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夜未央,蔡铭已经完全入睡,苏蓉烟却仍然醒着。
她望着蔡铭调成静音的手机,阶段性地亮起来,心里一点一点地沉沦。
那个号码显示的署名是太太。
太太,多有归属感的称呼。暂且撇开他爱不爱不谈,仅是一个称呼,就表明了楚眠在他心里的分量。他至少是给了承诺的。
那么,她呢?
她不过是个隐于暗处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没有明天的感觉固然糟,可她还年轻,往后的时光那么长,她还不至于想向蔡铭要个交代。而事实上,她明白自己,没有爱一个人胜过自己。
她没有叫醒蔡铭接电话。
她的手机,始终没有响。
父母到底是不知情,还是对她的出走觉得无所谓?
她不清楚。
这种空落感越来越强烈,她将头蒙在被子里,努力地让自己睡过去。
她多想做个美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家,还可以因为姜潮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羞涩心动。
醒来的时候,她听见蔡铭正在卫生间小声地讲电话:“昨天处理得太晚,我怕吵醒你,就在公司里将就着睡了一会儿。等等还要去忙,你好好休息,乖。我先挂了哈。”
苏蓉烟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男人天生就是个骗子,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穿上衣服,打算去学校。
蔡铭故意冲了冲马桶,出来,说:“醒了?我送你去学校吧!”
“不用了,给人看到不好。你再睡会儿吧。我走了。我的行李先放这儿。你帮我安排住处。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蔡铭点点头。苏蓉烟便背起包打开了门。
她看起来很冷淡,甚至一早晨连个微笑都没有给自己,蔡铭很失望。
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苏蓉烟身上,却不知道楚眠一夜未眠,天微微亮,就起身去了他的公司。
楚眠站在紧紧关闭的玻璃门前,打电话问他:“怎么没有回来,你在哪儿?”
他丝毫没有慌张地说他在公司。
楚眠没有拆穿他。她不是寻常女子,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对待一个一夜未归的丈夫。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只会去观望。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员工眼里暗藏的嗤笑,以及蔡铭的小动作。聪明的女子是会装傻的。她宁可配合蔡铭表演一段恩爱秀。
所以,她匆匆离开,生怕同事看见她来过。却在拐角处,被扫地的大婶看见。
大婶想叫她,却没来得及,便在上班时狐疑地问蔡铭,太太为什么那么早会出现在公司门口。
蔡铭一下子就慌了。
他不知道楚眠究竟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她傻到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他想了想,打电话给自己最亲信的朋友,托他安排好苏蓉烟的事。
他想,最近在工作之余还是少见苏蓉烟为妙。
苏蓉烟的父亲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起床时,看见她敞开的房间里凌乱的被褥,以及随意摆放的拖鞋。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走进来,发现女儿的包和行李箱都不见了。
他有些惊慌,转而去喊妻子,气急败坏地说:“都是你不愿意要她,你看看,这孩子都跑了!”
“你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吵着要离婚呢?”
两个人为此又吵了半天,转而才想起给苏蓉烟打个电话。
苏蓉烟不知道从哪里办了个医院证明,说自己有抑郁症,需要长期治疗。她正将证明送进系主任那里批长假,手机铃声响了。她掏出来,看是母亲的电话,又放进了口袋里。
她离开了学校,却不留任何消息给他们。
她理所当然地去做这些事情,觉得这些都是他们逼她的。
桑夏是在苏妈妈赶去学校找她之后,才知道苏蓉烟离家出走的事情。
她劝苏妈妈,还是不要惊动校领导,这样对苏蓉烟的将来并不好。
“那怎么办呢?”苏妈妈着急地问。
桑夏忍不住地问:“苏妈妈,既然你这么担心苏蓉烟,为什么平时不多关心她一下呢?”
“你不知道,做医生压力太大,又要值班。我是中医要稍微好一点。他爸经常给病人做完手术,回家发脾气,甚至还动手打人。我也很累,不愿意和他争吵,只有躲避他,他却说我在外面有男人。我实在受不了,才打算离婚。昨天晚上,我们又一次吵架。可能蓉烟听到我们都不肯抚养她,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为什么你们不愿意抚养她?”
