块儿,打算成立一个代理公司,专门负责发行乱世影像的照片。正当他们为公司名称大费周章时,卡帕灵机一动,取了个香槟酒名—“马格南”。“马格南”是一种两夸脱装的大桶香槟酒,为好友们庆祝生还的聚会上经常喝的。这一点也正反映了卡帕的诙谐性格和乐天知命的人生观。

卡帕直到去世为止,一直是“马格南”的领导人物,没有他,这个团体就不可能到今天还存在,成为世界所有报道摄影顶尖高手的云集地。在草创时代,卡帕经常得靠赌马来周转员工和同人的薪水,布列松就常因为自己的酬劳被卡帕挪用去当赌本,和他大吵一番。不过大家都知道卡帕是为了整个团体的存亡而赌,也就不太在意了。

卡帕几乎没有为摄影艺术发表过什么创作观。文采甚高的他,在战壕里仍保持写札记的习惯,不过都是一些当时的记事,和自己对人生、命运、战争、友谊、感情等看法的文字。他最出名的一句摄影名言就是:

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

他的照片让人不觉得技巧的重要性,而是显露出一股用生命才能换取的勇气。这种大勇的精神使他的照片被任何派别的人都奉为经典,没有人会批评他表现得够不够精致、传达得够不够有力、裁切得够不够紧凑、快门机会够不够恰到好处、调子够不够丰富。他最出名的照片《中弹了》,品质相当差,而另一帧《诺曼底登陆》,甚至是模糊不清。焦距、光圈、快门在他的照片里都是无用的名词,他是用生命在拍照,而不是用机器,因此,卡帕是被一般人称作“伟人”的唯一摄影家。

伟大心灵的见证

很少人讨论卡帕的作品,却有很多人谈论卡帕的人格,因为他的照片不用讨论,光看就够。本文也不免俗,直接引述当代作家、诗人、摄影家对他的评词,来为卡帕的人格作证:

● 海明威

卡帕,他是一位好友,一位伟大及非常勇敢的摄影家。对所有人来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碰到了“万一”都是霉运;而对卡帕更是倒霉,他是如此活生生的,想着他死了的这天,又长又难过。

● 斯坦贝克

对摄影我全然不懂,关于我必须谈的卡帕,纯粹是从一个门外汉的观点来看。专家们得容忍我了。对我来说,卡帕的确摒除一切疑虑地证明了相机不必是个冷冰冰的机器。像笔一样,用它的人有多好,它就有多好,它可以成为头脑和心灵的展现。

卡帕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并且当他找到之后知道如何处理。举例来说:战争无法被拍摄,是因为它大致来讲是种“激情”;他能在一个孩童的脸孔上显示整个民族的忧惧。

他的作品本身就是一张伟大心灵不胜悲悯的照片,无人能取代他的位置,我们幸运地拥有他照片里人类的品质。

● 阿拉贡

这位年轻人,充满了勇气和消耗不尽的精力,哪儿有战争,哪儿就有他。他奔驰于乱世各地,就好像觉得有份使命感,要永远用他的相机去捕捉生与死的一线之隔。在我们这个分裂血腥的年代里,人类成为不可预见力量所造成的意外事件的牺牲品,他是这类故事的一个现身说法。

● 欧文·肖

他活着像最好的士兵一样,遵守最严厉的军法。他总是驶向枪声。在罗伯特·卡帕的时光里,枪声总是风景里永远的特征。

● 斯泰肯

罗伯特·卡帕了解并憎恨战争。在他生动、真实的照片中,如同戈雅的名画《战争的灾难》一样,宣泄出人类诚挚而强烈的真情。他记录了战争的恐怖和荒诞的愚蠢。

卡帕一向以走运出名,同行的其他记者给了他一个诨号“走运卡帕”。在他死亡那天,他的葬身之地正是战火初熄的时刻。几位记者一同走出战壕在外面散步,背着相机的卡帕说他要到附近走一走,看有没有什么可拍的。不久,这些记者朋友听到从卡帕走去的方向传来爆炸声,大家不由自主地这么说着:“他妈的,又让走运卡帕抢到好镜头了。”

结果是地雷抢走了卡帕的生命!自此,世界又失去了一位伟人—安德烈·弗里德曼。

注:1 欧文· 肖(Irwin Shaw,1913—1984),美国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幼狮》、《富人,穷人》等。

2 爱德华· 斯泰肯(1879—1973),美国摄影界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