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听过太多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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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围的世界(1)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你和我,还有很多人。”

——北岛《爱情故事》

结束了魔鬼式的军训,在家休息两天,高中生活才正式进入轨道。

绿城三中不是这里最好的高中,但也算数一数二,是这几年稳居全省高考录取率前三的学校之一,校门口挂着烫金的“省一级示范高中”的牌匾,校道上拉起来的写着恭贺上一届全省高考状元在三中诞生的祝贺语,被夏日的暴雨冲淡了颜色,却依然没有换掉。

我以第一志愿进入三中,第二志愿的七中曾经打电话给我,需不需要调剂到他们那儿,绿城七中是全市十所高中的夹心饼,不上不下,今年热衷吸纳优等生,只要我点头,就可以获得他们学校的入学奖金,五千块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三年的学费。就这个问题,我与丁舟提起过,他说,蒋艾这是你的未来,你的前途,你应该学会自己把握,不要把主动权让给别人。

对我来说,你不是别人。

丁舟听完,便笑了,他说,人除了自己,不管是父母,还是爱人,都是别人。别人借爱之名,决定你的未来,说是为了你好,就真的是好吗。那未必是你想要的未来,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找别人出主意,其实是为自己留了后路,别人的决策出了导向性的失误,你可以将自己的罪行推得一干二净,全嫁祸给别人,你的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

可是,蒋艾,学会思考,是你掌握人生的第一步。但我可以给你建议,就我们的工作而言,并不适合“不做凤尾,宁做龙头”,默默无闻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在丁舟的话里,我总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东西。在我的心里,他是不会失误的神,他做的一切都有原因,都是正确的。选择三中,放弃了奖学金和做龙头的机会,就是我听从丁舟建议的最佳证明,不过,他的话同样让我明白,即便是丁舟错了,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无关。

学校的升学率逼得老师要发疯,成人间的游戏延伸到学生中间,三中到处都是架着眼睛的书呆子,学校到处拉着毛爷爷时代才会出现的标语——“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或”一分钟等于解开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一首古诗词的背诵,一个化学实验的反应……一分钟决定一生。”看着够呛,让人不得不怀疑学生的自杀率会随着这些标语出现的数量而不断攀升,我想以我的性格,做这里的凤尾,不会太难,啃书向来都不是我的强项。

我在教学楼群闲逛,开学第一天是显摆的好机会。但凡能够容得下一辆车通行的小道,都停满了各种高档轿车,学风再严的学校都缺不了财主,保时捷,奔驰,宝马,奥迪,占了大部分。我停在一辆洗得能够照得出人影的奥迪前面,整理了一下身上崭新的校服,无意间扫到车里塞着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我倒退了几步,打量着紧闭着的后备箱,猜测那里应该还有装满漂亮衣服的沉甸甸的行李箱。

注册的时候,对于我申请走读这个情况,班主任都很惊讶,新建的校舍配备齐全,空调,洗衣机,一样不少。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要求住校,我是为数不多的走读生,算是异类。对着奥迪做了一个鬼脸,我转身进了一栋教学楼,三中光教学楼就有三幢,三幢楼分别为高一、高二和高三三个年级,楼与楼之间由天桥连接。我在高二年级所在的教学楼,每个教室都是黑压压的脑袋,只有我们高一稍微轻松,上午半天是注册报到,各班自行开班会,下午才是正式上课,语数英轮番上,气氛也不轻松。

快速地穿过高二教学楼,回到闹哄哄的高一教学区,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丁舟做的早餐,鸡蛋三明治,还有番茄酱夹心,配上一杯牛奶,吃起来别有滋味。一直以来,我觉得每天能够吃上丁舟做的食物,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背上书包,临走之前,丁舟叫住我,“蒋艾。”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眼中已没有之前的悲伤,如果不记仇算是优点的话,那大概是我的第一大优点,几乎没有隔夜仇。

丁舟伸手将我嘴边的番茄酱擦掉,他的脸上有难得的笑容,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打量着我一身新校服,“穿起来很合身。”

他呐呐自语,那口型好像是在说,还是这样子最好。

“好看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说:“快去车站吧,第一天迟到总是不太好的。”上次丁舟这么嘱咐我的时候,是中考那天,他送我到考点,站在学校门口,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加油,而是,快进考场吧,第一门考试迟到总是不太好的。

