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权即公理。
严安虽然没有把这五个字说出来,但他的语气、神态已经表露无遗。梁啸、卫青在前线的胜利让他有足够的底气。统兵的将领已经将闽越灭了,他如果还搞不定吕嘉,岂不显得文人太没用了。
难道还要等梁啸回来,像上一次一样和吕嘉动粗?
一直以来,严安给南越君臣的印象都是比较儒雅的,至少不像梁啸那么蛮横。今天看到严安口出威胁之言,一时都愣住了。吕嘉盯着眼神凌厉的严安看了又看,不禁暗自叹息。赵光怠战,错过一次绝佳的机会,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无法让赵胡摆脱汉军强大的阴影了。
赵胡面色苍白。他又不是笨蛋,岂能听不懂严安的言外之意。卫青的五百骑也许真没什么恶意,可是韩安国和王恢的大军却不是吃素的。特别是王恢,韩安国搞定了闽越,王恢还没有功劳呢,他肯定不介意拿南越开刀,搏个侯爵。
赵家秉承的是秦人的思维习惯,根本不相信什么文德,他们信奉的是实力。很显然,如今的南越已经不具备和汉朝开战的实力,闽越就是现成的例子。称臣纳质,也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现状,真要逼得汉朝动武,南越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赵胡给鲁象递了一个眼色。鲁象会意,连忙打圆场。“哈哈,既然长平侯没有恶意,那当然再好不过。虽然他不是使者,可他救援太子,于我南越有恩。大王,我们应该盛情款待,以免怠慢贵人,为中原名士所笑啊。”
赵胡立刻接上了话头,强笑道:“正是,正是,吕相,你觉得呢?”
吕嘉心头苦涩,却也明白形势比人强,赵胡、鲁象已经服软,他一个人独木难支。他长叹一声,躬身施礼。“大王所言甚是,臣遵命便是。”
赵胡如释重负。“既然如此,那接待汉朝贵客的事,就由吕相和中尉一直负责吧。”
鲁象正中下怀,躬身领命。
见赵胡一副欣欣然的模样,吕嘉心中酸楚,不忍再看,大致说了几句以什么规模接待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赵胡看到他那副哭丧脸也不舒服,便由他去了,自己留下严安说话。鲁象心情最好,赵婴齐出征是他力主促成的,如今赵婴齐得胜归来,名声大振,他是首功。将来赵婴齐即位,他自然富贵无量。
更重要的是,按照汉朝的惯例,南越内属之后,国相、中尉等重要职务要由中央王朝任命。天子不熟悉南越的情况,严安等人的汇报会起到重要的参考作用。他和梁啸、严安关系这么近,这中尉之职肯定是保住了,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赵胡让他负责接待汉朝来使,他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这些年的官就白做了。
——
一月中,梁啸等人到达珠江口。
赵广率领水师迎接。
赵广和梁啸有过一段时间接触,两人交往虽不算密切,却也算是熟人。正因为比较熟,当吕嘉决定对付梁啸的时候,就把赵广调离番禺,“剿灭”海寇去了。时隔数月,又一次见面,梁啸已经和赵婴齐成了莫逆之交,赵婴齐也在梁啸的帮助下,由一个深宫长大的太子殿下变成了“名将”。
看着赵婴齐爱不释手,时常不忘举起来看两下的千里眼,赵广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看到千里眼的时候,他就非常眼热,只是没好意思开口索求。现在梁啸和赵婴齐关系这么好,也没必要再和他拉近关系了。他要想得到一只千里眼,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看到赵广,梁啸心情不错,开了个玩笑。“赵将军,剿灭海寇的事进展如何?我们这一路走来,太平得很,连海寇的毛都没看到一根,想来一定是将军努力,将海寇都剿灭了吧。”
赵广尴尬不已。
梁啸打量了一番赵广的战船,突然话锋一转。“赵将军,我们以前比了好几次,我都输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赢一次?”
