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李德昭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小德昭,那……那李义府何在?”
“回皇上,他刚才还在值宿处呢,估计跑也跑不远。”“快,快把他召进来。”
“是。”李德昭跑到外面,一招手,又把门口的带刀侍卫叫上两个,“走,你兄弟两个跟我走--”“干什么?李公公。”
“逮人去。”
“逮谁?”两名侍卫紧张地问。
“到值宿处,你俩就知道了,叫你俩逮谁就逮谁。”
一路小跑,跑到值宿处,那李义府果然没来得及逃。李德昭一招手,命令两个侍卫--“把这小子给我捆起来!”
急切间找不到捆绳,当即解掉李义府的扎腰带,才把他捆起来。李义府吓得脸腊黄腊黄的。心说,坏了,今次这一赌不要紧,可输得光光的,巧不巧小命也得搭上。都怨那个外号叫“智多星”的王德俭。“王德俭啊王德俭,我可让你坑苦了。”
“你骂谁你骂?”李德昭照李义府的腰上就踹了一脚,“到现在你还敢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李义府,给你的臭金条。”李德昭把四根金条重又塞进李义府的口袋里,说,李义府,洒家可从来没收过你什么金条。到了皇上那儿,你要敢乱咬,没你妈的好果子吃。“这李德昭是一个身怀武功的太监。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李义府觉得一个腰子都让他给踹掉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淌,只得任两个侍卫提着走,跟提死狗似的,功夫不大,跟提到了两仪殿。李义府已是鞋也丢了,衣服也破了,满头满脸都是土,跟土驴似的。
“李爱卿,你这是怎么啦!”李治皇帝从御案后跑过来,备觉惊讶,责备李德昭,“小德昭,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把他捆上的?”
“皇上,这,这不是您的意思吗?”李德昭这时才感觉有些不对头。
“朕让把他叫来,又没让你捆来。快把朕的李爱卿放了。”
两个侍卫看出苗头不对,忙把李义府的绑绳给解开了,又替他系上腰带,拍打拍打土,整理整理衣冠,李义府这才像个人似的。
“李爱卿,你受苦了,是他们误会了朕的意思,朕本来是请你来的。”李治扶住欲跪地磕头的李义府,不让他跪倒。又用脚勾过来一个板凳让他坐。旁边的李德昭等三个黄子还惶惶地站着。李治不禁来了气。“滚,你三个给我滚,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三个人滚到门外,两个侍卫合力把李德昭揍了一顿不提。单说李义府见皇上和颜悦色,对自己这么好,知道那奏书起了效果了。于是揉着腰,对李治说:
“皇上,臣的奏书您都看了吧,有不对之处,还请皇上多多赐教。”“嗯。写的不错,看得出是个大手笔。不过,朕问问是谁教你写的?”
“是臣自己想的,并无他人所教。”
“爱卿既然这样想,不知其他朝臣都怎样想的。”
“大部分朝臣也都是一样的心情,都想拥戴武宸妃为皇后,只不过臣捺不住义愤,率先上表而已。相信不久,这样的表章会越来越多。”
“李爱卿真乃朕的贴心忠臣,可惜有个别人反对此事啊。”
“食君禄,即为君分忧。皇上为太子时,臣就追随皇上。臣理应率先站出来。”
“好,好,朝中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忠臣就好了。”高宗李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问,“李爱卿,你现在在中书省干的怎么样?”
问到这里,李义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眼泪“吧嗒吧嗒”地就下来了,万分委屈地说:
“皇上,这中书舍人我马上就干不成了。”“怎么啦?谁不让你干了?”
“长孙太尉对我有偏见,已议定把我贬到壁州当司马去了。这敕书快到门下省了。马上就拿来叫皇上圈阅了。”
“噢。是这件事,李爱卿不用担心,回头朕给太尉说一声,你还干你的中书舍人。”
“谢主隆恩!”李义府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表奏虽然起了些作用,但远没达到预想的那样,没有像王德俭吹得那样邪乎。
回到家里,李义府整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特别把王德俭叫到家里。两个人人了座,李义府端起酒杯,双手递给王德俭,充满感激地说:
“王哥,你还真行,不亏为小诸葛。来,满饮此杯酒。小弟义府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当初让你上书,你还不信。”王德俭笑着说,“不识好人心。”“信,信。不过,怎么没见皇上赏赐些啥,有点太小气了。”
“你沉住气,他得回去给武宸妃合计合计,再赏你。”一语未了,管家咣哨把门推开:
“老,老爷!”
