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听过太多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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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你好,明天(1)

“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次,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

说了诸多的抱歉,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莫凉裹着毛毯坐在客厅里,她的手上还端着我给她倒的茶。

而此刻,我被丁舟拉到了厨房里,美其名曰是征求意见,实质上却更像威胁。一个小时前,莫凉跟我们叙述了她的悲惨经历,说好听点,半个月前她被人从大房子里赶出来,说难听点,就是一个男人金屋藏娇,结果被他老婆发现了这个小三的存在,把她从房子里揪了出来。

我终于搞清楚了,当时大家传言的那个开着凯迪拉克的大款,果然不是莫凉单纯的一句干爹就可以概括的人物。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上来。我生气与震撼的是,她隐瞒我无数,那我们曾经的对白中,是不是大多数都是假话……所谓真心,也是骗人的吧。

“他和他老婆已经没有感情了,他很爱我的,他说了避过这段风头,他就会把我接回去。”莫凉对我凄凉一笑,仿佛在说,蒋艾,你没想到吧,其实……这就是我的家庭背景。

总之,孑然一身的莫凉没有任何家当,出门的时候,亦是身无分文,住不起酒店,只能住到了朋友家,朋友和其男朋友出国旅游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住得很安心。可是,早上她结果朋友的电话,他们今天就要回国了。按照她的说法,大过年的妨碍了人家小两口过节不厚道,没办法,她只能投奔丁舟。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一开始还是好好商量的口吻,“莫凉在绿城无依无靠,况且大过年的,你让她去哪里?”

爱的力量大到可以使人不去计较一切的得失,却又小到连一粒嫉妒的沙子也容不下。

看到丁舟说话如此偏袒她,为她着想,我心里的醋坛子就倒了,说话也就来气了,“爱去哪,去哪,反正就是不能住在这里!”

“蒋艾,你不能那么不讲理。”

“不讲理?我就不讲理怎么了,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莫凉的存在如此有芥蒂,是因为她与丁舟曾经珍爱过的人是同胞姐妹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说真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丁舟被我的态度惹火了,他严厉地说:“你这是无理取闹!”

“难道你听不出来吗,她是什么?她是第三者,是小三,小三是什么?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也就小三这个派头!她才多大,就破坏别人家庭,丁舟,你相信那个男人还会来接她吗?你相信吗?”

“她不是有的是能耐吗?既然可以勾引一个大款了,那再到街上去傍一个新的提款机,有什么关系?”

丁舟一怔,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丁舟说,蒋艾,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家。

这句话深深地伤到了我的心。我努力瞠大眼睛,不想让眼泪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丢人,可是,最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打滚。

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家。曾几何时,他还对我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原来那都是随便说说的客气话,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原来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能哭!忍住忍住!我对自己说。

我往后退了退,与他拉开距离。我不会忘记,这是丁舟第二次因为莫家姐妹与我发生争执。有时候想明白,但心里接受不了。我从厨房跑出去,希望就此逃走,离丁舟越远越好。

“艾艾……”莫凉看见我一路小跑出去,站起来,不安地看看我,又看看跟着我快步走出来的丁舟。

我不想看到他们卿卿我我的画面,于是,连鞋子都没有换,穿着拖鞋就出门了。关门的一刹那,我听见莫凉说:“丁舟哥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真恶心!我满嘴唾弃,无意识地疾步行走,双手插在裤兜里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双脚更是很快就被冻得发麻,我真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连鞋子都不换就跑出来,但或许我以为丁舟会追出来,霸道地拉我回家,可显然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想到这些,我就气愤,不觉五指握拳,指尖嵌进了肉里,感到一丝丝的疼痛。

长长的恩宁街被华美的灯饰修饰得像古老童话里的长街,而我却无心去欣赏它的美,我一路走,一路回想刚才丁舟对我说的话。他说,蒋艾,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家,清晰的字眼一顿一挫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我感觉到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压抑在眼眶的泪水,再也不能抑制的从眼睛里涌出来,我抬手擦拭,它又沿着手指的缝隙,滚到下巴,吧嗒吧嗒,滴在衣服上,最终落在地上,每一滴泪都是我心痛的声音。

口袋里的手机在疯狂地唱歌,路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他们一定会想这个女孩怎么了,怎么大过年的哭得那么伤心,是跟父母闹矛盾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躲进了一条无人行走的死胡同,抬头,阴霾的天空有点点的雪粒子飘下来。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几个未接来电,我抹了一把泪,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郑巍巍。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电话那头郑巍巍兴奋地说:“蒋艾,新年快乐!”