赵广诧异的看着他。“你想比什么?”
梁啸笑嘻嘻的摘下自己的千里眼,在手里掂了掂。“比水战。你赢了,这只千里眼归你。你输了,把赢我的钱全吐出来。我知道你也不富裕,就不跟你要利息了。如何?”
赵广有些犹豫。他又不瞎,岂能看不到楼船的强大。但是,他也非常好奇,想知道这些楼船在战场上的表现。梁啸带着楼船来番禺,当然不会只是为了送赵婴齐回来,还有示威的意思。南越骑兵不如中原已然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如果水师不能扳回一局,那南越就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赵广看看赵婴齐,赵婴齐装作没看见。赵广不明其意,又不好拉着赵婴齐到旁边问,只好说道:“你准备怎么比?”
“我们反正就是五艘楼船,你有多少看家本领,全部拿出来就是了。”梁啸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你就当太子殿下被我们劫走了,你来救人。只要你的人能赶到太子殿下身边,就算你赢。”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梁啸咧咧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只是比武较技,又不是生死搏杀,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你说是不是?”
赵广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请示赵婴齐,一口答,转身去准备了。
等赵广离开楼船,赵婴齐长叹一声:“君侯,你这又是何必呢,非要将我南越的脸面剥得干干净净才满意吗?”
梁啸和卫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听赵婴齐这语气,看来这一路的心思没有白废。赵婴齐已经知道楼船的厉害,再无一丝争胜之心。
“殿下,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
赵婴齐苦笑两声,耸耸肩,不以为然。
“殿下深明大义,知顺逆之情,回番禺之后,肯定会劝说大王纳质称臣。可是我担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殿下一样明白事理,说不定还会有人从中作梗。赵广是南越不多见的能将,统领的又是南越最擅长的水师,击败他,要比击败余善更有说服力。”
赵婴齐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道理。赵广深得吕嘉信任,由他把汉军的强大传到吕嘉耳中,比他这个太子说话还有用。
“你这么有信心?”
“我当然有信心。我担心的是殿下没信心。”梁啸微微一笑。“请太子安坐,看看我军楼船的威力,保证殿下不虚此行。”
“好吧。”赵婴齐没有再拒绝,让人搬来椅子,在飞庐上坐了下来,等着观战。
梁啸把卫青叫到一旁,商量了一番。卫青虽然话不多,但是心思却很机敏,他一听就明白了梁啸的用意,胸有成竹的说道:“伯鸣,你就放心吧,除非赵广有同等数量的楼船,否则我们赢定了。”
“你这么有把握,我就放心了。”梁啸满意地笑了。“真要再把千里眼输给赵广,我也太没面子了。”
——
梁啸来到飞庐之上,有人端过椅子,梁啸和赵婴齐并肩而坐,翘起了二郎腿,身体后仰,伸了个懒腰。“哈哈,我输掉的那些钱,总算要回来了。”
赵婴齐斜睨了他一眼。“你这么有把握?赵广可有不少船,手下的士卒也都是善战之辈。”
“殿下放心,再善战,他们也没长翅膀,飞不上楼船。你我就在此安心观战吧。如果殿下觉得无聊,要不我们也赌一赌?”
赵婴齐想了想。“可以啊,赌什么?”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也不用赌太多,免得伤了感情。”梁啸沉吟片刻。“殿下,赌一斛海珠,如何?直径一寸以上的。”
“咳!咳咳!”赵婴齐一下子岔了气,猛的咳嗽起来。“直径一寸以上的海珠?就算把我南越王宫的宝库全部搜一遍,我都不敢保证能搜到一斛这么大的海珠。你还说这是小赌?”
“拜托,你是南越太子,将来的南越王,我多少也是食邑三四千户的冠军侯,难道要让我们像闾里小儿一样赌几个小钱?我说,你不会是没信心,知道必输无疑,不敢赌吧?”
