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一代人》
自从郑巍巍说我是班花之后，我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生活有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变化，抽屉总像是被人翻过似的，整理的时候，书页的缝隙里偶尔能发现叠成各种形状的信笺，这些信仿佛是彼此抄袭的，讲述的都是相同的爱慕。
很多平时鲜有往来的女生会上前与我搭话，向我请教各种生活中遇到的小问题，我匪夷所思地充当了几回知心姐姐的角色。
还有，我的举手投足都会受到各种目光的注视，有一天我梳了一个新发型，午休的时候，莫凉轻声跟我说，有的女生在偷偷地议论我的发型，还托与我关系稍微亲近的莫凉问问我的头发是怎么梳的。我觉得好笑，随意编织的发型，竟然惹来别人的模仿。
莫凉却一脸认真地说：“何止是想模仿发型，她们还会讨论你用什么护肤品，在哪家商店买的衣服，穿的是什么样式的鞋子，她们根本就是恨不得成为你。”
“为什么呢？”
郑巍巍突然伸长脑袋，夹在我和莫凉的中间，八卦地说：“因为你是我们班班花啊！”
莫凉斜他一眼，揪住他的耳朵说：“郑巍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偷听我们说话！还有，说话时请戴上口罩，好吗？”
郑巍巍的脸一阵红，于是，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嘴里还嘟囔着：“男人婆，凶巴巴的，小心没人要……”
“没人要都好过被你的口水淹死！”
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我想图个清静，从教室里走出来，踱到走廊尽头的平台上，经过某个班，他们班的走廊上立刻引起一阵骚动，有人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相互挤眉弄眼。然后，我瞥见有一个男生跑进教室，过了一会儿，他又跟在另一个人后面走出来。一看就是一个小跟班。
“人在哪呢？”
“老大，老大，在那呢！”
我即便在眺望远处的高楼，也感觉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人跑过来了，在我身边谄媚地说：“蒋艾，我们老大有话想对你说，不知道你下午放学有空吗？”
这个人贼眉鼠眼的，我感到不妙，想都没有想，就说：“我不是蒋艾，你认错了。”然后，转身要离开平台，他却堵在我的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开口了我才知道，这个人一紧张就结巴，他吃力地说：“我……我……我知道你……你……你就是……是蒋艾！”
“那又怎样？”
“我……我……我们老……老、老大说，找你。”
“我没空。”
走廊那边的人见到我们俩僵持在一起，等不下去了，那位被称作老大的人走上前来，推开那个结巴，恨得牙痒痒：“笨蛋，就两句话都说不好！”
“别强人所难。”我一说话，那位老大马上就把脸转了过来，他虽算得上高大魁梧，却一脸的青春痘，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心想你有什么废话就快说吧。
被欺负的人这会儿不紧张了，利索地说：“我没事……”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
走廊上围了一群黑压压看热闹的人，我无奈：“你到底想干嘛？”
有人在走廊上应道：“我们家老大的拳头可是很硬的！”
“你给我闭嘴！”眼前这个痘痘男回头吼了一声，又回头和颜悦色地看着我，说：“没吓着你吧？快了快了，马上就开始了。”
“嗯？”
痘痘男打了一个响儿，站在走廊上的七八个男生都向前垮了一脚，走到平台上，痘痘男伸出手指，三二一。
他们突然喊了一声嫂子，把我深深地震撼住了，这群人到底想干嘛？我还想问个明白，痘痘男的眼神就变得奇怪了，他深情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头皮都发麻了，我原以为他脸上快挤出白头的痘痘已经够恶心了，想不到他的表白更让人吃不消。
“我希望你杀了我之后，愿意用我的血肉翥一锅粘稠的浓汤，然后连肉带汤喝下去，连骨头都不要剩，这样我就会成为你血肉的一部分，融为一体，永远不分开。”
“但愿你杀了我，我想以此证明——”
“蒋艾，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这么血腥的告白他到底是从哪里抄来的，真够让人胆战心惊的，它让我想起了螳螂，母螳螂为了孕育下一代，而吃掉自己的丈夫。天啊，我可不是蟑螂！
眼前这位兄弟，你还不如杀了我吧。
正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种状况的时候，教导主任出现了，他腆着肚子，站在连接平台的走廊上，朝着平台大吼：“午休时间，你们不好好在教室里呆着！到这里来干什么！全都给我回教室！”
我趁机跑回教室，一路上，每经过一个教室，都引起无数目光。回去之后，莫凉告诉我，刚才她在教室里都听见了，我问她听见什么，她说嫂子，然后又问，不会是在叫你吧？可是，话说回来，痘痘男表白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
不过，甄婉君给我解开了这个谜底，那天下午放学后，我走出教室，绕到楼梯口，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
“蒋艾！”
我转过身，甄婉君站在我的背后，指尖绕着头发，一脸纠结。
换上温和的笑容，看着昔日的朋友，“什么事？”
“是这样，前两天我和张怡她们联系过，”她将头发拢了拢，挺直背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家想重新聚一聚，都说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见过你，她们挺想你的。这个周六，出来一起玩吧？”
不是我耿直，是她们太虚伪。
我曾记得这个女孩毕业那天对我说，以后打死我都不会参加这个班组织的同学会，我讨厌他们，讨厌死了！当时我还拉着她的手，用力地点点头，说，那以后我们一起不参加。
那时候的她，也许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变得强大，变得漂亮，可以让那些嘲笑过她的人，欺负过她的人都诧异，惊喜，为他们曾经的有眼无珠感到羞愧。可是，在能量不够大的时候，她不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说到底，还是我太傻，把她的话当真了。
