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闽越大营渐渐平静下来,追击的南越骑士陆续归队,几乎没有空着手的,都押着或多或少的俘虏。闽越将士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他们被绑在一起,神情沮丧。特别是当他们发现南越骑士只有四百五人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更加复杂。
南越将士的情绪却异常高涨。第一次出战,就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成就,不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老成持重的老兵,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五百人出击两千多人的大营,不仅轻松取得了胜利,而且抓到了几乎与自身兵力相当的俘虏,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胜利。
骑兵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赵婴齐尤其欢喜,对梁啸感激不尽。他又不傻,梁啸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即使无法排除私心,对他来说,这也是实实在在的帮助。有了这样的战功,他这个太子之位不仅更加巩固,而且可以顺利地在军中插上一只脚。将来他接位的时候,就不用像现在的父王一样对军中将领毫无控制力。
“君侯,你这骑兵用得……”赵婴齐连连摇头,他端起一碗闽越人煮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吃的鱼羹。“真是出神入化。没说的,我敬你一碗。”
梁啸哈哈一笑,端起碗,和赵婴齐碰了一下。“这才是牛刀小试,开胃菜罢了,殿下可不能轻敌。胜不骄,败不馁,方是兵家之道。”
“一定,一定。”赵婴齐喝了一大口羹,烫得直咧嘴。“君侯,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劫了景昭的辎重大营,就有了和他慢慢玩的资本。”梁啸看看四周堆积如山的粮草。“接下来,我有两个打算,正要和殿下商量。”
“你说,你说。”
“第一,我们要时刻留意从东冶来的闽越援兵。这里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突,却不利于固守,我们必须时刻小心,别被闽越人缠住。”
“有理。”赵婴齐挑起大拇指。“君侯真是冷静啊,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居然一点也不放松。”
“这算什么胜仗。”韩说提着两颗首级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赵婴齐的话,不屑一顾。“梁君侯在北疆作战,哪一战不是斩首过千?君侯,我运气不错,斩杀了一个闽越将军。”
梁啸看了一眼那华丽的头盔,很意外。“你果然是适合战场的,一战建功啊。凭这颗首级,你至少能封个关内侯。”
“哈哈哈……”韩说喜不自胜,谦虚了几句。“都是君侯指挥有方。”
“殿下,你看看,这就是我大汉的儿郎。”梁啸笑道:“有祖荫可以继承固然不错,没有祖荫继承,就能自己杀出一片天地。”
“都是些生猛的家伙。”赵婴齐心情有些复杂。梁啸少年成名,这个韩说初次上阵就斩杀了一个闽越将军,汉家儿郎怎么都这么猛啊。跟他们比起来,南越的年轻人野性有余,勇猛却不足。
“你也不弱。”韩说坐在赵婴齐身边,贝塔装了一碗鱼羹递过去,韩说接了,颌首致谢。“君侯,你刚刚说了第一点,第二点是什么,说来听听。”
“第二点,我们要回头夺下蒲葵关。我们兵力少,要想卡住闽越人的脖子,就必须据险而守。蒲葵关地势险要,是闽越、南越之间的咽喉要道,控制了蒲葵关,就抢占了先机。”
“有道理。”韩说皱了皱眉。“可是骑兵怎么抢关?”
“骑兵不能抢关,但是没有说骑兵不可以下马,我们又不是匈奴人,离开了战马就不会走路。论骑战,我们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论步战,我们一样不输啊。”
韩说点点头。赵婴齐也点头表示同意。他们这些人又不是天生的骑士,步战的能力还在骑战之上。
“可是,蒲葵关很险要,仅凭我们这些人,强攻的话,可能会得不偿失。”
“没错,所以大家一起想一想,有没有不用强攻就能拿下关隘的办法。”
韩说、赵婴齐皱起了眉,面露难色。
梁啸也不催他们。他自己也觉得很难。不过,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如果没有有利地形可供据守,他们是挡不住景昭的。到了那时候,他只能一把火把大营里的辎重烧了。那就太可惜了。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这些,他要在这里扎下一根钉子,钉住闽越、南越的七寸,把这里当成一个跳板。
梁啸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远处。他看不到大海,但是他知道大海中有一座宝岛等着他去征服。
越人能够划着简单的小船横渡海峡,我拥有楼船,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何夺取蒲葵关,梁啸还没想出好办法,但这并不妨碍他派人北行。他把韩说叫到一旁,关照道:“有件事,很危险,敢不敢去?”
韩说一听说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的?”
“带两个人,一个月的粮草,沿着海岸北行。如果可能,一直向北走,走到会稽郡都可以。”
韩说不解。“干什么?请会稽郡兵来攻蒲葵关?”
“当然不是。”梁啸想了想,又看看四周,低声道:“我和严安有过一个想法,让卫青坐楼船来番禺。我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这样的安排,如果有的话,现在卫青应该已经到了闽越,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你沿着海岸走,有可能遇到他们。如果遇到了,让他派两千人来这里。”
韩说一听就明白了。这个大营里有为景昭大军准备的粮草,足够两千人用一年的。有了两千汉军将士,就可以夺下蒲葵关,夺玉蒲葵关,汉军在这里就有了立足点,等于扼住了闽越、南越的喉咙。以后他们再想勾勾搭搭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君侯,你太阴险了。”韩说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韩说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哦,不,我是说,你太高明了。这就是打蛇打七寸吧?”
