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六，惊蛰。宜，乔迁，动土，忌，婚嫁。
天气阴沉，外面细雨徐徐，时间为下午，接近傍晚，这个城市边缘位置一座监狱的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两名狱警，身后跟着一人，年龄大概二十七八岁，不三十岁，身材偏瘦弱，一米七几的身材，走路背微驼，一步一行，很是有力。
铁门外站着一人，身材壮硕，称得上是虎背熊腰，典型的东北汉子，穿着一件牛仔裤，只是因为长期穿着，有些褪色，开始泛白，只是面相偏憨，有些黑，犹如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但是不像个恶人。看见偏瘦男子出来，壮硕男子快步走过去，接过偏瘦男手里的小行李包，狠狠拥抱一下，然后看着瘦弱男，咧嘴一笑，憨厚的道：“生哥。”
偏瘦男看着眼前这人，有些激动，眼圈丝丝微红，重重的点点头，道：“卓的、”
壮硕男子叫王卓，偏瘦男叫乔生，大多人跟偏瘦男叫狗剩子，两人都是农村的孩子，狗剩子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贱名好养活而已。
狗剩子看着王卓，只有王卓一人来接他，有些失落，有些难过，卓的看到狗剩子的表情，若有所思的道：“他们都挺忙的，不知道你今天出来。”
狗剩子苦笑点头，表示知道。自嘲的道：“没事，我理解，他们怪我正常，走吧。吃点东西去，你等了很久吧。”
卓的憨憨笑笑，摇头，表示自己没等多久，其实他已经来了一天了，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因为他生怕错过了他出来的那一刻。狗剩子懂，但是男人之间，说的多了，就显着矫情了，把事情放心里，就好了。
两人走到马路边上，道路两旁空空如也，卓的有些尴尬的道：“开始喊来一个出租车，后来人家嫌等的有点久，就走了。不行咱俩往前走走，应该好打车。”说到最后，卓的有些不好意思。
狗剩子摇摇头，不在意的表示道：“说什么呢，你能来就好了，没事，咱俩溜达溜达，他们都挺好的？”
卓的看着狗剩子有些难过，有点压抑的道：“你想知道谁的消息。”
狗剩子走在路边摘了一棵狗尾巴草，放在嘴里，看着远方道：“疯子，孟君，二毛，大礁，加菲，还有……，他们都怎么样。”
卓的思考了下，道：“疯哥自己弄了个公司，挺忙的，听他们说好像不错，孟君出了一次车祸，人差点没了，后来没事了之后，人有点颓，老爱喝酒，现在在政府，听说混吃等死，二毛在一家销售公司，也挺落魄的，大礁前年结婚了，孩子都两岁了，工作稳定，媳妇也有工作，算是踏实了。加菲不太清楚，已经离开很久了。对了，磊哥让你给他打个电话。”
狗剩子听见卓的说的时候，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然后笑着道：“把二狗电话给我，算了，你直接打给他。”
卓的把电话拨过去，“麻烦你帮着喊一下小高，哎，谢谢你啊，谢谢，嗯，我等一会。”
大概过了五分钟，卓的又说道，磊哥，生哥出来了，在我旁边，嗯，好，知道了，嗯。
狗剩子接过电话，淡淡的道：“我出来了。”
电话另一头顿时只能听到喘息声，应该是特别着急跑过来接的电话，过了不知多久，电话另一头略微低沉的道：“对不起，我害了你。”
狗剩子无所谓的笑笑道：“二狗，说这些就远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边还行？”
“还能应付两个月，最多了，过阵子我准备回去把老房子卖了。要不然这个冬天又难熬了。”
“先不用，我来想办法，当初不是说过么，你做那边，我做这边，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尽力尝还。”
“能还清么？”电话那头有些低落的道。
“能，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还，早晚能还清的。”狗剩子自信的道。
“嗯，那好，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电话另一头坚定的道。
“那好，先不说了，随时联络，这边我来想办法。”狗剩子道。
随后挂掉电话，这时，卓的的电话响起，狗剩子递给卓的。卓的接起电话：“喂，李哥，喔，从一楼背到五楼给两百块钱？背啥啊，冰箱？喔喔，李哥我没在市里，你喊别人吧，不好意思啊，嗯嗯，谢谢李哥，嗯，知道了，谢谢啊。”
狗剩子看着卓的一脸疑问的道：“卓的你现在干嘛呢？什么一楼到五楼。”