“他爸爸可能怕自己脾气不好迁怒于她吧?至于我……唉,我是有苦衷的,但还是不说了吧?”苏妈妈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桑夏便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说:“您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她会回来的。”
苏妈妈点点头,给了桑夏一张名片,说:“那我先去上班了,有事你打我电话。麻烦你了。”
桑夏接过名片,她看到苏妈妈的名字——辛悦。
心突然之间被什么物体撞击了一下,生疼。
她那个不负责任抛弃她的母亲,也叫辛悦。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艰难地问:“您去过莲城吗?”
“莲城?在哪儿,我还没听说过呢?说了你别笑话,我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都这把年纪了,还没出过江城呢!”苏妈妈一愣,转而笑了。
桑夏便不再问了。她有些嗤笑自己,辛悦,多么普通一名字。即便是校友网上一搜索,都有好些个。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苏妈妈临走时,说:“桑夏,你真是个好孩子。上次她爸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误会你了。”
桑夏笑笑,回道:“没关系!”
她看着苏妈妈踩着高跟鞋疲惫的身影渐渐模糊,仍然那么优雅,却看起来令人心疼。
桑夏想,她若是苏蓉烟,大抵不舍得让母亲这么担忧的。
对于有的人来说,一辈子只是一瞬间,平平淡淡、无声无息地就已完结。而对于有的人来说,一瞬间都很漫长,因为,它颠覆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桑夏站在篮球场边,觉得与姜潮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而事实上,不过是上一周,或者上上一周,她还在这里看他为了比赛而辛苦训练。
那时候,她还在想,若是没有梁澈,她是他的桑夏该多好。可是,一转眼,他已不属于自己。
她就这样出神地看着,没有叫他,也没有离开。
姜潮一扭头,发现了她。他和队员打了声招呼,朝她奔来,问:“桑夏,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来看看你。”桑夏假装不在意。
姜潮便说:“哦。最近好吗?”
“还不错,你呢?”
“我也还好。”
他们似乎只剩下这些对白,接下来,便是久久的沉默。可是,姜潮却没有走开,他生怕他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桑夏。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看不见,却感觉得到。
桑夏打破了沉寂,问:“你最近有见到苏蓉烟吗?”
“没有呢。她最近好像很忙。”
“她在忙什么呢?”
“她一直都在外面做模特。你不知道吗?”
“做模特?”桑夏重复着姜潮的话,她突然想到林诗施对自己说的那些关于苏蓉烟的传闻,以及她与蔡铭的两次照面,莫非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她不确定姜潮当初是不是为此与苏蓉烟分手。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苏蓉烟离家出走的消息告诉他。
姜潮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然后说:“是蓉烟。”
苏蓉烟说:“你在干什么呢?”
“练球呢!你呢?”
“哦,刚刚拍完一组照片。有点累。姜潮,我好想你哦。”
姜潮看了一眼桑夏,眼神不由得飘忽起来,他站起身,将背影留给了桑夏,回道:“呵呵,那就注意休息。什么时候回学校呢?”
不知道苏蓉烟说了什么,桑夏只听见姜潮说:“行,那我等你。”
看起来,他丝毫不知道苏蓉烟近来发生的事情,甚至连她请长假,最近不会回学校都不知道。他以前是那么细腻的人,为何现在如此粗心大意呢?