“什么事,如此慌张?”
“皇宫里,来,来了密使。”
“在哪?”
“在--”在哪?到了眼前了,管家慌忙让开身。明确讲来的是一个大脸盘的女官。她年轻、丰满,粗手大脚。进门就四处张望,可以看出是个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主儿。这正是明丽。
“哪一个是李义府?”
“是我,下官乃李义府。”李义府心神不定站起来。
“李义府接懿旨!”
李义府急忙跑过来跪下。
明丽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宣读着:
“李义府赤胆报国,忠诚事君。本宫早有耳闻。为襄奖先进,鞭策后进,特赐李爱卿珠玉一斗、白银一千两、御酒五坛。希再接再厉。武宸妃钦此。”
自从李义府公开上表请立武宸妃为皇后后。高宗皇帝李治的心轻松多了,愉快多了,整天嘴里咕哝着“吾道不孤,吾道不孤”。武则天也感觉到,只要一个人公开出来替自己说话,就不愁没有千百个人站起来响应。目前,最主要的是提升替她说话的大臣们的官职地位。一方面是对他们忠心的赏赐,但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对“顺我者昌”的态度,立起一二个榜样,不怕没有人来学,不怕没有人来效法。
晚上,在床上,武则天一番娇柔,耍一通把戏后,又张开樱桃口,徐徐地对李治吹开了枕头风。
“这李义府、许敬宗真是帖心忠臣。办起事来无不熨帖。对这样的爱卿,应该厚加赏赐才对。”
“不是已经赏赐他们了吗,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珠玉的。连朕的御酒也弄去了好几十瓮。”
“光给这些还不行,还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我们效命。”“还给什么?难道还要朕把后宫的嫔子宫女们赏他们几个?”
“这倒不必。臣妾意思是给他们升升官,提提职。光赏赐还不能笼住他们的心。”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让许敬宗官复原职,仍任礼部尚书。李义府升为中书侍郎,官至正四品。”
李治皇帝犯开了愁,这官员的升迁一般都是长孙无忌他们来议办,自己从未插手此事,更别说选任一位宰相了。再说这许敬宗是被人弹劾掉的,李义府是将贬之人。现在反而给他们升官,就等于公开和他们对着干。
武则天见皇帝头枕着双手,仰看着帐顶不吱声,知道他又犯开了寻思。于是说:
“皇上,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当然是朕的。”
“天下既然是皇上的,皇上就是至高无上的人,想做的事,尽可以做,不用去看谁人的眼色。”
“可是朝中那些老大臣均是受托于先帝,哪能事事都由得了我。”“他们是臣,而陛下是君。自古道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君受制于臣的道理,更别说封两个官了。”
“……也对。”李治转开了脑子,又觉得不能一下子走得太远,“这样吧,先升李义府的官,等等再说许敬宗的事。做事得一步一步的来。爱妃,你说朕这主意怎么样?”
“行啊。但臣妾觉得快一点最好。越等越急人,越等事越多。”
“你是不是想当皇后想得急不可待了,”李治笑着说,“不当皇后,朕还不是夜夜陪你睡。怕你当了皇后,朕连那些妃嫔都见不着面了。”
武则天笑笑,拿手轻轻地拍了李治的脸一下:“赶明天你看哪个女孩俊,就搂她睡一夜,不过得在这长生殿睡,不能在外头。”
“在外头睡怎着啦?”
