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两个将要入土的老人而已。”
“日本人希望自己得到的东西是绝版。同样的信息不会再让别人知道。他们喜欢独占。”
“他们独占?我不是也知道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沈默再问。
“你?你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沈先生是研究亚洲宗教传播史的,单单从学识上讲,沙漠玫瑰内部和你旗鼓相当甚至于高你一筹的人比比皆是。沙漠玫瑰是一个学术流氓组织,它不同于山口组等黑社会,它既养杀手,也养学术精英。在沙漠玫瑰组织中,杀手的地位相对是低的,是为学术精英服务的。黑社会组织只是聚敛钱财,而沙漠玫瑰更热衷于剽窃文化成果。但是,让一个中国学者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他们的工具远比他们带一个日本学者过来要划算的多。借力使力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根据我的了解,沙漠玫瑰比任何人更希望你的解谜过程顺利。谜底揭开的时候,才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时候。然后实现他们的目的——独占。所以,你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怪歌何老人呢?按照刚才的逻辑,似乎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
柳岩的脸色突然大变,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少许沉默之后,艰难地说:“是我让你们找到怪歌何,同样是我将死亡带给了那个可怜的老人。这肯定是日本人欠下的另一笔血债!沈默先生,有一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借助于国家力量?比如报警……”
“老人家,实不相瞒,夏教授临终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叮嘱我不要报警。”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遗嘱。”柳岩说。
“教授与我名为师生,实则情同父子。我想,教授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只不过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也许到了最后的时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柳岩点头表示认可:“喔,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此一来,你将要冒更大的风险。记住手机里的那个号码,最好是记在心里,然后把手机里的信息清空。那个电话只能打一次。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分别之后,我就得带着柳墩儿亡命天涯了。沙漠玫瑰的人正在到处找我……你等着,我去拿你的衣服。”说完,柳岩离开窑洞。
沈默查看手机上预存的那个号码,默记于心,然后按照柳岩说的那样将手机信息清空。
柳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窑洞入口处,脚步蹒跚。
沈默发现异常,问:“老人家,你怎么了?”
柳岩没有说话,身躯直挺挺地向前扑到,激起一阵浓烈的石灰粉尘。
沈默捂住口、鼻、眼睛。
粉尘渐渐沉静,赤身裸体的沈默已经成了一个粉人。朦胧中,俯卧在粉尘中的柳岩,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那是沈默的。还有血迹,一滩血迹染红了地上的粉尘。
沈默摇动柳岩:“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
柳岩艰难地抬起头:“沙漠玫瑰……他们来的太快了……孩子……看……到血了吗?但愿……血……能唤起你的勇气!那个小伙子……说的对,你……韧性有余……刚性不足。不是所有的退让……都能换来机会。这两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你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脖颈,“十字架……交给柳墩儿……引导他……皈依主……拜托了。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在吐出最后一个音符之后,柳岩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老人家!老人家……”沈默呼唤。
柳岩再无声息。
沈默从柳岩项上摸索到一个十字架,银色,合金材料制成,做工精美,串在一根同样颜色的金属链上。然后又在柳岩身上摸索出大切诺基的钥匙和一把手枪。沈默想了想,把十字架套在了自己脖子上,把枪拿在手上。
窑洞外面,轻轻悄悄的脚步声。
沈默猛然举枪指向窑洞入口。
窑洞口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在沈默被柳岩带走之后,大切诺基上也有故事发生。
“这下我们完了。上次是我们走了狗屎运,碰上易龙。这老家伙的功夫比易龙可强多了,用一根鞋带就能绑人。他不会是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带去杀了吧?”林涛说。
“我的口袋里有一把螺丝刀,能不能想个办法取出来?”王小翠说。
“我来试试。”林涛说,“咱们得配合一下,这老东西真损,绑人也没这样绑的,手都用不上力!”
林涛背靠在王小翠身上,一上一下的来回蹭,双手在王小翠身上摸索。
王小翠红了脸:“林涛,你干什么?”
“我背后没长眼,我得摸到你的口袋在哪儿啊!”林涛说,突然想到对方是个女孩子,不禁自己也面色绯红,招呼夏晓薇:“姐,你帮忙看着点儿。”
夏晓薇指挥着林涛的手摸到王小翠的衣袋。
老头儿的捆绑办法实在够损,双手姆指连在一起,其他手指的活动都受到限制。林涛的手只能在王小翠的衣袋口活动,没有办法伸进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放哪儿不好,干嘛放进口袋里啊!”满头大汗的林涛埋怨道。
“老头儿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看到脚底下有一把螺丝刀,就悄悄地放进去了。我哪知道老头儿把我们关在汽车里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捡它了。”王小翠懊恼不已。
“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捡倒好了!”林涛很丧气。
“埋怨有什么用?快想办法是真的。”夏晓薇说。
“要是能叫醒大姐就好了!大姐呀,我的亲姐姐,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快醒醒吧!”林涛念叨。
“要是大姐能醒过来,还用得着你想办法?”夏晓薇看到林涛的举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夏晓薇的轻柔语气又让林涛感觉很受用。他想了想说:“有了。”林涛转身。对王小翠说:“你可要挺住!”然后脱掉右脚的鞋子,抬脚凑到王小翠手边:“扯住我的袜子!”
