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站在路口,看着那辆宿命的车扬尘而去,余风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顺着儿时的路往回走被绊了几跤。儿时的路已经赶不上她现在的变化,我们谁又知道明天我们会怎样变化呢?
白子行顺利地又通过了高速路的收费处,但刚开过几十米,公路两边便站出来几十个手持微冲的武警将路面堵住,王超和何立坤从停在远处的车里走下来,缓缓来到白子行的车前。白子行取下胡须,打开车窗望着一左一右的两人笑一笑:“我真不该急匆匆就开着这辆唯一的逃生车去救他老婆,所以你们记住一句话:最聪明的人往往死在最莫名其妙的小事上。”
王超和何立坤都想要笑一下但始终笑不出来,最后还是何立坤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恪守了他的原则。”
“我不会怪任何人,也是天数吧,不过你们能猜到我会从这个路口回来我还真佩服你们俩,看来是都比我有前途啊。”
王超开口了:“天道昭彰吧,你是如此优秀的一个人,何必非要走这条路呢?”
“每个人走什么样的的路其实是必然的,你们不觉得吗?”
王超替白子行打开车门,他走下来冲何立坤笑笑就伸出手去,然后诗意地说请把那冰凉的手铐给我这罪恶之人戴上吧。何立坤人拍下他的手,陪着他走到自己的车上。他对白子行说,我和王某人先送你过去,相信我,有些问题其实你只要说清楚,应该就会轻松一点儿。
白子行将副驾座椅的靠背彻底放倒,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去闭上眼说要睡一会儿,这几天太累了,他真的就轻轻打起了酣声。
何立坤开着车,耳畔又响起欧阳卿的话:“我记得他有一辆宝石蓝的标志307,你们应该会在城北高速路口等到他的。”他想欧阳卿算是彻底“出卖”了白子行,但他更清楚此刻那男人的心情将更为复杂或者心痛的,但凡事总有对错,这是一个人的原则所在。
5
桥市永远不缺乏新闻。被请去谈话的李忠民果然是痛快的,竹筒倒豆子不仅把自己的劣迹交待得清清楚楚,而且连如何与那绰号“崔哥”的黄运来相互勾结的事儿也一并报了料,霎时间这条线上的所有蚂蚱顷刻间人仰马翻……
但很显然,最大的新闻不是李忠民。在一个清冷的早上,企图外逃没有成功的桥市某人在被通缉以后从自己别墅卧室的窗口径直投进了滚滚的嘉陵河……但这些新闻毕竟没有让街上的熙熙攘攘有丝毫改变。老百姓不关心宦海沉浮,也不关心谁的顶子红透了,只是欢欣地相互传递着桥市这几个作恶多端的帮派覆灭,肉价、菜价又恢复了正常。荷花区的人纷纷在传着以风街开头的二期拆迁工程就要开始,也不知谁在传言中加一条说夫妻两离婚但还在一个屋檐下只要分出两个户头来,就可以多得补偿,于是荷花区民政局这些天来办离婚的人群如浪潮般汹涌,弄得办离婚登记的人手吃紧,不得不紧急征调了其他科室的人来支援,一时间蔚为壮观。但尽管老百姓热情高涨,所有拟议中的工作都依然放在徐区长的案头,一动没动。她反复在办公室里踱步,手里罕见地拿着一支烟。白子行被抓的消息她早已知道,一股肃杀之气立刻迎面扑来。她转了几圈之后,站住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丢掉手里的烟头,快步走到电话机旁……
6
这些天对于陆宏源而言是说不清有什么情绪在环绕着自己,张裕达被自己假借警察的手灭了,这样就真的安全了吗?从未露面的洪哥会坐视自己通过中间人老贾转过来的几千万投资如此打了水漂?最让他不安的是,这几天以来出奇的平静,既没有张裕达的手下上门报仇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算账,对于一个没有底线的人而言,过于平静的日子反倒容易激起他的不安来。
他躺在酒店里专为自己铺设的豪华套房里那宽大的床上,闭着眼盘算着眼前的这一切错乱该如何来应对。一切的障碍都排除了,却反而失去了方向,这让他心绪不宁。房间门轻微地响了一下,知道是自己的小秘书来了。这小秘书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子,虽然平时工作利落干脆,但对于他的这份感情却出奇的浓厚,让他都觉得有些消受不起了。他依然闭着眼,卫生间里的水声响起来,他嘴角一丝微笑显露出来。但很快,微弱的风飘过来,脖子上一缕冰凉让他猛地睁开眼,美古正弯着腰笑笑地看着他。
他想动,但脖子上略微的疼痛立刻阻止了他所有的想法。他只能说:“美、美……美小姐,有事好说嘛。”
“没什么好说的呢,我不想说。”
“钱、钱、我马上把把洪哥的……”
“我再说一遍,我什么也不想说,也就是什么也不想要。”
“我知道有些事我做得过分了,可我真的……”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的处境,那就只好我让你明白了。”
剥笋刀深深地切下去,鲜红的血喷泉一般飚射出来。美古退后两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蛆虫一般扭动几下不动了,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已经明白,如果在张裕达死了的情况下,陆宏源也突然暴毙,那么李棒棒苦心安排在这两家公司里的钱,真不知该用怎样神奇的手段才取得出来?尽管他真的很神奇,但正常的逻辑钱是永远取不出来了……他也必将把牢底坐穿。聪明人总是死在了莫名其妙的小事上。
美古不慌不忙在卫生间里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穿戴整齐走出去。她要办的所有事情此刻都已经全部办完了,这让她感到了一丝疲倦。走出酒店的大门,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欧阳卿的烟摊门市。她依然是远远地站着,看着欧阳卿和王晓芸在店里彼此打闹着,不禁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容……她慢慢地转身离开,重新上车简单地说了句去公安局。
7
桥市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时候,又彻底恢复了平静。王超奉命去与李棒棒谈话,但等他赶到的时候,狱警告诉他,李棒棒的精神不正常了。他独自呆在一间小房子里,认真地看着小窗户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的光柱中翻滚的灰尘,头发倒是并没有花白。
“李共旭,过来。”没有任何反应。狱警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反应。
王超让狱警打开门,自己走进去,走到李共旭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好啊!”