我的新年,一点都不快乐,而且还糟透了。

可是,我不想破坏朋友的心情,于是,调整好呼吸,换上愉快的口吻,给他送上祝福。单纯如他,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一丝的不对劲,他欢快地说,趁着过年快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吧,我只能和英语做伴了。挂了电话之后,我不禁苦笑,男朋友,我哪里有男朋友,就算是我自不量力把丁舟认定是自己的男朋友,但现在他也不是我的了。

在今天,我无处可去,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破坏任何欢乐的节日气氛,于是,我只能行走,不断地向前,旧城我绕了大半圈,冰冷的脚丫子出了汗,又被冷风一灌,一股潮气将脚冻得更冷了。

现在的我,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我走到连接旧城与新城的绿茵桥,脚下是流淌着的绿茵河,河风袭面而来,吹散了我原本就凌乱的发丝,它们垂落在我的肩上,无声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我握着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脑海出现,又被我过滤,到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独自一人过完这一天。

太累了……能放弃吗?放弃丁舟,放弃现在所拥有的这个世界。

我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念头,闭上眼睛,过去的十六年在我的眼前闪过,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我是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个妓女,是和恩宁街的深巷里那些以发廊之名存在的鸡窝里的失足女人,没有任何区别的人……

在这一刻,我仿佛突然觉得爸爸妈妈遇难的车祸,不是一场纯粹的事故,它或许就是自杀,主谋也许就是妈妈,活着的时候,她对爸爸的爱充满怀疑,但死了,他们可以在一起,她就能彻彻底底拥有他的爱了。大概,这就是她对这个世界仅存的愿望。

或许,三年前,我应该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他们即使爱吵架,可他们的心是疼爱我的,和他们在一起的话,就无需计较爱的得失了吧……而且,要是有机会的话,在投胎选择来世的时候,我可以成为妈妈真正的女儿,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的童话永远都是浪漫的,而我的童话却永远都是凄凉的。

抓住桥梁的护栏,我第一次有了寻思的念头。雪粒子落在我的身上,摄取了我微薄的体温,冷冷地将我包围。

现在,只要我抬脚,翻过护栏,纵身一跃,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今天,每个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气中,没有人会发现我的死亡动机。我带着吵吵闹闹的哭啼声来到这个世界,而今却要安安静静地离去。

没想到我在骗人的时候,风光无限,得到无数的青睐;要死了,却如此凄凉,单薄的衣服,脚上还套着踩不住跟的拖鞋。我不禁眉角低垂,笑得苍凉,一不小心,又一次把眼泪挤了出来。

“喂,你想干嘛?”突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传过来,他打断了我对死前悲伤情绪的酝酿,我哀怨地回过头,吃惊地看到了田野。

乱糟糟的单身公寓暖气开得很足。

我没想到田野竟然会好心将我捡回家。

他站在冰箱前面回头问我想喝点什么,我缩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已经分不清颜色的毛毯,疲惫地张了张嘴说:“随便。”

“那就喝牛奶吧。”他自言自语,然后,打开冰箱,取出牛奶,倒在一个高大的陶瓷杯里,将它放进了微波炉。

我听见机器在这个狭小空间里嗡嗡运转的声音,脑袋晕乎乎的。

他跑进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我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我听过一句话,你想听听吗?”

“嗯?”

“有时候人找死,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被拯救。”说完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去微波炉去取出热牛奶,走到我身边,弯腰递给我,剑眉微扬,“要是这句话是真的,你失望吗?”

在我回味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释怀一笑,“一定很失望吧,你希望来拯救你的那个人,他没有出现。”

我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你想多了,我没有找死,而是在河边吹吹风。”说完之后,我的心一阵隐痛,笑容僵硬的留在脸上,好像怎么都不回来。我想现在我笑的肯定比哭还难看。或许悲伤的时候,微笑就像创可贴,生硬,虚伪。虽然掩饰住了伤口,但是心痛依然。

“能说出来听听吗?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非要选在今天寻死,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以死了结。难道劝人分手,结果失败了?”田野打趣的问道。

我回过神来,苦笑道:“没什么,我真的是出来吹吹风,只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没有化妆,更糟糕的是……”我耸耸肩膀,说了一个谎,“我还忘了带钥匙,家人又到它市走亲戚去了。”

田野嘴角轻轻一抿,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裹紧毛毯,“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用了很大的勇气,问田野,“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把莫凉的事情告诉我……”

田野说:“我不想她一错再错。”

我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笑的不是田野,而是自己。我侧了侧身,看到墙壁的相框中全是一个人的模样,微笑的,鬼马的,安静的,冷酷的,各种各样的莫凉。

