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外古代史上,为了争夺君位,父子兄弟骨肉相残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但是在我国,对君位也有互相推让而不屑一顾的。让国和让贤不完全一样。像耻食周粟而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他们原来是孤竹国君的儿子。孤竹国君死,应该是叔齐继位,但叔齐要让给哥哥伯夷。伯夷说:“你继承君位是父亲的意思,不能改变,我不能从命。”于是,逃走了。叔齐看到伯夷走了,他也走了,闹得国内一时无主。这种推让,是对国家和人民不负责任的态度。吴国的始祖太伯为推让君位而从周出走,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当时,周的古公太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叫太伯,次子叫仲雍,三子叫季历。季历才能出众,特别是他那个儿子昌,更是一表人才。因此,太王想立季历为太子,把周兴盛的希望寄托在昌的身上。但周的继承法与商不同,是实行嫡长子继承制,根据这种制度,不但季历没有继位的可能,那昌更只能靠边站了。太伯和仲雍理解父亲太王的心思,他们以替太王采药治病为名,远走高飞,改名换姓,去到当时荒凉、落后的吴越一带定居下来,再也没有回去。太王死,季历继位。季历死,昌继位。昌,就是著名的周文王。
太伯和仲雍出奔到吴越,入乡随俗,和当地人民一样,把头发剪掉,身上刺了各种花纹。由于他们的贤明,他们很快就取得了人民的信任,拥戴、归附他们的有千多家。于是他们在这里开始建立政权,从此,就有了吴的称号。当时长江下游与中原地区没有来往,处于闭塞状态,经济、文化都很落后,因此,在吴的历史上有一段很长的空白。公元前598年,楚庄王伐陈,杀夏征舒,俘获了征舒的母亲,也就是那妖艳淫荡的夏姬。楚将都对她垂涎三尺,争夺非常激烈。申公巫臣长于心计,用了一个金蝉脱壳的办法,独占鳌头,携带夏姬而迁移晋国。楚将子反满以为可以到手的尤物而被他人骗去,心里愤恨,把巫臣的家族全杀了,还分掉了他的家财。巫臣在晋听到这一悲痛的消息,发誓要报仇,他写信给子反说:“我一定要使你日夜不得安宁,死无葬身之地。”晋、楚当时势均力敌,多次交锋,各有胜负,那又如何达到这个目的呢?巫臣根据地理形势,说服晋景公联吴以抗楚。在公元前583年,巫臣出使吴国。从此,吴国才和中原发生联系。吴是一个水乡国家,要抗楚,必须有一支强大的陆军,单靠水师不行。于是,巫臣就教他们陆上行军布阵等作战的技术,并训练他们使用兵车,又留下他的儿子担任吴国的职务,负责与各国联系。吴、晋结成联盟后,共同对付楚国。在一年之内,吴曾七次攻楚,使楚将子反疲于奔命。
当时,是吴王寿梦在位的时候。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叫诸樊,次子叫余祭,三子叫余眯,四子叫季札。在这四人中,季札最有才华,品德高尚,不但父亲喜欢他,兄弟也都爱护他,都要立他为太子。但季札坚决推辞,他说:“传统的继承制度不能破坏。”这样,寿梦只好立了诸樊。寿梦去世,诸樊办完丧事,要让位给季札,季札不受,季札说:“你是嫡长子,应该由你继位,不能违反常规。”吴王的一些大臣也坚持要季札为王,季札只好弃家而逃,逃到荒僻的地方,自耕度日。
吴王诸樊去世,本应该由他的嫡长子公子光继位。但诸樊考虑到父亲寿梦在世时的意愿,所以在去世前,授命按兄终弟及的原则传位,这样,就可以使季札总有一天可以为王,而且这也是为表彰季札深明大义的行为。所以诸樊死,由余祭继位。这时,季札担任了吴国的一些外事工作,为了改变吴国的落后面貌,季札到中原各先进国家进行了一次广泛的访问和考察。他首先到鲁国。鲁国是当时著名的文明礼仪之邦。因为周公的缘故,各诸侯国中,只有鲁能够使用天子的礼乐。所以季札到鲁国,就要求参观周礼周乐。