桑夏不明白。那些提醒的话就烂在了肚子里,她不想打扰姜潮的通话,悄悄地离开。
姜潮挂了电话,一转身,才发现桑夏已经不在了。他在人群中找寻了好久,却始终看不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多的悲伤从他空落的眸子里蔓延开来,染成了通红的颜色。
他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那一天,他打算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枚钻戒。货真价实的钻戒。
是他到处打比赛,存了很久的钱,才买到的。
所以,他才窘迫到连皮带破了都不舍得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多想回到那一天,亲手将戒指交给她,告诉她,他不想仅仅只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
桑夏从篮球场走出来,远远地看见消失了好久的韩蕾。她仍然穿得花里胡哨,假睫毛贴了三层,像去参加金马奖颁奖典礼似的。桑夏好担心她的眼皮负荷不了,早晚会塌下来。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环抱着双手,冷眼看着,她手下的几个小跟班对着一个女生拳打脚踢,直到那个女生歇斯底里地求饶:“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韩蕾姐,我再也不敢了。”
韩蕾终于喊停。她顺手从一个小太妹手里接过一瓶“营养快线”,打开,从那个女生的头上浇下去。那场面极其残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桑夏忍不住,走过去,拿过韩蕾手里的营养快线,倒进自己的嘴里,然后说:“这么好喝的东西,倒掉多可惜。”
韩蕾斜眼看了看她,说:“是你。我告诉你,少管闲事。上次要不是沈钦年,我才不轻易放过你。”
桑夏耸耸肩,她终于看清楚那个被泼得一身奶腥气的女生的脸,尽管她的脸已经被扇得红肿起来,还是很美,惨戚戚的美。
桑夏顿时知道韩蕾为什么打她了。她就是那晚和沈钦年约会的女生。
桑夏便对韩蕾说:“你还不吸取上次的教训,你越是这样,沈钦年越会向她倒戈。男孩子都喜欢楚楚可怜的女生,你不明白吗?”
韩蕾的眼里闪过一次犹豫,她嘴里叫道“关你屁事啊”,却显得底气不足。她四处环顾了一下,没有看见沈钦年的身影,便指着地上的女生说道:“给我老实点!再让我看见你勾搭我们家沈钦年,你就死定了!”说完,她一挥手,几个小太妹就拍拍手,耀武扬威地跟着她走了。
中学时候这样不安分也许是因为叛逆,可是,大学时还这样游手好闲、自甘堕落,那就是真的不懂事了。
桑夏真不明白,这样的女生,沈钦年也能入得了口。他还真是海纳百川。
她喝完那瓶营养快线,将瓶子丢进垃圾桶里,打算离开。
“等一下。”她被女生叫住。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别忘记了,我们始终是情敌。”女生咄咄逼人地说。
又来了。
桑夏有点后悔自己挺身而出,她烦透了这个整天让女生为之争风吃醋的沈钦年,她压抑住自己的不悦,大方地笑笑:“你弄错了,我和沈钦年只是好朋友。你懂吗?好朋友。”
“可是,他很喜欢你。不是吗?”
“喜欢我,为什么还跟你们约会?这不是扯淡吗?”
“可是……”女生还想说什么,桑夏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我和沈钦年没有任何超越朋友的关系。我不希望类似的误会再发生。”
她不再理会女生,快步离开。
她一眼扫到林诗施的摊子旁站着的满面春风的沈钦年,他的面前站满了一群女生,一面挑选小饰品,一面偷眼地瞟他。林诗施站在一旁,乐呵呵地数钱。
桑夏心里莫名地燃起一团火。她奔过去,对准林诗施,就将手里的书砸了过去。
林诗施惊呆了,她叫道:“桑夏,你脑子被某种液体净化了啊!”
桑夏其实想说,那些女生的脑袋才被某种液体净化了呢,这个沈钦年真的长得有这么好看吗?他就是个博爱的大萝卜!
更要命的是,这个萝卜不明所以,见她来了,还拼命地朝她笑。
她又随手拿起一串项链丢向了沈钦年,沈钦年一躲闪,项链便抛在了地上,线断了,珠子便噼里啪啦地跳跃起来,滚得满地都是。
林诗施愤怒得满脸苍白,叫道:“我的项链啊!桑夏,你发什么神经啊!”
“让他赔给你!”桑夏指着沈钦年,一边说着,一边跑掉,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不仅是他们,就连桑夏自己也解释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怨气。
“Hi!”
隔一日,桑夏独自坐在食堂里吃饭,那个被打的女生捧着饭盒,坐了过来。桑夏淡淡地应了声,埋头吃自己的饭。女生殷勤地将自己的鸡腿夹给了她,说道:“我不爱吃。给你吃。”
桑夏抬了抬眼皮,看见她饭盒里另一只鸡腿,便说:“不爱吃,还打了两只。摆明了就是来贿赂我的,说吧,你想做什么?”
