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摸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说：“本来就会担心啊，睡吧。等会儿再想上厕所就喊我。”
“嘿嘿，知道了。”他瞄了我一眼傻笑着说。
一直到药水全部吊完，我都没有闭眼。等他手上的针孔不出血了，才脱去外套躺下。
在拥挤的床上，我们的背紧紧贴着，我感受着他的温度。我真的很想翻过身来把他紧紧抱住，可是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就可能永远失去他。
心中泛上绵细的酸楚，让我彻底明白自己是喜欢他的，我不敢轻易说爱，因为没有勇气和资本。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这句诗的涵义，原来是需要足够的痛苦才感悟到的。爱情孕育着诗，每一句都饱含诗人的情感。
夜里我迷糊地就快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自己下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哆哆嗦嗦从我背后抱住我。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要总是做这些暧昧的举动，说一些暧昧的话好吗？
你可以当成是朋友间的亲密举动，可以开玩笑。可是我不能。
你对我说的话，做的事，我全都会当真。
对这样的自己，我会感到越来越恼怒，越来越自弃，不知道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像落入流沙一样，我越挣扎，却陷得越深。
我不想无能为力地拉着你一起沉到黑暗中，伤害所有爱我们的人，最不想的就是伤害你。
可我无法对你做出拒绝。更没有勇气让你知道。
醒来已是白天。我看了看诊所墙上的挂钟，6点整。陈画奇一只脚担在我肚子上，手臂箍着我的腰，每次和他睡在一张床上，醒来都是这幅造型，连我自己都快觉得自己其实是只毛茸茸软乎乎的玩具熊。
我动了动身子，他睁眼醒了过来。
“今天不舒服就不去上课了，我帮你做笔记。”我说。
“真够哥们！”他捶了我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
出去给他买了豆浆和包子，自己也吃了一点。医生说今天上午再吊一次水就可以好了。我怕他在诊所闷得慌，就跑到宿舍把他的素描本和彩铅给他拿去，他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咧嘴笑。我嘴角勾了一下，说：“我去上课了，中午过来陪你去吃饭。”
课桌边没了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冷清。一上午的课只有手和眼在动，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只不过半天的时间没有见面，我就像害了相思病一样，盼着下课铃的声音。
不能这样下去。做着笔记，我逼迫自己理智地想着。
终于等到放学，我迈着大步向诊所走去。
我推开玻璃门，医生正在为他拔针。他看见我，忙挥手对我笑：“天宝！”
“饿了吗？”我隐去疾走带来的粗重呼吸，淡淡地对他说。
“肚子都饿憋了！你看！”说着撩起T恤，精瘦的腰露了出来，腹部平坦光滑。
“呵呵，你们感情看起来不错嘛！从早上你走了之后，他就不时地说‘怎么还不下课啊！’，就盼着你来呢！像个小媳妇在等新郎，哈哈哈”医生端着用过的药瓶，转身对着我开玩笑道。
“我才没有！谁像小、小媳妇啊……你这个庸医嘴巴怎么这么臭啊！”他被取笑地涨红着脸，脚晃着凭空踹已经走了的医生。那个样子真的像被调戏的新娘子。
“哈哈哈，有趣的小伙子！”那个所谓的“庸医”在柜台后面大声笑道。
我心里有点甜蜜，脚下轻飘飘的感觉，他也在想着我。只可惜一想到他对我只是纯洁的哥们关系。再高兴的感觉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结了账，对他说：“去吃粉吧。”
“哦！”他跳下床，精气神十足的样子，看来烧的确退了。这个“庸医”不庸。
病后他的脸是虚弱的苍白，有一种别样的美。我坐在对桌时不时偷偷看他，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心里对他的欲望澎湃着。我后知后觉，却发现已经无可救药。
晚自习的时间，他在教室翻看我的笔记，把昨天和今天的课补上。我去图书馆。
虞高的图书馆出名，是因为它的藏书量。虽然校区很新，但是不影响图书馆的厚重。
我找到心理学的书籍，在里面找到了与同性恋有关的内容。
每一本里都有涉及，但是并不全面。不过一点一点的了解已经足够了。
有先天性的同性恋和后天的两种。前者主要与遗传有关，后者与成长环境等诸多因素有关。先天的是没法治疗的，而后天的可以通过厌恶疗法来纠正，尽量多和异性接触也可起到辅助作用。
我想了想，我家祖上没有同性恋，先天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是后者，可能我从小和女生接触较少，身边只有聒噪的陈画奇，所以才会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情绪。如果改变一下现状，就有可能摆脱这种不正常的心理依赖。厌恶疗法我是做不到的，他会闹得比我更凶。那只好多和异性接触，否则只会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
我合上书本，舒了一口气。有解决的方法，那就好办了。
我尽量在班级上不再表现得冷漠，可能因为确实长得还不错，不少女生来找我说话，或者借故来问我问题。我表现得十足有耐心，仔细为她们分析解答。
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对她们有什么喜欢的情绪。那些耐心和温柔，是我装出来的，虽然这是为人处事的基本礼貌，但是我从来都讨厌无缘无故的温柔，不管是他人对我的，还是我作尽嘴脸地对他人的。
我想了想，良药苦口，这种情绪上的排斥可能是治愈过程的正常反应，只要我冷静地让自己把这个过程继续下去，总会有好转的一天。
陈画奇却越发的暴躁和孤僻，和我这个同桌成鲜明的对比。他长得很俊美，吸引不少女生的眼光，更何况我们坐在一起。她们来问我问题，自然会有人和他说话。但是他要不就是粗暴地把书本摔到桌子上后走人，要不就是恶狠狠地说：“走开！”。三番两次之后，就没有人过问他了。