李棒棒一回头,漠然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又转回头继续盯住那光柱看。王超走出来对狱警说,送精神病院吧。尽管这个叫李共旭的男人非同一般的厉害,但王超还是捕捉到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那就是他的一双眼睛里真的空空如也,什么内容也没有了。对于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眼睛里变得空空如也,只能说明他心里最后的一点火焰都燃烧殆尽,除了灰烬再也剩不下其他。他想起了白子行的那一句话:“最聪明的人往往死于最莫名奇妙的疏忽。”那叫美古的女人又一次冲动性的复仇,使得这男人所有的计划瞬间化为乌有。不要企图算计生活的不规则,不过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8
美古静静地坐在单人牢房里,今晚又一轮冷清清的月光照射进来。这个城里的人已经都不太容易感受到天上那孤单身影洒下的情愫了,只有她还相信欧阳卿一定会通过这轮冷清的月亮很清晰地看见自己,并给她一个微笑的。她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和欧阳卿之间究竟算不算爱情?算吧,未免太简单,不算吧又有些遗憾,却突然想起在某本书上有一个诗人写过:“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最后一次想起那间血迹斑斑的客厅,也看见了陆宏源那最后的一声叹息,他实在不应该自作聪明,不该赌这一把。为赌生、为赌忙、最后死在赌身上……李棒棒这最大的赌徒也赌错了一把,她无声地笑了,笑得很简单也很快乐。 她几乎注定了会被送上刑场,不过她觉得其实在心里,早已为自己设立了一座刑场,一切来得正是时候。
美古的投案引起的巨浪滔天当然是毁灭性的。那人在悄无声息中的先一步投河而去算是猜中了女子的心思。而徐区长关键时刻举报有功,依然留在了区长的位置上,继续推进着荷花区的旧城改造工作;章书记升任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临行前和徐区长紧紧地握握手,意味深长的说:“我们都要汲取教训哪。”
徐区长的秘书去看了白子行,但白子行什么人也不见只是整日打坐闭目养神。而就在余风确证自己怀孕的前一天下午,白子行突然从铺板上蹦起来,一头撞在墙上,死了!欧阳卿代表家属去处理了善后。
余风找到欧阳卿是要他替白子行将所有赃款上交,换取宽大。欧阳卿说他已经死了,余风非常平静:“那还是交上去,这些钱替他在那边赎赎罪。
余风孤独地走了。她在乡下的场镇上开了一个副食店,说生意还挺好。王晓芸看着她的背影说,子行这是何苦来呢?欧阳卿长长地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白子行的个性便是如此,就算输也是要输得与众不同!
9
欧阳卿又在一个冷清的黄昏独自去了郊外的一家规模不大环境却很好的小墓园。在满是冷寂的石梯子上他手里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只有他知道这是超出爱情的一种牵挂。人生如同一场永无休止的玩闹,而他们不过是在一场游戏中走在了各自的道路上而已,谁也别想左右谁的方向,不过都是在困惑中或有或无的瞎撞罢了。在墓园的东北角上一座简单的黑色大理石碑边上他凝神站了好久,墓碑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他想如果自己哪一天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叫美古的女子就真的会被世界所遗忘了,人生如同那一抹无来由的彩虹……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往回走,却偏就远远又看见了不远处坐在另一处白色大理石墓碑边上正喝酒的男人,何立坤。他想这世界真是奇怪,总是非要把熟人赶到一块儿来。何立坤显然也看见他了,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原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其实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人生就是一道选择题,你必须承受所有的快乐与悲伤!欧阳卿慢慢在已有凉意的风里走着,何立坤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是一场过于严酷的战争,自己的爱人牺牲在这里,所以没有心情来评价……这种疼痛感同样在欧阳卿的心里缠绕着,一场游戏之后却不会是一场梦。
王晓芸的快乐从手机上传递了过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公干什么来了。她告诉欧阳卿余风从乡下来电话说生了个儿子。欧阳卿笑说那好啊,过几天约上曾志去看看,你也给我生个女儿,以后好打个儿女亲家。走出墓园时他又回头望了望远处那有些模糊的身影,嘴里轻轻念叨一句:“虹情未了,愿你快乐!”
2009-7-5于三酒堂
2010年3月9日星期二第二稿
2010-5-8日凌晨1点第三稿
虹情·三酒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