夏晓薇和王小翠都明白了林涛的用意。
林涛的光脚伸进王小翠的衣袋:“蹲,蹲下一点儿!”
王小翠配合着林涛。
一把螺丝刀终于被林涛夹在脚趾缝里取了出来。林涛倚靠着座椅的一角喘息:“你们两个拿我做试验好了,你们女孩子细皮嫩肉的,我背后没长眼。”脚上夹着那把螺丝刀凑到王小翠手边,“拿好。”
接下来,夏晓薇的眼睛指挥王小翠的手,用那把螺丝刀在林涛手上挑着。钢铁划过皮肉,血渗出来。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林涛对于十指连心有了切身的体味。林涛紧咬牙关:“没事儿,别怕!再来……”
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必定会留下一道或大或小的划伤。直到第九次,螺丝刀终于成功插入绳结。
林涛的手解开了。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林涛开始给夏晓薇和王小翠松绑。因为两个姆指受伤严重,根本用不上力气,也只能借助那把螺丝刀。不过,自己的眼睛指挥自己的双手毕竟方便很多。很快,林涛便解开了两个女孩儿。
“林涛,手伤得厉害吗?我看看……”夏晓薇不由分说便拉过林涛的手,林涛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两个姆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二小姐,你先给林涛包扎一下,我去看看沈先生。”王小翠打开车门。
“小翠小心!”夏晓薇喊,只是她的话音未落,王小翠就已经下车向窑洞跑去。
夏晓薇试图在车上找到可以用来做包扎材料的一点什么东西。
“姐,别找了!快去看看我哥!”林涛喊。
夏晓薇扯开一个座套的白色内衬:“马上就好!”边说边扯出布条,缠绕在林涛的姆指上。
“好了,姐,咱们快点儿过去,王小翠一个人会吃亏的。我哥还不知道怎么样。”林涛催促。
夏晓薇草草扎好,紧随着林涛下车,一同奔向窑洞。
窑洞入口。
王小翠掩面尖叫。
夏晓薇和林涛停在王小翠身边,往窑洞里看过去。
窑洞里,赤身露体的沈默一身白色粉尘,双手握枪朝向窑洞口。地面上,柳岩俯卧,有一滩血。
林涛兴奋地叫道:“哥!你杀了他!好样的!”
夏晓薇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像王小翠掩面,并伴随着一声尖叫。
沈默也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赤裸,连忙胡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穿上衣服之后,灰头土脸地走出窑洞,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到别人?”
“别人?什么人?就我们几个,哪来别人?”林涛说,“哥,你真了不起,快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个老家伙的……”
沈默担心莫知的危险,无心理会林涛的疑问,对着众人丢下一句:“快回车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几个人跟在沈默身后,匆匆回到车上。
沈默将汽车钥匙丢给林涛:“快开车!”
夏晓薇关切地说:“林涛,你的手……能开车吗?”
林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放心吧!没问题。我这才发现我哥的英雄气概。酷!酷毙了!原来,那种书生的呆气、那种十足的懦弱……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麻痹那个老东西。居然把他杀掉了!耶!太过瘾了。”汽车启动,林涛打着方向盘,调头,上路。“哥,小弟知错了,不该胡说八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林涛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喋喋不休。
沈默的手在背后摸索,黑白双鱼儿还在,悄悄攥在手心。训斥林涛:“我现在让你闭嘴!你现在就在胡说八道。”
林涛居然真的就闭了嘴,专心地开着车。
“晓薇,我们不能去找程度了。程度,是日本人豢养的一条狗!教授是死在易龙手上,而程度和日本人才是幕后的真凶!就在今天早晨,易龙死了,死在程度手上。程度就在石门坎杀死了易龙!我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等到了贵阳,我一定要把程度送进监狱。教授和易龙的血不能白流……”沈默说。
“易龙?他是凶手!怎么能把他和爸爸相提并论?他死,是因为他该死!他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夏晓薇说。
“晓薇!”沈默很激动,“易龙是犯过错,但他是被人利用!他是我兄弟!”