我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婉转地说：“怎么办，这个周六我已经有约了，下次吧。”
她一脸的不相信。
“你们玩得开心。”我莞尔，“那我先走了，拜拜。”
“等一下！”甄婉君忽然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她咬咬唇：“蒋艾，我有事想问你。”
“嗯？”
她低下头，脚尖蹭着地面，“张达明他跟你表白，你答应了吗？”
“张达明是谁？”我惊讶。
她突然激动了，抬起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蒋艾，你装什么，全级的人都知道张达明午休的时候在这楼平台上跟你表白！”
原来痘痘男叫张达明，我终于知道了。
我满不在乎，婉君却要气败了，她说：“蒋艾，我真想不到你那么有心计，嫉妒我现在变漂亮了，受欢迎了，所以，连我喜欢的人你都要抢走，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
路过的人开始围观，甄婉君感到自己有了市场，更加嚣张了，她说：“我和张达明青梅竹马，过家家的时候就是一对了，你以为你这个第三者用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就能破坏我们的感情吗？”
甄婉君和痘痘男？我愕然。
这世上，唯有爱，难以用理智解释清楚。千金爱上穷小子，王子要定了丑小鸭，公主只想嫁给青蛙，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既然是这样，甄婉君与痘痘男的感情，也就无需解释了。
“朋友喜欢的人，你都能抢，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婉君，你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张达明。”
“你还狡辩！”她的眼眶红了，指着我说：“蒋艾，亏我还一直把你当做朋友，你背后挖了我的墙角，还不承认！”
“信不信由你。”
她既然已经开始胡搅蛮缠，那我就没有必要和她讲道理了。
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我最讨厌这种无礼的纠缠，挥开她的手，抬脚正要走，她却“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泼妇一样哇哇大哭：“蒋艾，原来是我傻，小学的时候，她们就说看透你了，知道你长大了肯定是只狐狸精，当时我还不相信，呜呜呜，即使她们都不和你玩，我还对你不离不弃……我真应该相信张怡的话，离你远点！”
众人唏嘘，我看到人群中有几个我们班的女生，她们鄙夷地瞅瞅我，故意说：“哎呀，真没想到蒋艾是这样的人……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随她们怎么说，反正从初中起，我就遭受了无数白眼，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帽子，冷不丁地就被人扣到头上，比这更难听的是非都有，我还害怕什么。
倘若如果是暴风雨，那就必然会过去。
我把那群人抛在身后，任由甄婉君怎么说怎么闹，潇洒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可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越演越烈，学校里一时间流传着许多与我有关的故事版本。几乎所有的糗事都被翻了出来，其中不乏她从我的初中同学那儿听到的各种小段子，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说我小学到初中一直是个飞机场，已经算轻的了，有人说我傍了大款，网络卖身，筹钱到棒子国整了五官，隆了胸，想进入娱乐圈，又在未出道前，被人潜规则，睡错了床，结果，制片人变成了场务，于是，至今默默无闻。
有人说，我其实是某明星XX门当中尚未曝光的炮友之一，至于为何没曝光，是因为我身上毫无新闻价值，连狗仔队都看不起我。
还有人说根据有关线人透露，我从初中到现在都没有交过男朋友。这倒是真的，可是，我没交男朋友的理由却十分可笑，因为我喜欢的不是男人，是女人，更甚是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所谓我曾经的“女朋友”，据她说，我们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亲密，换而言之，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我真佩服她们的想象力，天涯没找她们去做网络推手，真是太可惜了，不然还可以继“小月月”之后，再出现“小艾艾”之类的经典极品故事。
最近，我所到之处，都低声回荡着：“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哇！这么劲爆！”……诸如此类的惊叹声，表面上，我丝毫没有受到这些假消息的影响，可要说心里也麻木的话，那是假的。
曾经的朋友，就算不是深交，但也不至于如此害人，况且，我什么也没做，她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的世界，我不想争夺，可是，为何她一步一步，想将我推到悬崖边，她的传言，想让我身败名裂，从此臭名昭著，遭人唾弃，她是想让我坠入悬崖粉身碎骨……
人，怎么能可怕到这种程度呢？
即便人会长大，会改变，没有谁能像动画片中的主角，始终如一，永远不变，化成经典。每一个人都是非典型的存在，拼凑了优点，也夹杂了缺点，才不至于那么极品。
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了极品呢？为何我从不得罪人，但却总有人要来招惹我？
回家后，我的心是苦闷的黄连，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闷闷不乐，喜笑难开。好几次陆江生好像洞察出点什么，他努力讲笑话，想将我逗笑，我的笑也比哭还难看。
陆江生觉得扫兴，无奈说：“你还是别笑了。”
丁舟听见我们的对话，抬起头问我，“最近有心事？”
“没有啊。”我摆着手否认。
丁舟笑笑说：“那就好，如果有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