周礼周乐,鲁国也不是随便可以让人参观的。由于季札贤德的名声,鲁君愉快地满足了他的要求。季札在观看过程中,对各国的声曲和诗、舞的内容,一边赞叹,一边评论,表现了他高度的文化素养和政治家的风度。开始,乐工歌唱《周南》、《召南》两首诗。季札说:“这声音真好啊!原来文王对人民进行教化的根基就在这里。但可惜那时还有商纣的暴虐,没有能使整个社会都安定平静。然而文王那种勤政爱民的作风,人民对他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接着,乐工又唱起了邶、鄘、卫三国的诗。季札说:“这些诗所表达的人民的感情多美啊!是这样的深沉,而又带有忧思,却没有怠惰的情绪。我听说卫康叔、武公这两位君主,待百姓很有恩德,所以人民能够这样。这不是卫国的诗风么?”接着,乐工又歌唱王风的诗。季札说:“诗的声音和内容多么好啊!人民因为周王室的削弱而忧心忡仲,但是,从中还可看到先王的遗风,所以并不悲观失望。这不是平王东迁以后的诗么?”乐工又歌唱郑国的诗。季札说:“人民在讥讽他们国君的统治太严酷了,法令政策太琐碎了,百姓已经无法忍受,这不是郑国要先灭亡的信息吗?”乐工又歌唱齐国的诗。季札说:“这诗多好啊!气势是这样磅礴,声音是这样嘹亮、弘大,这反映了他们对人民教化的特点,可以说是东方的楷模吧!这不是太公姜尚品德的表现吗?齐国的前途无可限量啊!”乐工又歌唱豳(宾)的诗,季札说:“这诗多么好啊!表现了人民宽阔的胸怀,在欢乐中而没有一点淫乱,这不是周公东征时候的诗吗?”乐工又歌唱秦国的诗。季札说:“这叫做夏声。夏声有大的意思,这算大到极点了,这不是周室旧地的声调么?”乐工又歌唱魏的诗。季札说:“这声音多好啊!它是这样不偏不倚,正当堂皇,宽广而又婉转,节俭易行,再用德来加以辅佐,这真是贤明的君主啊!”乐工又歌唱唐的诗。季札说:“它的风俗,忧深思远,很有上古陶唐氏的遗风。要不是这样,他怎么能忧思得这样深远呢?倘若不是有美德的后裔,哪能到这种地步?”乐工歌唱陈国的诗。季札说:“淫声放荡,无所畏忌,一国没有好君主,这个国家还能够久存吗?”从郐(会)以下的诗,因为那些国家很小,没有什么讥讽的含意。乐工又歌唱《小雅》的诗,季札说:“这声音多么美好啊!想着武王的恩德,便没有反叛之心。虽然怨恨商纣,却强忍着不敢说出来,这不是周德衰弱的时候么?不过,倒还保留了某些殷王时的优良习俗,所以周文武之德并没有完全衰败。”乐工又歌唱《大雅》的诗。季札说:“这声音多么宽广啊!这种和乐,起伏高低中而有正直的体统,这不是文王的德行么?”乐工歌唱《颂》的诗。季札说:“先王的成就到了极其完美的境地。声音虽然高亢平直,但并没有倨傲的情绪。虽然抑扬起伏,但没有委曲的感觉。虽然似乎近在身边,但又没有相逼的压力。虽然似乎距离遥远,但又是那么坚定,永无二心。虽然有迁徙动荡的时候,但都能够严格要求自己,以德自守,而不至于淫荡。虽然政令常常更改,反复施行,但不会产生厌恶的心情。虽然遇着天灾人祸,但是,并不忧愁,而是充满信心。虽然欢乐,但并不荒淫。虽然经常要开支很多经费,但并不亏空。虽然有远大的志向,但并不锋芒毕露。虽然进行施舍,但并不是浪费。虽然有很多收入,但并不贪婪。在安定的时候,能够用严格的规章制度维护这个局面。教化人民的时候,能够用道义来约束他们。宫、商、角、征、羽五声调和,八方之气平定,八音配合和谐,对什么事物都有一定的法度,同类之间不互相争夺,处理问题井井有条。以上这些,凡具有显著德行和威望的君王都是相同的。”季札听了歌唱诗以后,又看舞乐。首先的舞乐是《象箭朔》和《南龠》。