正在怒头上的他对谁都不客气，对我也冷冷的不爱搭理。
难道是我的突然改变对他来说不习惯？但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况且我的变化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影响？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看上哪个女生了，但是人家对他没意思。
这就是青春的烦恼吧！他对我凶，我能理解，毕竟我对他的心思也是一样。
尽管我也在苦恼，有时候他说的话也很伤人，火大的时候想揍他，但是都被我硬生生地忍了回去。谁叫我喜欢他呢？慢慢地改变自己，不那么在意他的话就不会难过，不会有情绪了。我带着逃避的意味说服自己。
最近，坐在前面隔一排的叫陶思敏的女生经常来找我。她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很高挑，听说家里挺有钱，看上去也确实是挺有气质的。我对她并不讨厌。多和她交流也有好处，我心里这么想。
她很频繁地来问我问题，我也十足地耐心教她。惹得其他女生八卦的声音和眼光越来越热烈，我倒无所谓，只是教她习题而已，又不是在谈恋爱。
陈画奇好像嫌她烦，每次她一过来就像见到苍蝇一样露出鄙夷的表情，趴在那假寐，眼不见为净。
我苦笑，就算她不是你心中喜欢的女生，那也不能见到别的女生就露出那种招人讨厌的表情吧？这家伙真是没情商。当然我的情商也是我逼出来的。
不过和女生之间也就仅仅维系在习题讲解上了，因为毕竟还是高中，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胆子做一些其他的事。
就这样克制着，忍耐着，感到自己就像悬崖上的马，在理智的救赎下，痛苦并不断努力。尽管效果小到深夜里几欲崩溃的的暴躁让我痛心流泪。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了，在这并不热闹的郊区也能感受到圣诞的气息。这是年轻人的节日，更是情侣们的节日。
超市里早就摆好了各种精美包装的平安果和巧克力。那些平日暗流涌动的人们就可以借这些东西含蓄地送出自己的心意。不想挑破的送苹果，大胆一点的就送巧克力。
在这温馨浪漫的氛围下，陈画奇心情好像好很多。
看他高兴，我也觉得心情愉快。
平安夜和圣诞节正好是周六周日。王松照例是去市中心的网吧昏天暗地打游戏去了，薛伟难得的不窝在床上看小说，估计是回家拿生活费呢吧。
晚上陈画奇让我陪他到超市里买东西，他好像在挑巧克力。果然是有心上人了。我心里一阵酸楚。
挑好了刚走出超市门口，就见到陶思敏，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好像专门在等着似的。
“洛天宝，这个平安果给你。圣诞节快乐！”她走到我面前，把一只精美的红皮蛇果递给我。
“谢谢！你也是。不过我没有准备你的，真不好意思。”我拿着并不喜欢吃的蛇果，朝着她微笑道。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她脸一下变得红扑扑的。忸怩一下说：“洛天宝，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去市中心看电影吧，我有电影票。”
这是明显的约会了。我想了想，今明两天宿舍里都只有我和陈画奇两个人，我肯定会胡思乱想，有他在书也是看不下去的，而且和女生进一步交流也不错。就微笑说：“可以，明天几点？”我问。
“你答应了？”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道，意识到尴尬，才脸红着放开。
“明天9点，我在校门口等你。”她高兴地望着我说。
“好的。”我说。
“那，我先回去了。”
“嗯。”
我看着手中红得发亮的水果，约会就是这种感觉吗？我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兴奋，只有对自己伪装的微笑的烦躁。
转脸想对陈画奇说回去了，却发现他低着头，脸色很阴沉，手上拿的巧克力铁盒被他使劲握着，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低头望着他的脸问。
他抬眼盯着我，眼睛里是愤怒和委屈，还有一股我说不上来的，像是绝望的复杂感觉。我一惊，想问他怎么回事，却听他嘶哑着声音说：“洛天宝，你和她这是在约会吗？”
“算是吧。”我下意识地回答。
他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滴在铁制的巧克力盒上。
我愣住，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手足无措着要去替他擦眼泪，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向后退了两步，瞪着我哽咽说：“洛天宝，我……”，他看着我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自己难堪的这幅模样好像令他更加气急败坏，他一把把巧克力砸到我身上，流着泪说：“和你的情人去约会去吧！王八蛋！”
他迈着大步走开，我愣了一下，看他已经走远了才慌忙捡起巧克力追上去，不知道他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火，就算再讨厌陶思敏，也不要在我身上发火啊！想到这我心里也腾腾的气，老是无缘无故地闹别扭，也不说明白，我他妈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我追着他，见他已经跑到站台那儿要上公交车，看来今晚就算是去找旅馆也不想见到我了。你他妈有什么委屈不想见到我？我还忙着躲你呢！我心想。
我朝公交车司机招手，示意等我一下。上车后，见他坐在最后排，低着头带着衣服上的帽子。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听他低沉却有力地说：“滚！”
我忍住发火的冲动，虽然公交车上这个时候没人，但是我也不想在这上面和他吵。我沉默着。他低着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惨白的路灯，夜风和车玻璃的摩擦声在静默中听起来格外寒冷。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话。
