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可是已有耐不住性子的民众开始燃放烟火。那些灿烂的花儿在深蓝色的空中零星稀疏地盛开,逗得玉书没了吃饭的心思,时不时地往外瞄。
饭后他们来到临崖的长亭里,天气非常干冷,也许又要下雪了,可是他们都没有感觉到这份寒意,江琮专注地望着夜空,今夜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如果不舒服,告诉我,我们立刻回去。”江鶦紧紧挨着他,不顾旁人的目光,把脸贴在他的颈侧。
“我很好,这么多天来就数现在最高兴了,别这么扫兴,玉书呢,把他叫来吧。”江琮笑了笑,仿佛是为肯定一般,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
玉书早跑得没影了,半天才找回来,撒娇似的挤进两人中间,这时长干内外已经一片辉煌,天上烟花,地上宫灯,分不出哪是人间,哪是夜空,江琮出神地望着,忽然轻笑出来,“你看,到处都这么漂亮,只有我们脚下那块地方最最黯淡。”
江鶦也低头看去,跟着莞尔,却也哀伤不已,他们脚下的正是皇宫,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氛,甚至,没有一点亮光。
“我不该让你进宫。”江琮的眼睛暗下来,“这没有人气的地方,当初奶奶指婚,我应该反对到底。”
江鶦却摇一摇头。她想起老太后的本意是要她守住父亲的身世之谜,恐怕做梦也料不到有天她竟会倒戈向阮皇后一派,迎她的儿子入城,“那是奶奶的心愿。再说,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一生勾心斗角,以铲除异己为乐事吗?”江琮淡笑一声,“我不要你过那样的日子,我要你真正地开心。以前我说过,我不后悔杀秦少辜,可是最近我居然开始后悔了,如果当初让你跟他走,如果他还活着……也许我们仍然会成为敌人,但你一定比现在快乐许多……”
“别再说了。”江鶦不忍听下去,好几次她险些要将“他还活着”的话脱口而出,只是每每话到了嘴边,满腔冲动就一点点湮灭在江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半晌温文一笑,“不要再提他了,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过去,就算现在再遇到,也不会发生什么。”
江琮摸到她袖子下的手,轻轻捂住,“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喜欢上了你。可我最后悔的,也是喜欢上你,却不能陪你走到最后……算了,这么好的气氛,尽说些后悔不后悔的话,未免煞风景,要是有纸鸢就好了,你看今天多热闹,说不定天上的神仙也被惊动了,这时候放纸鸢,他们多半会收的,你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就是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江南。”江鶦垂下眼睫,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可江琮还是发现了,冰冷的手指来到她脸颊,接住了那滴泪水。没有站稳的珠子滑下指尖,润湿了掌心的纹路。
一番周折后终于有宫女取来纸鸢和笔墨,江鶦略略一想,把笔塞到江琮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江琮会意,笔尖落在纸上那一刻,心中竟冒出多年前在长暇寺中所见的佛句,不由自主地流淌于笔端。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江鶦的手随他而动,字迹仿佛总合了两个人的风格,有一点怪,江琮微微一笑,江鶦转过脸,“这也算心愿?是你自己说,不能写伤春悲秋的东西。”
江琮也自责地笑起来,“我想不出写什么了,还是你来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