女生的脸微微有些红,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喜欢沈钦年吗?”
“不喜欢。”桑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她说:“那你能不能帮我?我真的很喜欢他。”
“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我约他,他并不拒绝,可是,从没有肯定的答案。”
和桑夏猜想的一样,沈钦年就是喜欢这种暧昧的感觉,他周旋于不同的女生,乐此不疲。那些曾经他为她做过的令她感动甚至几乎心动的事,已经完完全全被抹杀掉。
她越来越反感这样的沈钦年。
她真的很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桃色消息,可是,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充满央求的女生,却不忍拒绝。她叹口气,问:“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知道他很信任你,你在他面前多帮我说说好话,好吗?”
原来她的请求如此简单,桑夏觉得她挺傻的,她不由得点头。
她原以为,长得精致的女孩,大多都是充满傲气的,为什么,她那么卑躬屈膝?
大抵是因为很深很深的爱恋吧?才会如此卑微。
她终于知道她的名字,苏安娜。果然人如其名,她的身上总散发出阵阵甜美的香水味。
是“安娜苏的许愿精灵”。
桑夏闻得出来。大凡喜欢安娜苏的女生都喜欢做梦,爱幻想,忧郁却还不懂悲伤。
若是懂得悲伤,大抵是会换成“毒药”了吧?
苏安娜走了之后,林诗施坐过来,问:“她来干什么?挑衅你?”
桑夏呵斥道:“说什么呢?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林诗施忽然就想起,她们最初的相遇,便笑道:“可别说,咱们还真的是不打不相识啊。”
“去去去,我可没和你动手!”
林诗施仍然笑,然后问:“说真的,她找你干吗啊?”
“你真是八卦。她让我帮她追沈钦年。”
“你答应了?”
桑夏点点头。
林诗施便将一口饭喷到桑夏的饭盒里,桑夏把筷子一丢,叫道:“林诗施,你很脏,你知不知道!”
林诗施毫不犹豫地将她的鸡腿夹了过来,边啃边说:“你怎么能这样?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别人只能旁观。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不帮我?”
“你看起来没她可怜啊。你这样花痴,少个沈钦年算什么!”
“非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就叫真爱吗?桑夏,原来你一点都不懂我!”林诗施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她丢下饭盒就甩手走了。
桑夏错愕了,忘记伸手去拉住林诗施,也忘记解释,她刚刚只是像平时一样和她开玩笑罢了。
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懂林诗施。
林诗施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的,谁料到她是不是会躲在被窝里一个人流泪呢?
桑夏缓缓地收起她的饭盒,心里突然就有了愧疚。
林诗施是真的生气了。她在寝室里遇见桑夏的时候,也装作没看见,桑夏叫她,她就倒在床上把头蒙起来。
摆夜摊的时候,即便桑夏来帮忙,林诗施也置之不理。桑夏将洗好的饭盒放在她抽屉里,她“啪”地就丢进垃圾桶里,说道:“姐有的是饭盒,就不稀罕这一个。”
这状况令桑夏尴尬极了。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跟好朋友闹过别扭。她站在她的身边,不知所措,眼泪“吧嗒”地掉下来。
她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见了林诗施与沈钦年,她害怕又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里。
林诗施见她哭,心忽地就软下来,她又从垃圾桶里将饭盒捡起来,说道:“怕了你了,去洗洗给姐用。”
“你不生气了吗?”桑夏小心地问。
“姐肚里能撑船,不跟你计较!”