梁啸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越人的俗语。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敢说。你一路北行,如果没有遇到大军,就不要回来了。我不敢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这里。”
“君侯,我明白了。”韩说拍拍胸口。“一定完成任务。”
“小心些,你这一趟不仅要对付闽越人,还要防备山里的毒虫猛兽,说不定还会迷路。我希望这几个月的训练让你有了足够的准备。记住,万一迷了路,你就沿着水走,到了海边,再向北行,你总能找到路的。”
韩说眨眨眼睛,用力地点点头。“多谢君侯提醒,我会小心的。”
梁啸随即又关照了一些注意事项,让韩说自己挑了两个郎官,又请赵婴齐安排了一个熟悉山中生活的南越骑士,四个人,八匹马,离开了大营,沿着海边,一路同北而去。
——
景平还在半路上,就接到了景昭派人送来的警报。得知是大师兄梁啸,而且梁啸身边有骑兵,景平吓得冷汗长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桓远的记名弟子,一直关注梁啸这个大师兄的动静。梁啸在西域、北疆立功的消息,他都知道,而且这些消息传到闽越的时候,都已经大大的变形,变得像神话一般。
即使是神话,景平也没有轻易的否定。在某种程度上,梁啸在他们这些师兄弟的心目中早就是神话。当年在姑苏城外的山上,梁啸一人射杀了十几个后羿营的箭士,还一箭射杀了一头猛虎,不论是射艺还是勇气,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师兄是怎么弄到骑兵的,还数量甚多?景平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概念中,南越和闽越都没有骑兵。梁啸的骑兵只有一种可能,是从中原带来的。可是,南越怎么会让梁啸带着骑兵入侵,梁啸又怎么会帮助南越作战?
一时间,景平越想越多,越想越怕。
他不敢怠慢,加快脚步,赶往漳浦大营。根据景昭的估计,梁啸率领骑兵绕道,目标很可能是漳浦大营的辎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漳浦大营被梁啸劫了,凶多吉少。就算是从东治赶运,也未必来得及。
大军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景平催促着部下加快脚步,越过蒲葵关,赶往漳浦大营。他紧赶慢赶,还是慢一步。刚刚出了盘陀岭,他就遇到了一群溃兵,得到了漳浦大营失守的消息。
景平目瞪口呆,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就像姑苏城外的那头虎,与梁啸迎面相撞,还没交手呢,就被梁啸一箭射穿了头颅。
这可怎么办?大师兄,你可把我们父子害苦啦。
景平左思右想,一边派人送信给景昭,一边选择有利地形扎营。在没搞清梁啸的兵力之前,他不敢轻易上前接战。他派出斥候,在附近活动,打探梁啸的消息,同时也招集溃兵,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实力。
景平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梁啸的耳中。
在那一瞬间,梁啸也有些紧张,还有些后怕。景平来得太快了,这严重超出他的估计。从时间来估算,景平几乎是和他同时出发的。只是景平没料到他会迂回突袭漳浦,所以他这一路走得并不算特别快。否则的话,景平很可能抢在他前面赶到漳浦。
由此可见,桓远对景昭的评价没错,未算胜,先算败,他是个求稳的人。这一次他是赢了,但只是赢在速度。如果当时犹豫一两天,赢的就是景昭了。
景平的应对也让梁啸有些头疼。景平既没有草率的进攻,也没有就此罢休。他据险而守,集结溃兵,同样是一个非常稳重的对策。景平本人带来了一千人,再加上溃兵,总兵力可能达到两千人左右。阵而后战的话,他没有足够的优势,就算能胜,也是惨胜。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如果景昭得到消息,也跟着赶来的话,双方的兵力差距将达到二十比一。摆在他面前的退路只有一条:逃。
韩说才走了半天,景平就来了,天不佑大汉啊。
梁啸想了半天,派人请来了赵婴齐,把景平到来的消息通报给他。赵婴齐一听,脸就吓得煞白。
“君侯,这可怎么办?”
“别急,别急。”梁啸虽然自己心急如焚,却不能表露半分,反过来还要安慰赵婴齐。这货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危险的公子哥,突然遇到这个情况,乱了阵脚也是正常的。“大不了,我们还可以撤嘛。”
“哦。”赵婴齐松了一口气,呆坐了半晌,忽然又说了一句。“就这么撤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梁啸转头看了他半晌,也笑了起来。“那殿下有什么计划?如果我们给秦王送信,让他来助阵吧,你说他会不会赶过来?”
赵婴齐想了想,苦笑道:“不会,他这时候还不盼着我死在闽越人手里?”
梁啸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你们毕竟是叔侄,不至于这么狠吧?”
“嘿嘿,王家无情么。我打了胜仗,折了他的脸面,他还能不恨我?如果我被景平打败了,或者直接战死了,他也就不用担心怎么向我父王和群臣交待了。”赵婴齐摸着下巴,眼睛溜溜乱转。“君侯,你想个办法,哪怕是拖几天也行啊。”
“拖?”梁啸眉头一挑:“殿下好计谋。”
“好计谋?”赵婴齐一愣。“我说了什么好计谋?”
“你说拖啊。”梁啸挑起大拇指,一本正经的说道:“以不变应万变,也是一种战术。景平要时间,我们也要时间,不妨比比看谁拖得过谁。”
赵婴齐一脸茫然,还是没明白梁啸的意思。
梁啸解释了一番。景平有兵力优势,却没有立刻进攻,说明他心里没底。利用景平的犹豫心理,他们就可以做一些应对。一方面,派人给秦王赵光送信。不管他来不来,这信都要送,也许他来了呢?另一方面,他们也做好撤退的准备。万一不行,放把火,烧了这些辎重就跑,也让景昭难受一下。
没有了辎重,他还能坚持多久?除了撤退,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此一来,他们这次就不算白跑。
赵婴齐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君侯,你这才是大将风度,处变不惊啊。”
梁啸笑道:“殿下,我这是受你的启发。要是论功,你才是首倡。”
赵婴齐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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