陆江生在一旁凑热闹：“老大说得没错，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哥，哥帮你把他们统统收拾干净！”
我大声回答道：“姐，不劳您费心了！”
陆江生在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盯着我，含恨咬了下去。
然而，心真的不憋屈吗？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泪水是倒流的悲伤，将我的心窒息。
如果你们没有成为过所有人的公敌，能够体会我的心情吗？
如果你们没有走在路上，身后遭受所有人的白眼，能够知道我为什么如此难过吗？
我多希望，此刻有人能够一眼看到我心口裂开的伤疤，温柔地抚慰我的心痛，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也够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
丁舟不知道，陆江生也不知道。
无法诉说的苦憋在心里，每天的生活还在继续，大家的白眼依旧没有停止。上厕所的时候，门被人在外面做了手脚，怎么也打不开；书包里莫名其妙地被人塞了一堆垃圾；凳子上无缘无故多了许多脚印；最糟糕的时候，连笔袋里的钢笔都无法幸免，笔盖被人用强力胶牢牢地黏住……
女生的团结拢聚成一股可怕的可量，男生默默靠边，那股力量是无形的，但又是充满杀伤力的。于是，我又成为了初中的那个蒋艾，不等别人轰赶，我知趣的走远，独自承受世界的喧哗。
我拿着笔一脸虔诚地记笔记，可眼前的黑板越发模糊，人都走了，世界都散场了，我却呆坐在这里，享受片刻的宁静。
突然，有人在摇我。
“蒋艾，蒋艾。”
我回过神，莫凉的脸在我的面前放大，“蒋艾，你怎么还在发呆啊？大家都吃饭去了，你不去吗？”
“我不饿，你去吃吧。”
莫凉眨眨眼，“你最近在减肥吗？”
我笑笑。她摇着头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发愣。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连锁关系吗？现在的我就是一个病毒，与我走得近的人，也会因为我的关系，而被隔离。我不希望别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莫凉说，蒋艾，我们放学一起走吧！
我摇摇头。
莫凉说，蒋艾，我发现了一家小店，中午我们去奢侈一回吧！
我摇摇头。
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闪躲，我不接受，不代表我讨厌她，我想说，莫凉，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很多次，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回了肚子里。
我低下头，视线重新回到笔记本上，想把上课笔记好好整理一下，拿起笔，又不禁神游到哪里，仿佛过了很久，我听见莫凉在叫我：“蒋艾，亲爱的，快来帮帮忙，开饭啦！”
莫凉手里抱着两个碗装的方便面，从教室门口跑过。
我站了起来，随之走了出去，只见莫凉站在走廊那头的饮水机面前，已经开始拆包装了。
“莫凉你这是……”
莫凉把另一盒面放到我的手上，“接着！”
“我不饿。”肚子明明在打鼓，我的声音弱弱的，底气不足。
“我看你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下楼吃午饭了，你怎么可能不饿？”
我拿着面，动作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原以为自己变成了尘埃，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可莫凉的一句话，在我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表面上，却还在努力掩盖住此刻内心的想法。
“这种口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请你的哦，就随便将就一下吧！”
“莫凉，我……”低垂的视线，缓缓上移，眼前的一切氤氲在雾气中，仿佛怎么都拨不开，看不清。
“哎呀，小妞你怎么那么不痛快，说废话就是不给我莫凉面子哦！”
我捧着方便面，盯着莫凉，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此时此刻语言表达不了我内心的感激。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莫凉瞥了我一眼，“蒋艾，你看着我干嘛呢，动作利索点，好不好，等会儿那群见人眼红的讨厌鬼见到了，就麻烦了，肯定要去纪检部检举！我们泡好面，端到天台上去吃！”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方便面，轻轻剥开壳，鼻子酸酸的。
莫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哎，真拿你没办法，看来只能把我最爱的牛肉味让出来了！”她拿走了我手上的方便面，把自己那碗放到我手中，“端好了，小心烫。”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可是，因为莫凉的一句话，一个细小温柔的动作，我的心融化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低着头，努力不让莫凉看见。
她带头走在前面，我们顺着楼梯上了天台。
莫凉把方便面往地上一放，望着眼下缩小的景物，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到我还端着面站在那里，她说：“莫凉，你也过来看看，从这里看下去，学校的绿化还算不错哦！”
我走过去，却不敢像莫凉这样洒脱，我低着头，心里沉甸甸的。
“蒋艾，不要去在意那些人，她们要说你不好，你要证实给她们看，假话是永远都站不住脚的。”
“莫凉……”
“别人不了解，我还不清楚吗，我每天都坐在你旁边，我是你的同桌啊，你蒋艾是怎样的人，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这种不吃饭，饿肚子的做法，伤害了自己，更让她们得逞了。”
“我……”
“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拉帮结派欺负你，蒋艾，别怕，我站在你这边，我跟你说，她们就是嫉妒你，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