林诗施拍拍肚子,桑夏忽然蹦出一句话,将她雷得外焦里嫩,她差点又想生气。
“林诗施,如果你的肚子能撑船,那恭喜你,怀孕了。”
桑夏说完,拿起饭盒就去了卫生间。她真的不敢再招惹这个即将再次发飙的猫了。
可是林诗施突然幽怨起来:“桑夏,你知道吗?做你好朋友,是要有压力的。尤其是看见喜欢的男生都喜欢你。”
“你……喜欢姜潮还是沈钦年?”桑夏迟疑地问。
林诗施打了她一下:“我压根不喜欢姜潮好不好?我只是好心帮他演戏给你看。至于沈钦年……算了,其实我已经放下了。”
她这样暮霭般扑朔的睫毛,垂下来,隐藏了她忧伤的眼神,若是放得下,大抵不会是这般压抑吧?可是,桑夏没有拆穿她。
她只是想,她一直疏忽了林诗施的感受,这是她作为好朋友的失职。
可是,她并不打算撮合林诗施与沈钦年。有点私心地说,她怕林诗施会受伤。她宁愿帮苏安娜。
当然,沈钦年并不知情这些女生在背后的小动作。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接到某个女生求助的电话就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并无不妥。他却不知道,桑夏最近为何这样反常,甚至他打电话给她,她经常不接,或者敷衍两句就挂断。
直到他看见她坐在天台上,发呆,手里握着手机。
沈钦年从她的肩后看下去,屏幕上一直显示着姜潮的号码。她的手按了拨出键,又缩了回来。沈钦年顿时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似的,钝痛而无能为力。他转过身,悄然离开。
桑夏显然没有发觉沈钦年来了又走。
她只是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将苏蓉烟的事告诉姜潮。她已经反复想了那么多天,依然没有结论。
可是,她一直没有苏蓉烟的消息,苏妈妈应该等得焦急了吧?她想,姜潮总应该比自己多一些线索。
那么碰巧,她刚下定决心拨出电话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是苏蓉烟。
她急切地问:“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很担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管我家的事。”苏蓉烟的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悲愤。
“苏蓉烟,你不要这样,苏妈妈真的很着急。”
“不要说他们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很好,不用为我担心。还有,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不要让姜潮知道我离家出走的事。”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会每天给他打电话,他不会想太多的。”
苏蓉烟说完,匆匆挂了电话。桑夏还想问什么,却来不及了。
她收起手机,跳下来,打算离开,一低头看见安静地躺在地上的钱包。她疑惑地打开,看见了沈钦年的全家福。
她四处望去,没有看见沈钦年。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她亦不知道,他误以为她仍然放不下与姜潮的感情。
当然,沈钦年也不会知道,她对着钱包里的全家福没露出一丁点震惊的表情。
她似乎,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尽管她对他的父亲,沈瑞安那张憎恶的面孔铭记在心,却依旧不过是平静地抽出来,撕毁,然后,将钱包丢进垃圾桶里。
她的心里,早就充满了恨意,于是才处心积虑地接近沈钦年,甚至,疏远了姜潮。
是的,她最近烦躁的,不是嫉妒沈钦年与别的女孩约会,而是,她不愿自己精心策划的计划因为那些莺莺燕燕无疾而终。
父亲到底为什么失踪?他与沈家到底有什么纠葛?
她必须从沈钦年身上找到答案。
并且,他们,必须为黎诺的死,以及她不得不离开梁澈的痛苦,付出代价。
苏蓉烟住在公司为她租的公寓里,她被安排和她的助理小筑住在一起。
她有些不解,除了工作,她很少能见到蔡铭。
他只会时不时地打电话给自己,问她有没有吃,或者有没有休息好,却始终不提来看看她。
她便忍不住追问。蔡铭便说:“小筑在,不太方便。”
“那你可以安排我一个人住啊!”
“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不能坏了规矩。再说你是新人,要低调点,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吗?”
苏蓉烟就闷闷不乐了。
蔡铭哄道:“这样,等我有假,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苏蓉烟这才笑出来。她挂上电话,心里空荡荡的。她大抵是太需要一个人的温暖了,而这种温暖是姜潮不能给予的。
姜潮,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他的翅翼还没有成熟。
可是,她还是会想念他,会在空闲之余,不停地打电话给他,即便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也佯装不知,佯装愉悦。
大抵是因为这样,她更像抓住救命草一样,想要抓住蔡铭了。
楚眠拼命地抑制自己的多疑,可是,她就是无法再信任蔡铭。她总是忍不住去闻他换下来的衬衫的气味,或者想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些蛛丝马迹,又或者查他的手机记录。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请了个私人侦探跟踪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可疑行踪。
她松口了气,居然从心底生了一丝愧疚。
尤其是当她看见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给她煲鸡汤的蔡铭时,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
这样好的男人,她竟然会怀疑他!
