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十分荒谬。
那人站在左手边第二个货柜前,他伸手拿了一盒巧克力,一偏头,仿佛就要看到她。熹雯下意识躲到了货架后面,慢慢再探出头去,眼神闪闪烁烁,不经意状偷偷地瞄他。
熹雯认识他十分意外,这种相遇带着一些偶然的色彩,也许明天还能遇到,也可能此生再也碰不了面。
街角新开了一家连锁超市,熹雯来买东西,常常能遇到他。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他正装,有时候又是休闲服,有时候又仿佛才从健身房出来,穿了一身运动衫,不论哪种情况,总是干净而妥帖。有时候,他坐扶梯下来,她上去;或者她排队结账时,看到他匆匆赶来,转过货柜就不见了人影。熹雯会揣测,买烟吗?
有一次,熹雯结账排队正好在他的后面。他在打电话,可能是很严肃的事情,语气很冷峻。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后面有人催促他赶快。他转头看了一眼熹雯,熹雯整个人都僵硬了,脸涨红,以为他发现她偷窥他。
他回头对熹雯说对不起,结账埋单,是一盒巧克力。
熹雯不爱吃巧克力,看到他手中被金闪闪的锡纸包裹住的巧克力,心里犹然生出一种遗憾,不可言说,但很是遗憾。
熹雯每次遇到他,多看他几眼,时间长了,总觉得他也认出她来。当然是熹雯自己猜的,因为灵犀这种东西,常常是不需要用语言交流的。熹雯后来也跟他说过几句话,他伸手去拿货柜上的糖果时,她先伸出手。货柜上只有一盒,熹雯心里怦怦地跳,那人十分绅士地收了手。熹雯下意识地将那盒糖果放入购物车内,想想又觉得不妥,伸手拿出来递给他说:“要不,给你吧。”他没有推辞,说了声谢谢,熹雯还来不及做自我介绍,他已经走远了。
那一天,从超市出来,突如其来下起了暴雨。倘若不是那样糟糕的天气,她与他的故事,也许没有后来。
她站在屋檐下避雨,一辆银蓝色的车停了下来,她抬眼望去,正巧是他。他说:“送你一程。”算是谢谢她割让的糖果。
熹雯后来回忆起来,那时自己的表情应该十足傻气,她看到他眼底的笑意,虽然是笑了她,并没有恶意,是觉得她天性率真,什么表情也掩饰不住。
熹雯家住得近,转过那条街就到了,但也有三五分钟路程,车里空间密闭,陌生人不知道聊什么话题,所以他打开了CD。他打开储物箱拿CD的时候,熹雯看到一本西西的《缝熊志》。她心思微转,巧克力、糖果,还有这本《缝熊志》。谁会喜欢缝补玩偶,是女朋友吧,至少也该是女性友人,定时进补的零食,那么关系也应当不错。
心沉了下去,虽不是痛如刀绞,却也是怅然若失。
熹雯想说:“嗨,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有见过。”想想又觉得太唐突,他定然觉得自己花痴。她这边胡思乱想了一通,他的车开进小区,熹雯局促地道了谢,没想到他会送她到楼下。她下了车,他也下车,迈开步子跟在熹雯身后。熹雯的脸色有一点泛白了,大约是想到一些有的没的,有点后知后觉,虽然见过他几次,但是底细到底不清楚,坐了他的车已经是有一点大胆了。
而后,他跟着她进了电梯,他问她:“几楼?”熹雯心里七上八下。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说:“我到二十三楼。”应该看到她眼底的恐惧,他特意解释,眼里有一些笑意。熹雯到九楼,冲出电梯,游魂未定,直听到电梯叮叮当当地在身后关上,才想起姨妈说,二十三楼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出门买菜的时候,电器沙发一件一件地往上搬,真真阔气,买通整楼。
啊,她忘记问他的名字!
怪不得送她回来时,他说顺路,见过的吧,他认出她来了吧?熹雯懊恼,怎么着,也该来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谢熹雯,这名字听上去挺奇怪,“喜闻乐见”嘛,原计划,我家还应该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来着,叫谢乐见,你看名字都安排好了,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从我出生以后,一直再没有消息。感谢上帝、耶稣、阿拉真主,我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否则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可能是“谢天与谢地”。比起“谢天谢地”,我还是更喜欢“喜闻乐见”。
但这精心俏皮的自我介绍,大半年也没有推销出去。
熹雯每次回家,进电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会不会一个意外的巧合,电梯门打开,那人就站在里面。该说什么好呢,“好巧,回家”或是“嗨,好久不见”,后面这句去掉,好像她多么期待与他见面似的。当熹雯意识到,自己对着光可照人的电梯在自言自语时,反应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但那个买《缝熊志》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熹雯今年大学毕业,学的传媒,在一家叫“立新”的公司实习上班。老板见过一面,集体入职的那天,他有一场宣讲,讲得台下的新鲜人们热情洋溢。熹雯却沮丧地回到家,心情低落,谢妈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却反问:“妈,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门当户对,一路顺利发展?”谢妈妈怪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说:“你吃错药啦。”也怀疑她工作不如意,但熹雯做市场企划,见习,十分热爱这工作,早上七点半搭地铁去市中心,连懒觉也不睡。
有一天下午,熹雯突然接到姨妈电话,说在市一医院,熹雯咋咋呼呼地跑去。傻眼了,姨妈褚静惠在医院走廊上好好地站着,一场虚惊。住院的不是她,有个老太太在电梯里晕倒了,姨妈拨打了120将她送到医院来,因为太急没有带钱,打电话叫熹雯送钱出来,这下可好,害熹雯以为她出事故。
“跟她家人联系了没有?”熹雯问。
姨妈说:“我打电话到物业管理处,让他们帮忙联系家人,已经快要到了。”
熹雯去买咖啡,既然请了假出来,就不打算回去了。咖啡买回来,见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姨妈身边,他一转头,熹雯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那男人转过身,微显诧异,但很能控制意外,他说:“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温至臻,住在二十三楼的是我的奶奶。”姨妈问:“你们认识?”熹雯双脚慢慢挪过去,捂着嘴,在姨妈耳边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