“你兄弟?你兄弟杀死了我爸爸,杀死了你情同父子的恩师!”夏晓薇无论如何不可能原谅一个杀父仇人。
“真正的凶手是程度!是日本人!是沙漠玫瑰!”沈默吼叫。
“沙漠玫瑰?”夏晓薇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血泊中的沈鸣谦老人。地板上的四个血字——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是日本的一个学术流氓组织,我太爷爷李畋的失踪和教授的死,都是他们在作祟。沙漠玫瑰现任掌门人是个女的,名叫渡边美穗子。是当年追杀我太爷爷的那个渡边一郎的后人。”沈默说。
“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在石灰窑洞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一会儿工夫你居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还有,那老头儿怎么突然就死掉了?真的是你杀的?”夏晓薇发出一连串的问句,沈默神情和所说的情况无一不让她震惊。
“晓薇,咱们先不说这些。小翠!你先说说在安顺的事情,在安顺都发生了什么?夏晓蔷怎么就一直昏迷不醒?”沈默问。
王小翠没想到沈默突然问到自己,稍一迟疑,说:“你们走后,易龙找来了一个医生。医生看过大小姐的病情说,只是被雨水淋的,感冒发烧,没什么大事,两片复方乙酰水杨酸片发发汗就好。但是,大小姐醒了,大喊大叫。医生看出了问题,问大小姐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就说了血手印的事。那医生说,精神方面的病我可治不了,你们还是送医院吧!易龙又让那医生给大小姐用安定药,谎称要送病人去贵阳医治,最好能让病人睡上一段时间……这,林涛也知道。”
“我?易龙找那医生来我知道,说大姐姐是感冒我也知道,医生是说发发汗就好。可是,我不知道安定药的事儿!我没听到。大姐醒后,一阵清楚一阵迷糊。有一阵,她清醒得很,她还担心我哥和我姐的安全,给了我钱,让我去石门坎找他们。后来……我就去了石门坎。”林涛回应。
“什么样的安定药让她睡这么久?”沈默质疑,“夏晓蔷的病也是个谜,从一开始就是。血手印?幻觉?精神分裂?我怀疑这自始至终就是个阴谋。田野,你们说田野来贵州干嘛?说不定他也是沙漠玫瑰的成员。”
“田野?不至于吧?!虽然我也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可他对我姐姐还真是蛮好的。”夏晓薇说。
“蛮好?什么叫蛮好?把自己老婆弄成精神分裂?再说,就算晓蔷真的是精神分裂,而且血手印也和田野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怎么解释他的行为?把晓蔷从虞江带到贵阳,是贵阳的医疗条件比虞江好?再退一步,就算是贵阳在治疗精神分裂方面有高人,那么为什么他不在医院守着自己的妻子。派两个男人看守!这分明就是非法拘禁!这些天他在贵州干什么?谁知道?”一提到田野,沈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夏晓薇无语,尽管心里不愿意承认,但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为田野辩解的理由。心想,如果事实真像沈默所说,这个世界真是可怕极了。不知道姐姐醒来之后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大切诺基拐向另一条山路。
悬崖上的山路,行驶中的山水旅行社的豪华大巴。
程度在闭着眼睛小憩,脸上浮着些微的笑意。
一直跟在程度身边的那个女人坐在程度身后的座位上,两只纤纤玉手在程度颈部揉搓。“如果有个男人能像易龙对阿金那样对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女人说。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女人啊,就是麻烦。”程度依然闭着眼。
“现在说麻烦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没几个好东西。在我们女人眼里,你们连易龙的一个小脚趾头都赶不上。像易龙那样,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去杀人,可以去抢劫,可以去死!那才是真男人。可惜啊,为了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我竟然杀了一个极品男人。我真不该杀了他,而应该杀了你,和他私奔。”
程度闭着眼睛笑:“哈哈,你要是真舍得杀我,现在动手好了。”
女人的手依然在程度颈部揉搓,右手姆指碰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戒指上弹出一根半寸长的刺。女人反手用力,那根刺准确地刺入程度的颈动脉。
那是一根毒刺,程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气绝身亡。
女人抽出毒刺,轻描淡写地说:“他暴露了。尸体,你处理一下。”
司机机械地回答:“是。”
山路上并没有其他的车辆和行人。
司机停车。将程度的尸体拖下车,一直拖到悬崖边,一脚踢下山崖。拍拍手。回到车上。“到不了明天早晨就被野猪吃掉了。”
豪华大巴大摇大摆地上路了。
注一:“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出自《圣经》之《马可福音》,意为——我的神,我的神,你为什么遗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