蔡铭端起鸡汤的时候,才看见红了眼圈的楚眠,他赶紧跑过去,温柔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孩子又踢我了。”楚眠说。
蔡铭蹲下来,贴着楚眠的肚子,说道:“宝宝乖,妈妈很辛苦的,不要欺负妈妈,不然等你出来,爸爸打屁股哦。”
楚眠看着这样关心自己的蔡铭,眼泪像决堤的海,汹涌澎湃地涌了出来,惊得蔡铭不由得追问。她不停地解释:“没事,没事,我肯定是得了孕期忧郁症了。”
蔡铭轻轻地将她拥住,隐藏不住心底的不安与亏欠。
这一刻,他有动摇过,自己对苏蓉烟的感情。
化妆间,苏蓉烟正在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精致的妆容,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了悄悄站在帘子旁看她的蔡铭。她狡黠地一笑,支开正在收拾化妆包的小筑,一把揪起了蔡铭的衬衣领,将他拉近了帘子后面。
她轻佻地将自己的嘴唇凑近蔡铭的嘴唇,却不料,蔡铭潜意识地一躲闪,让她差点跌倒。
蔡铭说:“别这样,人多。”
苏蓉烟不是傻瓜,不是察觉不到蔡铭微妙的心理变化。
她站好,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说:“你放心,我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
“蓉烟,我……”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已经有家室了。我懂。”苏蓉烟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眼泪倒回去。她怕刚化好的妆就这样花掉。
这样的苏蓉烟,越是让蔡铭放不下。他将她抱住,喃喃地说:“对不起,蓉烟,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不,你应该回到她身边。”苏蓉烟坚持着。蔡铭却变得不知所措。
苏蓉烟转而笑了:“你答应我的,要陪我出去玩的。我们十一出去玩好不好?十一之后,你只是我的老板。我们再没有任何瓜葛。”
蔡铭只好点点头,苏蓉烟看出他眼里的踌躇与留恋。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的笑。
那些给了她温暖又狠心抽身而出的人,她那么恨那么不甘心。如果她不能够幸福,他们又凭什么幸福?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的好演员,连蔡铭这样聪明的商人也看不穿她的内心。
她才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多么美妙而纯真的心灵,却被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人,以及过多的贪念摧残得早熟而支离破碎。
却不知道她的人生该去向谁讨个说法。
这一年的天气,如此反常,站在了九月的尾巴上,仍然是三十几摄氏度的高温。可是,这并不减退学生们对于国庆长假的期待。
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七天要去哪里。
小情侣们计划着浪漫的二人之旅,恋家的孩子早已买好了回家的车票,也有像桑夏一样的穷学生,无处可去,便打算趁时间多赚点生活费。
她想起,往年的假期都是与黎诺在某个陌生的城市里度过的。她们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黎诺会早早地做好功课,带上地图,下了火车,就乘地铁或者公交车,向她们感兴趣的地方出发。这是一向很刺激的活动。
因为黎诺在,所以,她不怕。
她们不是没有走失过。
那一次,在宁城。人潮拥挤的街头,她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被突然袭来的人海给冲开。她大喊着姐姐,却无人应答。她想掏手机,却发现,自己的包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划开了。她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看着人来人往,慌成一团。
然后,她遇见了梁澈。
他那时,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瘦瘦的,有着可爱的小喉结,恰好在变音,扯着公鸭嗓问:“你怎么了?”
“我和姐姐走散了,手机不见了,你帮我打个电话好吗?”桑夏报出了姐姐的手机号,终于找到了姐姐,她破涕而笑。
她在攀谈中得知,梁澈也是莲城人,那么凑巧,他也是一个人来旅行。
他们结伴而行。一路上,梁澈带给了她很多欢笑与感激。她总是忍不住偷眼去看他。还未成型的少年,却有着桀骜不驯的神情。晨曦一样明媚的眼眸映着少女懵懵懂懂的情愫。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多么简单,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细节就会怦然心动。谁会料到,多年之后的分离,也会令人刻骨铭心。
她出神地想着,没有看见用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林诗施。
林诗施忍不住推她一把,叫道:“我的女神啊,你又在哪里神游啊?”