赵婴齐也是少年心性,又和梁啸开玩笑开惯了的,听了这句话,顿时来了斗志。“好,一斛就一斛,现在给不起,大不了我以后分期付你便是。不过,你开这么大的口,总得拿出相应的赌资才说得过去。”
梁啸咧着嘴乐了。“给你两个选择:大宛上等良马两匹,或是和阗上等美玉一斛,如何?”
一听大宛二字,赵婴齐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梁啸有一批大宛马,名叫明珠,波斯名叫伽萨特斯,但是他没见过,他只见梁啸从余善手中夺来的那匹乌孙马新月。在他看来,新月已经是一匹千金难求的宝马,可梁啸却说,真正的大宛马比乌孙马还要好,撩得他心里痒痒的。
现在,梁啸要用两匹真正的大宛良马做赌注,他岂能轻易拒绝。即使明知这场比赛输多赢少,他也要赌一赌,大不了输梁啸一斛上等海珠就是了。直径一寸以上的海珠虽然稀罕,只要他舍得花钱去买,还是能买得到的。
“就这么定了。”赵婴齐举起手,乐不可支。
梁啸探身过来,与赵婴齐击掌三下。
两人打赌的时候,卫青已经安排好了战阵,带着几个卫士赶了过来,在飞庐上入座,摆下帅案和将旗,一众军吏在一旁站开。他平时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总有些木讷,此时一入帅座,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气度沉稳,不怒自威,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赵婴齐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诧异,下意识的收起了笑容。他转头看看梁啸,梁啸却不以为然。很多人都以为卫青成名是因为他的姊姊卫子夫,却忘了如果卫青没有那样的天赋,他怎么可能成为照耀汉武时代的双星之一。李广利也是外戚出身的大将军,可是他能和卫青比么?连提鞋都不配。
别说李广利,就算是曾经做过大将军的窦婴也未必能和卫青相提并论。也许周亚夫可以,但梁啸没有见过周亚夫,不敢妄下断言。总而言之,在梁啸看来,卫青表现得再牛逼都是应该的。
所以,梁啸没心情看卫青的表现,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贝塔、希娅两个亚马逊女战士说闲话。“见过来直径超过一寸的海珠没?”
贝塔、希娅摇摇头。她们是女战士,但也是女人,喜欢珍珠。在番禺市上,梁啸给她们买过珍珠,但没有直径一寸那么夸张,能有半寸就不简单了。
“等太子殿下兑现承诺的时候,先赏你们一人一颗。”
“谢谢主人。”
赵婴齐听了,不屑的撇撇嘴。“我是不是要先订做一套镶金嵌玉的马具?没有这么好的马具,怎么配得上真正的大宛马?”
“我劝你啊,就别费那个心了。”梁啸笑嘻嘻的说道:“下次吧,这次你肯定输。”
“且,还没开战,孰胜孰负,谁敢断言?”
“我。”卫青突然插了一句嘴。“如果我输了,不用冠军侯付钱,我输你两匹真正的大宛马。”
赵婴齐一怔,挺直了身子。“为什么,你们结伙欺负我?”
卫青转过头,看了赵婴齐一眼,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不会输,所以,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梁啸大笑,赵婴齐却气得语噎。他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叫过一个亲卫,大吼道:“去告诉赵广。他要是输了这场比试,害我输了钱,看我不抄他的家还赌债。”
亲卫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应对。赵婴齐大怒,跑过去,飞起一脚,将亲卫踹了个趔趄。“还不快去?!”
见赵婴齐不似开玩笑,亲卫不敢怠慢,赶紧下了船,乘着一艘小船,赶往赵广的帅船。赵广正在排兵布阵,听完亲卫传达的命令,脸颊不由自主的抽了抽。他抬起头,看看远处那些巨大的楼船,心头飘过一朵乌云。梁啸、卫青明显是有备而来,这是要拿他当鸡宰,警告番禺的某些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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