“在外头我怕那几个老妖精缠你,什么萧淑妃、刘德妃的,没一个好玩意,整天一门心思想害人。”
没过几天,果然从内廷里传出圣谕,李义府由中书舍人提为中书侍郎,官阶从四品升为正四品。此谕一出,长孙无忌一派更是面面相觑,继而表示强烈不满。朝臣们议论纷纷,相互打听,这个行将贬官之人,是通过何种手段邀得龙恩的。
还用打听?许敬宗和王德俭等人,早忙不迭地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捅了出来,又添油加醋,加倍渲染了一番,说人家李义府如何聪明绝顶,如何能把握了皇上的脉搏,才转祸为福升官发财,说得听众们羡慕之心顿生。尤其是那些和李义府一样,平时受尽’长孙一派的排斥,对长孙一派充满反感的失意分子,心里更是盘开了小九九,从李义府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这李义府不过喊了一声“拥护武昭仪当皇后”,转祸为福的奇迹就发生了。这件事也清楚地表明,皇上要下决心废王皇后,立武宸妃,表明了皇上与长孙一派的矛盾所在。跟着皇上和武宸妃走,乃大势所趋,谁能把握住时机,谁就能和李义府一样,成为官场上斗争中的赢家。
御史大夫崔义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包括后悔没有自己上书的王德俭,纷纷聚集在许敬宗的家里,发誓只要时机成熟,就立即开战,以建盖世之奇功。
御史中丞袁公瑜这天打探出一个重要消息,马上就跑来找许敬宗商议:
“许大人,下官打探出一个重要消息。”“什么消息?”许敬宗急忙问。
“裴行俭这小子说武宸妃的坏话。”
“裴行俭是长孙无忌的心腹干将,弄倒他就等于砍去长孙的一个手指头子。”许敬宗兴奋地拍着袁公瑜的肩膀说,“公瑜你干得好。他是在哪说的,怎么说的?”
“在吏部说的,当时长孙无忌、褚遂良都在场,本来他们去找柳奭的,柳爽正好不在,于是几个人窃窃议论,裴行俭说,‘皇上要立武宸妃为后,国家之祸必自此始’。”
“你听到的?”
“我怎么能听到,他几个人能肯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我是听人说的。”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大人你就别管了。要知道下官是御史中丞,负责监督百官的言行,嗅觉不灵能行吗?”
“赶快上书弹劾他们,弄倒这几个老龟孙,咱爷几个出头之日就来了。”
“此话怎讲?”
“那长孙无忌、褚遂良是谁,一道弹劾能扳倒他们?笑话。如果公开弹劾他们,长孙无忌等人肯定会赖得一干二净,说不定还得反奏我们诬告罪。”
“照你这样说,没法治了?那还叫什么好硝息?”“所以下官来找许大人商量商量。”
许敬宗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说:
“既然不好公开弹劾,来个暗的,我等会就把这事通报给杨老太太,让她再学给武宸妃听,不过,动得了裴行俭,恐怕还动不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动不了大的,动小的;动不了老的,动少的:动一个是一个,先打击他们最薄弱的一环。收拾掉裴行俭,等于杀鸡给猴看。”
这两个人一嘀咕不要紧,第二天,宫中就传出圣旨,左迁裴行俭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这道诏令下得太突然了,简直令外人莫名其妙。
裴行俭乃隋朝名将裴仁基之子。自幼好学尚武,年轻时便人弘文馆做太学生,不久即任左屯卫参军,备受大将军苏定方的赏识,收为人门弟子,亲自教授兵法。行俭除此六韬之外,还擅长书法,尤工草隶,堪称文武全才,任长安令时年仅三十七岁。长孙无忌最为欣赏行俭的才干,常常和他一起探讨治国治军之道,每每为他的远见卓识而折服。
接到左迁的圣旨后,裴行俭立即赶到太尉府,面见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就安慰说:
“行俭,你不要难过。等等我给皇上说说,看能不能改变圣意。”
“学生倒不难过,况且任职边关,所学兵法也有了用武之地。不过,皇上这左迁的诏令下得太突然了。不经过中书、门下两省,直接用‘墨敕’,这有些不合常理。”
“是啊,老夫也在想,皇上这是怎么啦?这一阵子,好几件事都是他径自下诏,也不找几位老臣商量着再办。”
“太尉,是不是前天咱几个在吏部议论武宸妃让人听去了。才招致这左迁边陲的结果。”
“有可能是。”
“由此可以看出武宸妃的能量有多大了。”裴行俭忧心忡忡地说,“皇上性善,懦弱,武宸妃野心勃勃,学生真的担心国家之祸自此始啊。”