“我拜托你,不要随便膜拜我,好不好?”桑夏回过神,打掉林诗施的手。
“女神经病患者!”
桑夏听了,想站起身打林诗施。林诗施一边跑,一边说:“说真的,国庆节打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混呗。”
“那多不好。我老爸给了我几张恐龙园的门票,要不,我们一起去玩吧?”
桑夏突然想到什么,问:“几张?”
“嗯……六张吧!”
“那,我们叫苏安娜和沈钦年一起去吧?”
“啊?”林诗施有点不乐意。
桑夏便晃晃她的胳膊说:“好嘛。乐于助人是传统美德啊!”
“切,那行,我叫姜潮和苏蓉烟也一起去。”
这下轮到桑夏有些犹豫了,可是,她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苏安娜接到桑夏的电话,开心不已,她雀跃地说:“桑夏,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桑夏说:“你好好把握。”
苏安娜说:“沈钦年是好人,他只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罢了。”
桑夏不置可否。她觉得这跟自己没多大的关系。
她让姜潮打电话给苏蓉烟,苏蓉烟却有些犹豫,她已经说好和蔡铭去云南,连机票都订好了。她只好推说,国庆的档期都排满了,她无法脱身。
姜潮只得挂了电话。他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苏蓉烟是否还是和蔡铭有联系?
她已声泪俱下地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再与蔡铭有任何的瓜葛。她告诉他,自己已经跳槽换了一个模特公司。她甚至把她与另一个公司的合同拿给他看。
他想,她已经栽了跟头,大抵,不会再这样堕落了吧?
他始终相信,苏蓉烟还是个孩子,只是迷了路而已。
当桑夏打电话给沈钦年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两个人的旅行。他暗自有些开心,甚至在前一天,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将这次旅行变得更有意义。他还准备了很多食物,打算在晚上与她自助烧烤。他期待会有什么像燃烧的炭一样,迸出绚丽的火花。
而事实上,当他提前来到约好的地点时,碰上的却是同样激动得无法入睡,所以早早赶来的苏安娜。他原本窃喜的心,突然之间凉了那么一点点。
接下来,他看见了姜潮与林诗施,最后,桑夏才姗姗而来。
他终于明白,原来,是他想太多。
他有些自嘲,平日里都是些女生因为他而乱了脚步,而这一次,倒是他自己为了一个女生自作多情了。
他讪讪地朝他们点头,然后问:“苏蓉烟呢?”
“她有事,不能来了。”
姜潮话音刚落,苏蓉烟便叫道:“我来了。”
姜潮便问:“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为了陪你,特意推了。是不是很感动?”苏蓉烟依附在姜潮的身上。
姜潮笑一笑,说:“我们走吧!”
他与苏蓉烟很自然地走在了最前面。而苏安娜一直挽着沈钦年的胳膊,一路上像一只雀跃的鸟,欢叫不已。
林诗施和桑夏走在最后,林诗施抱怨道:“真是个鸟类,吵死了。”
桑夏便笑她,叫她闭嘴,再不闭嘴,也成了鸟类。
林诗施悻悻地甩了甩手,又忍不住嘟囔着:“早知道,我还不如回家喝老妈煲的汤呢!”她说着,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电话。
她接过,便听见一个悦耳的男音:“是林诗施吗?我是梁澈,你还记得吗?”
“啊,你好,我记得。”林诗施没有想到梁澈会打电话,有些兴奋却故意遮遮掩掩不让桑夏知道,于是小声回道。
“是这样的。我对江城很不熟悉。我想去一个西野墅找个人。上次听你说,学校在那边,你可以带我去吗?”
“这么巧。那你到江南路,我带你去,好吗?”