卓的抽了根烟道：“当初你突然进去了，大家走的走，散的散，有些人去了外地发展，有些人在家发展，我寻思等你出来在做决定，一开始我当过保安，后来二毛喊我去做销售，你也知道，我嘴特别笨，没几天老板就不用了，正好那天坐在马路旁边乱想，有一个推倒骑驴的装了二十几袋东西，要卸下来，然后我就帮了点忙。后来他说，这年轻人像我这么有力气的少，然后我就问他，干这个能赚多少钱，那人说一天好的时候能赚三四白，不好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然后我就跟着李哥干，一天平均下来也能赚个七八十，能养活自己，等你出来。”
狗剩子低着头，他没说话，他只是一直点头，因为他害怕，害怕一抬头看到那张被这狗娘养的世道差点磨平了的脸庞，在哭出声来。狗剩子拍拍卓的肩膀，然后慢慢往前走。这三年，也许他做错了，那么多兄弟因为他的意外，走的走散的散，但是他不后悔，都是兄弟，帮谁都是兄弟。
市里，繁华中心地段，三楼写字楼，面积大概八百平，这里是一家近几年才冒头的一家新晋公司的地址。总经理办公室，坐着一人，在闭眼假寐，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不是他手边的最新出来的智能电话，是一部很老旧的电话，连彩屏都算不上的一部电话，这人立马抓起电话，道：“我是疯子。”
电话那头道：“大哥，我孟君，今天监狱的朋友告诉我，他出来了。”
疯子眉头轻皱，有些不满的道：“你没去接他？谁都没去？”
电话那头有些委屈的道：“大哥，当初你不是说过，谁都不许在理他么？他是自作自受。”
疯子顿时无语，被孟君噎的有些下不了台，这时，孟君又说道：“二毛说，今天卓的去了，一大早五点多就去了。”
疯子听见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卓的去就去吧，他们回来肯定吃饭，这时候谁都别搭理他，都装不知道。要不然他还不长记性。那高磊原来干嘛的大家不是不知道，这么劝他都不听，不还是高磊把他牵连进去了么，三年苦窑，让他长长记性吧。都别管他。我跟加菲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你也看看通知他们，但是谁都别见他，他在不成熟，在犯错，真的就什么都毁了。所以千万让他长长记性。”
“嗯，我知道了大哥，我通知他们一下。然后告诉他们一声，把你的意思带给他们。”孟君说完便挂了电话。
时光荏苒，青春太奢侈，总是在不明不白中消失散尽。
狗剩子跟卓的终于找来一辆车，两人来到一家小吃部，就是特别经济实惠那种，两人做好，点了三个菜，木须肉，辣豆腐，西红柿炒蛋。四瓶啤酒，卓的起开啤酒，递给狗剩子，卓的笑着道，祝你自由快乐，狗剩子哈哈笑着点头，两人一口就干了，狗剩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菜跟酒，拿起一碗米饭，夹了一口菜，然后低头狠狠的扒着吃饭，卓的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坚强的爷们，那个被生活差点压弯了腰的爷们，那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爷们，笑着说生活不苦，遇到任何挫折都笑的像个傻子一样的爷们，因为失去了兄弟，开始哽咽，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卓的看着他，难过的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我知道你难受。狗剩子摇摇头，不发一言，就在那拼命的吃饭。仿佛饿了许久一般。卓的一把打断狗剩子的吃饭，痛惜的道：“生哥，别这样，你好不容易出来，你应该开……”卓的话音未说完，把狗剩子的碗抢了下来，只见这个那么坚强的爷们，嘴角全是饭粒，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卓的没在说话，默默的拿起一瓶啤酒，大口的喝，喝的洒落在衣服上，喝的呛了出来，喝的红了眼睛，喝的卓的想大喊，问问这狗娘养的世道，到底是为什么，好人为什么这么受苦。狗剩子看着卓的情绪不对，抹了一把脸，用力的拍拍卓的肩膀，无畏的笑着道：“卓的，别哭，别委屈，生活在苦，我们不能倒下，有太多需要我们的人，苦么，苦到哭不出来才是真的苦，最起码我们现在能哭出来，所以我们应该庆幸，应该感激，感谢这狗娘养的世道，这么疯狂的折磨我们，却还活着，我们已经有一个兄弟在下面了，我们要告诉自己，活着，多好。”
卓的狠狠的点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是，活着，多好，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