与丁舟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简单,简单的是融入平凡生活的日子,可是,每一个细节都能让我反反复复回味好几回。我从来不怀疑丁舟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只是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为什么却从来不给我回应,喜欢还是不喜欢,它们之间不过只差一个字,想得到答案怎么会那么难。

是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他完全可以躲开,他和我没有血缘的绑定,是自由的两个人。他没有拒绝,没有逃避,但也无法归为喜欢。

光是高一年级就有二十个班,我在高一十一班,附在注册单上的校园布局图,我看到高一十一班在三楼的第一个教室,顺着楼梯爬上去,一阵莫名的心慌,脑海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假设,如果有一天丁舟带着一个陌生女孩子回家,告诉我,蒋艾,这是我喜欢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没留神,不小心一脚踩空,差点狼狈地崴到脚。身后传来一个男生奇怪的笑声,我皱着眉头,愣了一下,如果是在笑我连走楼梯都会摔跤的话,那这真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我用力地抓住了楼梯扶手,才勉强让自己顺利地纠正了跌跤时的姿态。

瞪大眼睛回过头去,我想让自己的眼神表现得愤怒一些,但眼前的这个男生长得太有喜感,他的嘴巴很大,哈哈大笑的时候张大了嘴巴,似乎可以塞得下一个拳头。然后是他的眉毛,特别有蜡笔小新的趣味,我勉强让自己不笑场,恶狠狠地要开口说话,这小子算是识趣,止住大笑,这时候,他睁开笑眯了的眼睛,我真想一口盐汽水喷死他,就连眼睛都可以生得那么经典,即便是睁大了,也只是一条缝,俗称眯眯眼。我承认他长得很抽象。

“嗨,对不起啊,没崴到脚吧?”男生一脸歉意地搔搔脑袋,欠身跟我道歉,他的刺头和贴在教学楼仪表镜旁边的示范发型无异。

我瞥了瞥墙上的挂画,摆出一副没有耐心的样子,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时,甚至还有一点不可理喻,“你这个人内心怎么能那么阴暗啊……见死不救还笑得出来。”

他也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不断对我道歉,一脸窘相,使他看起来更加可笑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的表情不再那么紧张了,轻松也使他很滑稽,我盯着他看,总觉得他长得与什么动物很像。

“嗨,其实我们是同班同学。”这种搭讪方式有点雷人,当然也相当老套,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他说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娃娃亲,我也不会因此对他改变印象。

“你几班的?”我的口气不太信任,虽然在军训的时候,对我们班那群荷尔蒙过剩满脸冒痘痘的雄性生物都不太待见,但也不至于全无印象。

我说完之后,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当然是高一十一班啊,刚刚注册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你忘了吗?报到的时候,我就站在你后面,你不记得了啊?”

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他毫无印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同样的校服,与军训的时候穿迷彩服一个道理,我只分得清男女,要想对号入座,除非你是翻版丁舟。

不知道人激动的时候,肾上腺分泌出的物质是不是会催发唾液,眼前这位同学一说话,嘴巴就像水枪,朝着我的脸猛喷口水。我躲了躲,他靠前一步,继续讲,几乎没有察觉到我故意调整的姿势。

“哈,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军训的时候,你站在第二排第一个,排头兵,真帅气。每次教官喊向右看齐,我们的脑袋都齐刷刷地朝你那边摆。”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点别扭,又开始搔脑袋,“你们女生队伍缺几个,我刚好被教官抓到你们那排。”

他满脸真诚地注视着我,潜台词好像是说,你真的不记得了啊?哪怕那么一点点?

看我一脸无辜的表情,他还算识相,没有强迫我必须记起他,自己圆场,知趣地扯开他的大嘴,笑笑,为自己圆场道:“不记得也正常,我站在后面,你应该没看见。”

“我叫郑巍巍,今后多多关照啦,美女。”他伸出手友好地要与我握手,我也不能丢架,于是,赶紧伸手自我介绍:“你好,帅哥,我叫蒋艾。”

要知道人际交往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难事。我并不是对赞美之词很吝啬的人,想必很少人会像我一样,捂着良心对其貌不扬的郑巍巍送上赞美。不过这个称呼确实很管用,郑巍巍听了之后,整张脸涨得通红,情绪却跟打了鸡血一样,热情地说:“蒋艾,等会儿好像要开班会,你现在回教室吗?”

我点点头。

他马上兴奋地说:“那我们一起走吧!”