车子提示到了红石公园站，他起身要下车。
他到站台那，等着转乘的303路。我走到他身前，沉着声说：“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什么地方做得让你不高兴你就放个屁吱一声，别动不动就得跟着你屁股后面跑，你玩什么捉迷藏游戏？！”
他伸手推我，吼道：“你给我滚！我他妈死了你就高兴了！嫌我烦是不是？那你还跟来干什么？看我笑话？洛天宝，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你去死好了！”他歇斯底里，我怒火攻心。
‘啪’地一声，我打在他的脸上。他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站稳。
一下子四周只剩下风声，幽幽地鬼哭一样。
路灯下他那侧着的脸上鲜明的5个手指印，有点心疼，下手太狠。我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他的肩，皱着眉道：“对不起。”
他没有看我，只那一个姿势站着，我看见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划过脸颊，在下巴那滴下，无声落到他银灰色的毛衣上。
“洛天宝，我不想和你吵。我好累……这几年来我他妈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纠缠下去了，死得太早也好，最起码痛快。”他的语气里透着绝望。
我心下一惊，有什么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忙说：“你说清楚一点。什么事说出来我才知道怎么帮你，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朝我发火，我心里也难过。”
他朝身后的黑暗里走去，那是通向公园的鹅卵石路。我跟在他后面，心里害怕他真的会想不开。
夜风中他的身体看上去消瘦而憔悴，我想上前抱住他给他温暖，却不能够。
他走到一个石凳上坐下，对我说：“洛天宝，我对你说一件事，你听着就好。如果你觉得恶心，今晚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我不会再纠缠你，宿舍我会和老师商量调走，教室的座位也是。我们就此不相往来。如果你不讨厌这样的我，还能和我做朋友，那我会很感激你，也会识趣地离开你，不会影响你交友和学习，只当你是普通朋友。因为有些话，烂在肚子里真他妈窝心难受。”
“……从初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期盼周末快来，我就可以去你家睡在你的床上，搂着你了。当然，你一直觉得我是你哥们，不会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你会觉得恶心，但是你一定要听我说下去。”
“……你不知道，太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会轻易受到他的影响，一件小事就可以戳中心脏，然后独自伤心不已。”
“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但是不行，我没办法讨厌你，也没办法喜欢上女孩子。反而越来越感觉到离不开你。我苦恼，为什么会变得像女人一样患得患失，变得不可理喻。我他妈有时候就想死了干净，但是那样家里那些人会疯掉。”
“你是家中的独子，阿姨那么宝贝你，一定不会原谅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就算我勾引你，到时候一定还会离开我。哈……何况你根本就没有对我动心。”
“……开学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能够天天和你在一起了。可是那天你对我发火，这三年来我所忍受的委屈和怨气让我第一次感到绝望。我为什么会这么迷恋你？我他妈上辈子造的什么孽？一厢情愿地喜欢上男人……哈，哈哈哈……”
“我生病，你担心我的样子我真的很享受，可是没办法经常生病来拖累你。在学校的每一天，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很满足。可是你总是和那些女生讨论问题，我感觉我们之间越来越远，我害怕。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没有结果的，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这份感情结束。”
“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给你买圣诞的巧克力，想借着友情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呆在宿舍哪里也不去，我也会陪着你。但是你说要去约会，我知道，结束的时候到了。”
“虽然把它结束老子的心痛得想把你掐死，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这么说很难为情很恶心，你听过就忘了吧。”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我过去那些无理取闹，带给你的麻烦真是对不起。现在，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也落得自由。”
“呼！……说了这么多，那些之前宝贝得要命的东西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洛天宝……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他站起身来问。
我静静地站在风中，听他把这些情话一样的故事讲完。夜光下他的脸看得很清楚，流着泪却在微笑。做出的好像是很轻松的表情，带着些许的期盼。
我走过去，抱住他，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捧起，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