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陪着他,什么也不说,她的心里隐约能够明白,这次江琮不会听她的。
“前方将士拼死御敌突围,我们却在这里赏花怡情,我们会被世人痛恨吧。”江琮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去,即使靠得很近的江鶦也仅听到了只字片语,“可我还是庆幸。每一年花开,陪着我的依然是你,许多年了,这一点不曾变过。”
姗姗来迟的晚春,海棠开得一如往年娇俏,不理边境的战火,江鶦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正在这样的春光里慢慢沉静,并且开始享受起这短暂的宁谧。一种无法遏制的温柔弥漫开来,充斥着心腔,让她忘记了熙瑞,忘记了离乱,满眼所见,满心所想,只有天地和呼啸的山风。
转头望去,江琮已然睡着了。斜斜倚着柱子,一脸的安详。江鶦安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同样孤独,却同样习惯了在疲倦时推开别人,只拥着自己。
千里之外,锦军把熙瑞禁于峡谷内一处秘道中,每日派人送来三餐,清脆的铃声落下,士兵便打开铁门,放送饭的人进来。熙瑞等了又等,那个青衣人却没有再出现。
日复一日,终于有天他忍无可忍,当着送饭人和看押士兵的面,把饭菜悉数扫落在地,在场三人愣了愣,送饭的人一言不发扭身走了,两个士兵蹲下收拾,熙瑞忽然有些心虚,他看到他们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愤怒的光,也想起在军营中,疲倦和饥饿比明眼可见的敌人更易夺去他们年轻的生命。
不多会儿那送饭人又照原样端来一份饭菜,熙瑞没有再动,只是在他放下时轻叹一声:“你们还是趁热吃了吧,给我也是糟蹋。”说着别开眼去。送饭人不解地看他几眼,转身走了。
次日再来,所带的膳食丰盛许多,还有一盅美酒。熙瑞苦笑,虽然饥肠辘辘,却始终不肯动箸,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肩上的伤在虚弱中持续溃烂下去,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只能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眼里,只为看石缝间的那一线青天。晨昏昼夜无休止地更替,晴天时有光从那里漏下,雨天时,那狭缝就像睁了一半的眼睛,不断流着泪水,润湿了他身下的大地。
他在半醒半梦的昏迷中听到有人低语,那声音让他振奋。熙瑞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界里有人站在床畔,面目不清,但那不要紧,熙瑞知道,是他。他想坐起来,那人却按住了他。
“我想不出你有理由要死,为什么不肯好好活着?”
熙瑞缓缓摇一摇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力气说完要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那人没有回答,熙瑞淡笑,“现在你们还需以我为人质,让圣国人投鼠忌器,如果他日圣国战败,你们会如何处置我?”
“你可以用你本来的名字活下去,就像我一样。”
“你取代我君临天下,我没有怨言,可我的妻儿怎么办?”
那人静默良久,终于说:“他们仍是你的妻儿,这点永不会变。”
熙瑞又是一笑,笑容里闪过许多人的影子,“你说得对,鶦儿嫁给我,从不因为我是太子,江熙瑞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只有鶦儿不以为然,那些日子像梦境一样,唯独她是真的。她若知道我找回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一定会为我高兴。”
那人不发一语,静静聆听。
“可朕现在仍是一国之君,无法看子民因朕受制于人。我若做贪生怕死的逃兵,将来我的孩子也必定会遭万人耻笑。”熙瑞嗤笑一声,冷得颤抖起来,那感觉就像一支箭矢,一旦被射中,便会被永恒的寒意包围。
青衣人弯下腰来,神色骤变,“去找军医,快!”
两名士兵忙不迭跑出去,铁门开启的声音传入耳中,刺眼的阳光随之倏然洒落,铺开一片绚烂。熙瑞睁大了眼,忽然无比欣慰,这一刻起两国恩怨再与他无关,胜负输赢也终究只是青史中的寥寥数笔,过眼云烟。
“我回来了。”熙瑞轻轻开口,朝近在咫尺的光明伸出手去。
那些光芒飞散开来包住了他,把他托起,带离这间暗无天日的囚房,周围一切都黯淡下去,整个世界哑然无声,一片苍茫,天际尽头有一个小点渐渐明亮起来,他知道,那是长干,他梦了千百回的地方。如今他终于可以回去,越过群山长河,在那片繁华的上空停留,碎成乱红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