恭敬不如从命,不排斥其貌不扬的人类,不倡导外貌协会的那套,算是我的另一个大优点。我和郑巍巍就这样成了朋友,而且,我们还很有缘,班会前的座位安排,我们前后座,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是就近战友。在我的人生准则中,所谓朋友就是见面时会打招呼,放学了会说再见,抄作业、作弊的时候相互帮助的对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集。这是丁舟曾经再三嘱咐的行规。

我的同桌是一个女生,我在座位表上看到她的名字,她叫莫凉。一般来说,名字好记又特殊的家伙,总是让人记忆深刻。但说实话,我把七天的军训生活在脑海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搜寻到她的相关信息。

想不起郑巍巍还属正常,我毕竟与男生少有来往,可女生的话,好歹大家也在临时帐篷的大通铺呆了七天。

要么是长着一张平凡到我见了数次面都记不住的大众脸,性格属默默无闻类,要么她压根就没有参加军训,没见过,也就不存在是否记得。我看过几集名侦探柯南,读过几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现在,我想证实一下自己是否有推理的天分,但我的同桌到班会开始还没出现,我很好奇我的同桌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印象中,初中的同桌是个吃货,一到上课就埋头在课桌里咔嚓咔嚓地咬薯片,吃累了,就睡觉。任课老师们一致认为他是来学校度假的,而不是来学习,这是对知识的一种亵渎。于是,初三的最后阶段,他被班主任请回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课桌里没有清空的食品垃圾,在他走之后,到了六月备考最后阶段,竟然爬出了一群蟑螂幼崽。现在想起来,依然叫我全身打寒颤。

黑板上潦草的写着班主任的姓名,高杏。下面还留了一串她的手机号码。

“我们三中历来推崇大学式管理,我不会像幼儿园的老师一样,每天追在你们屁股后面,给你们擦屁股,让你们好好学习。在三中,讲的就是自觉自律。”

教室里零星的响起一阵哄笑声,但大部分的人,都是神情凝重得好似要奔赴战场。我身后的郑巍巍笑得最带劲,被班主任训了一通,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个中学毕业,然后她低头扫了一眼点名册,脸上带过一阵冷笑。在三中,你曾经毕业的初中决定了老师对你的态度——我知道,二流中学她看不上。

我冷冷地打量她,她是个精瘦的女人,颧骨很高,面露凶相,说话的声音很尖,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大家如果有事,可以打我的电话。”看到大家拿起笔记下她的手机号码,她补充道,“我带的上一届学生,几乎三年都没有打过我的电话,不是因为我是个懒于和同学们交流的老师,而是他们高一进来的时候,当我在黑板上写下手机号码的时候,他们主动跟我说,他们不是没有断奶的孩子,需要人管着哄着,事实证明,他们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一个班。在这里,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学会独立自主。”

那些刚刚还拿着笔刷刷记号码的家伙,立马放下了笔。

我开始讨厌这里了,更讨厌高杏这个人。我听见郑巍巍小声地向她的全家问了个好,真是有礼貌的家伙,我抿抿嘴,笑了。

接下来高杏说了什么,我实在没有留心听,杵着下巴,周围的声音也都听不见了,眼神渐渐飘了。我忽然想丁舟有没有经历过我现在所处的年纪,上高中,对世界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害怕。

有一次我跟陆江生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对我的茫然从来都带着几分轻蔑,他说,你不是老大心里的蛔虫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实话,我不如陆江生想象的那么了解丁舟,我只知道他大我五岁,我只知道我还在上初一的时候,他就搬到了恩宁街,住进了我家斜对面的一间老房子,那房子几个月前死过人,死者是鲁爷爷,我见过几次,却没有交集。

后来我问过丁舟他是鲁爷爷的亲戚,还是鲁爷爷的亲戚把房子租给了他,丁舟冷冷地回答我,我没有主动说的事情,你不要问。我从此乖乖地闭上嘴巴,不敢再有那么多问题。我害怕有一天我会成为丁舟讨厌的人。

待到教室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女生出现在门口,教室里一片诡异的静寂,我才回过神来,我环视了一圈,高杏的表情不太好看,在座的同学不敢多嘴,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班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会听得很认真,再配上脸上神往的表情,好像已经看到三年之后,一所所名牌大学的大门向他们敞开。

“报告!”站在门口的女生高声一喊,低头查看点名册的高杏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她:“莫凉,为什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一点组织纪律都不懂。”

其实,高杏还没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的同桌,莫凉。因为全班只有我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换句话说,开学第一天,只有她迟到了,母老虎不对她发威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