“这样的话你还是别再说了,明天早朝时老夫给你求求情去,看能不能避免这左迁之祸。”
“太尉,圣旨已下了,武宸妃又在背后顶着,我看求情也没用,弄不好反致更多的祸事,长安令和都督府长史同为正五品,就官阶而言,又没给我降职。皇上若以加强边防的理由堵搪您,您也没有话说,以学生看,这事就算了。”
“那你何时准备起程,到时老夫送送你。”“不用了,学生想悄悄地离开长安。”
深秋十月,灞陵一带的林木都已光秃。棵棵老树阴郁地伫立着,林木深处,一两只孤单的鸟怯生生地叫着,远远的地平线上,看不见一点绿色。一堆堆深灰色的断云,低低地压着大地。一个身材敦实的男子汉正向这灞桥缓步而来。他边走边看,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吟诗,仿佛在对眼前的秋色充满无限的感慨。他身后面不远处,跟着一名家将,牵着两匹枣红马,马背驮着两个小包袱。
此人正是被贬往西域的裴行俭。他安顿好家人,没有通知任何人,就悄悄地上路了。如今他即将远离亲人朋友,远离熟悉的京城长安,到异域他乡赴任,眼前灞陵萧然秋色,令他触目伤怀,一种凄苦之情油然而生。
前边的灞桥上,却站着几个人几匹马。其中一个军士朝这边叫着:
“来者可是裴大人。”
裴行俭举目一望,才看清是太尉长孙无忌大人和他的几个亲随,忙快步赶过来:
“太尉大人,您这是……”
“老夫是专门来给裴大人送行的。”“有劳太尉了,学生不敢。”
“走,行俭,桥西头临时搭了个帐篷,备了些酒菜,咱们俩去喝几盅饯行酒。”
裴行俭和长孙无忌,一左一右,坐成对面,两个人默默无语,看着军士把清亮的水酒缓缓地倒满两个杯子。
“行俭,你是老夫最钟爱的一个年轻有为的人,如今被左贬到西域,这是老夫对你爱护不周啊。本来想再过几天,提拔你到太尉府主管全军的参谋工作。”
“谢谢太尉的栽培。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学生此次到西域任边防官,远离朝廷这个是非之地,未必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长孙无忌平素最推崇裴行俭的远见卓识,对未来事件非凡的洞察力,今见他说出这话,心里一惊,却忙又掩饰自己,说,“行俭,来,喝酒,请满饮此杯,祝你此行一路顺风,早日被召还京城。”
裴行俭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
“学生满饮此杯酒,却不想早日被召还京城。”“行俭,你怎么光说这样不好的话。”
“太尉大人。以后这皇宫就是那武宸妃的天下,我说过她是‘国家之祸’,她能容我吗?实话给太尉您说吧,再过年把,一俟我安顿下来,就把妻子儿女也接到西州。学生走后,实在放不下心的,倒是太尉大人您啊。”
“你倒说说这方面的意思,老夫前来为你送行,也是想问问你关于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太尉大人,以学生看前途不妙啊。武宸妃野心勃勃,处处以皇上的名义行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您作为帝舅和太尉,虽权高位重,亦无可奈何,因为反武宸妃就等于反皇上。而反皇上又非你我这样的忠臣所为。因此,学生说,前途不妙,难在后头啊。”
“照你这样说,老夫只有死路一条了。”长孙无忌不高兴地问。
“除非大人你辞官归田,远居深山老林,不与外界来往,才能避祸。否则,行俭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哎--”长孙无忌长叹一声,说,“无忌受先帝顾命,辅佐皇上,岂能见祸避祸,一走了之。百年之后,又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此身惟上佐皇上,下惠黎民,一死而已。”
“太尉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能解决问题。天子暗弱,为悍妇所挟持,长此以往,恐怕君将不君,臣将不臣。”“没有这么严重吧。”长孙无忌不相信地说,“她武宸妃就是当上了皇后,她还能不满足吗?还能干些什么?”
“学生观此人野心甚于吕后。她精明果断,心黑手辣。后宫里业已被她闹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如今又开始干预朝政,排除异己,安插亲信,远远超过了一个妃子的作为。阿谀小人得到提升,正直之士愤愤不平,学生估计,如此再发展下去,恐怕朝堂中再无忠臣义士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