“那谢谢你了,我现在就去。”梁澈欣喜地说,然后上了出租车。
他刚刚接到一个在江城上大学的朋友的电话,说是在西野墅附近看到一个与黎梦长得很像的女孩,他想追过去看的,一转眼,就不见了她。
他说,如果你不死心,就来看看吧!
林诗施对桑夏说:“你们去玩吧?我突然有事要走了。”
桑夏没有听见她的电话。她以为她只是看不惯苏安娜与苏蓉烟,不想去玩,便点头让她离开了。
她哪里想到,林诗施正要带着她的梁澈去找她呢!
命运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桑夏一个人走在后面,姜潮便叫道:“桑夏,快点,一起走啊!”
她应着,快跑了几步赶上他们,却一眼瞥见了照过两次面的男人,蔡铭,以及他身边挺着大肚子的太太。
她再看苏蓉烟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她淡然地挽着姜潮,与他们擦肩而过。
而蔡铭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自然,他不敢直视他们,尤其是姜潮充满怒意的眼神。
却在此时,楚眠开口叫道:“唉,你不是蔡铭签约的模特吗?我看过你的照片。”
苏蓉烟看了看姜潮,笑道:“呵呵,我已经转了别的公司。”
楚眠道:“哦,那真是遗憾。”
蔡铭干咳两声,说:“这么巧?”
呵,苏蓉烟在心里冷笑道。哪里是巧?明明就是她故意的。
她本收拾好行李,赶去机场,却收到蔡铭的消息,说要陪太太去恐龙园,改天再陪她去云南。
她将手机摔到了角落里,恨得全身发抖。
她已经做到这样的大度,还是抵不过“太太”这个称谓。
她假装陪同姜潮,是故意让蔡铭撞见她。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姜潮看到这一幕,是有些欣慰的,至少,他相信苏蓉烟已经没有再和蔡铭有瓜葛了。
蔡铭看见桑夏,突然想起梁澈照片里的女孩,他便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桑夏。怎么,你想挖掘她了吗?”苏蓉烟暗自嘲讽的话,似乎只有蔡铭听得出来,他连忙解释道:“哦,不是,她和我一个朋友的女朋友很像。”
桑夏便笑:“那你朋友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黎梦。”
这久违的名字像一颗炸弹突然之间就轰炸开来,桑夏的笑容在嘴角隐没。
“改天见见,看看是不是失散的双胞胎!”姜潮突然插了一句,替她解了围。
桑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改天有机会出来见一见。”
他们寒暄几句,就各自散去。
梁澈漫无目的地在西野墅逛了一整圈,也没有看见黎梦。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那样心急火燎的,头上布满了汗滴。
林诗施有些看不下去了,便问:“你到底找谁啊?你叫我来了,也不找我帮忙。”
“哦,对了,不好意思,我一着急忘记了。你的学校有一个叫黎梦的女孩吗?”
“黎梦?没听过。你有照片吗?”
“有。”梁澈掏出手机,他递给了林诗施。
林诗施看了照片,便叫道:“这不是桑夏吗?”
“桑夏?”梁澈又听见这个名字。
“对啊,她是我好朋友,跟你这照片上的女孩子很像。”
“她家是哪儿的?”
“不知道呢。她从来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父母。”林诗施低声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觉得有一点点小小的心虚。她怕梁澈不信她的话,哪有连自己好朋友的底细都不清楚的?
真是失败。
林诗施拿出手机说:“我打电话问问她。”
梁澈按住了她,说:“把她的手机报给我。我来打。”
然后,他缓缓地拨了桑夏的号码。
桑夏一见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心突然之间像烟花一样四处散开,谁说这是一种快乐,也可以是种忧伤。
这么久了,他居然没有换号码。
她不敢接电话。
她害怕听见他熟悉的温软的声音。
她害怕他一开口叫她“黎梦”。
她该是应还是不应呢?
而她终究是接了这个电话,压低了嗓音,说道:“喂。”
“黎梦。”他到底还是叫了她黎梦。她多想回答,我是,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口是心非地说道:“我是桑夏。你找谁?”
梁澈颓败地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这就是黎梦的声音,那么久违的想念的即便她故意压低了也认出来的声音。
他那样俊俏的大男孩,放下手机,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