季札说:“舞得真好呵!恨自己没有能够伐纣而参与创建太平盛世的战斗。”又看舞乐《大武》。季札说:“真美啊!周朝兴旺强盛的时期就是这样的吗?”又看舞乐《韶护》。季札说:“商汤真是圣人啊!他的品德那么高尚。他伐夏桀得天下,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圣人处理问题真难啊!”又看舞乐《大夏》。季札说:“真美啊!大禹勤劳治水,却从不讲自己的功德,这除了他,还有哪个能够做到呢?”又观看舞乐《招箭》。季札说:“舜的品德已经到极点了,真是尽善尽美。它像天空一样,没有哪一个地方不被它覆盖着;像大地一样,没有哪一个地方不被它托载着。即使有人品德高尚,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达到这个程度。我观看的礼乐是没有再好的了。假使还有其他舞乐,我也不敢看了。”像季札这样把礼乐和政治及人品结合起来一一进行评论,在先秦时期还没有第二个。
季札在鲁参观了周礼、周乐以后,接着到齐、郑、卫、晋等国访问,交结了当时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像齐的晏平仲、郑的子产,由于志趣相投,都是一见如故,和他们广泛地交换了意见,得到了他们的尊重。在回国的路上,到了原来出使的第一站徐邑(江苏泗洪南)。那次和徐君会见的时候,徐君对季札所佩的宝剑非常羡慕,但又不敢开口索取。季札心里明白徐君的想法,但由于这次出使的国家很多,而且都是大国,如果不佩带一把像样的宝剑,那就显得太寒酸,太没有气派了,所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送给他。这次转来,徐君己死。季札到徐君坟上祭奠一番之后,解下身上佩的那把宝剑挂在坟旁的树上而去。跟随季札的人说:“徐君已经死了,你这把剑给哪个呢?”季札说:“徐君当时想要这把剑的时候,我心里已同意送给他了。现在我出使的任务已经完成,怎么能够因为他死了而违背我原来的心愿呢?”于是后人就把季札挂剑这个故事作为重友谊、守信用的典范。
吴王余祭去世以后,三弟余眜继位。余眯在位只四年就死了,那应该是季札继位了。但是季札还是不要这个君位,他又逃走了。在这国内无主的时候,余跦的儿子公子僚趁机取得这个位置,这就引起问题了。按照兄终弟及的继承法,如果无弟可传的时候,就应该由大哥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所以,最后导致了公子光使专诸刺吴王僚而夺君位的事件。事件发生的时候,季札正出使晋国,回来后,公子光已自立为王。公子光为了表白他杀王僚只是遵守祖、父两代的遗训,就假惺惺地要把君位让给季札。季札虽然不赞同公子光的这种行为,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付他。同时,事实既成,只能从大局出发,于是季札说:“只要先君的祭祀不中断,人民和国家有君主就行了。你就是我的国君,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我对死者是同情的,表示哀悼。我对你,一定诚心侍奉,以等待天命的处置。这个事件追根溯源,是先人造成的。”季札到僚的墓前哭了一番,向他汇报了出使晋国的情况,然后到朝廷,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等待新王阖庐的指令。
季札仁慈谦让的品德,出使各国而不辱使命的政治家风度,好学而诚恳的作风,受到当时和后来人们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