“介不介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点点头。

他讲的故事很简单,从前有一个女孩子,父母在一场灾难中遇难,她和她姐姐相依为命,她们总是被寄居在不同的亲戚家中,姐姐和她约定要自力更生,不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于是,姐姐开始在学习之余在外面打工存钱,姐姐很漂亮,也很努力,后来,姐姐认识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很优秀很特别,他们像黑暗中的吸铁石,找到彼此,便深深吸引着对方。他们很快恋爱了,那时候,他们才是高中生,优秀的学生相恋,拥有更多的禁忌。一次他们共同外出,姐姐意外去世,从此,这世界只剩下了这个女孩子。她离开了亲戚,辍学在外,独自生活,那时候她还未满十六岁,生活很艰难,小小童工遭人白眼,还要受欺负,因为一次特殊的遭遇而认识了一个男人,男人同情她,可怜她,带她回家,开始照顾她,从此,她过上了阔绰的生活,无忧无虑。她一直想见见那位哥哥,看看姐姐曾经是为了怎样的人而死,于是,想尽办法靠近他。然而,她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计划,重返校园,重新认识到与自己同龄的朋友。她非常喜欢这个朋友,这家伙从前不相信友情,却想因为这个人,而重新理解这种感情。

听到故事结尾的最后一句话,我眼睛一闭,窝在沙发上,“为什么这么帮她?在这个故事里,你扮演什么角色?”

“我就是一个路人甲。出演的性质是,忠实的爱恋。”

我虚弱地笑了笑,重新闭上眼,我累了,真的累了,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会记得田野说的话,他说,其实莫凉真的很在乎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原谅她。

接着,我又做梦了。

梦见莫凉挽着丁舟的手站在我面前,丁舟黑着脸问我,蒋艾,你到底回不回来,今天你要不回来,永远都别回来了。我在梦里哭得很绝望,我扯着丁舟的衣服,请他与我一起回忆我们共同走过的三年,他挥开我的手,和莫凉走远了。

我喘着气从梦境挣脱,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见天空已经放下黑色的幕布,可惜看不见星星。屋子里静悄悄的,田野似乎出门了。

黑暗中,我倚在沙发上,小心地呼吸着:有人说,梦醒了,就去见你的梦中人,梦见他,是因为他在思念你。而今,我却觉得一阵心寒,眨眨眼,眼中又泛起了光。

如果丁舟是以这样的方式想念我,我宁愿不要。

忽然,几颗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窗外的黑暗中窜上了天空,美丽的光线伸展开,铺满了一大片天空,倒映在玻璃上,紧接着,无穷无尽的烟花接踵而至,四散在苍茫的天空上。

我连忙双手合十,默声许愿。

想起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不仅仅可以穿上新衣服,又能领到压岁钱,还因为可以看见漂亮的烟火,只是我胆子小,从来都不敢自己去点烟花爆竹,每次都站得远远的,看着爸爸去点,然后,烟花“咻”的一下窜上天去,真的美极了。

只是烟花的生命如此短暂,稍纵即逝。

长大了,我依然惋惜这瞬间的光鲜背后,是更加黑暗寂寞的夜。

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到肚子发出咕咕咕的信号,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起身打开灯,想去冰箱找点吃的,才发现茶几上贴着田野留给我的便签,旁边还有一把钥匙。

“冰箱里有吃的,晚上有演出,不回家住了。如果要出门,记得带上钥匙,锁好门。”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我看了之后,鼻尖酸酸的,有时候,抛开丁舟的问题,我时常搞不懂自己是哪辈子修来了这种福气,遇见了这么多单纯美好的家伙,莫凉,郑巍巍,现在又多了一个田野。我明明那么坏,骗了那么多人,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对我那么好。

我想我不能做索取的那一方,于是,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我抡起袖子开始干活,帮田野把乱糟糟的房间收拾了一通,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家,就算是我报答他收留我一宿的恩德吧!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是手机响了。

是丁舟。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起来。

“蒋艾,你在哪?”

他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听得见吗?说话啊!”

在接起电话之前,我还奢望过,能够听到丁舟焦急的声音,我抱着一丝的幻想,希望他是在乎我的,重视我的。就像田野今天说的那样,我渴望他是在我绝望时,来拯救我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看来,俨然是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

我咬住嘴唇,说不出话,默默的流泪,然后掐断了手机,关机。今晚,我不想回家,就这么简单,反正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扭过头,看着楼下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雪花,伴着雨点,静静飘落。

心底的悲伤都被冬天吞噬,最终眼泪和依赖被无声的记忆同化成纯白的雪花,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被抛弃,被践踏,如下雪的天空一般混沌。

我打开窗户,伸手触碰到窗沿上的积雪,然后,冰冷的手,触到更冷的眼泪。

丁舟,许新年愿望的时候,你知道我许了一个什么愿望吗?是三个字:戒掉你。我求老天让我戒掉你,让我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让我不要每日每夜都生活在谎言的世界,我累了,也受够了,和你玩了三年,我才发现,你的世界一点都不适合我。

也许你们会觉得这是我赌气时才会说的狠话吗?但或许这些都是真话。不那么做,是因为还舍不得。

准确来说,我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