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马谷虽有穆国相助,王师却也少不了一番布置安排,于是提前结束宴席,众人一同辞去。夜玄殇走在最后,刚刚步出大殿,身后灯焰流光,子娆披了白狐风氅来到他身边,含笑转眸,“跟我来。”
她自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琉璃灯,对他回头一笑,轻盈踏雪向着夜色深处而去。夜玄殇欣然举步随行,子娆手中灯焰随着衣袂莹莹生辉。两人转过琼台御湖,穿过雪苑梅林,一直出了流云宫,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之前。
子娆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那蒙尘的殿阁,夜玄殇就着她手中灯光看见前方匾额上题着“琅轩宫”三字,听她轻声说道:“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她抬手推开殿门,夜玄殇接过她手中清灯,和她一起拂开积尘进入宫苑。半阙孤月淡隐天际,忽而被浮云遮蔽,唯余一片黯淡的光影。子娆踏着满苑枯叶残雪前行,这宫殿显然已经废弃多时,四下空空荡荡阒无人声,不知何处几点梅花落在尘雪之中,仿若滴滴凝固的血色。
“我好久没有回来了,自从王兄亲政之后,琅轩宫便成了废殿,他不准我再来这里。”子娆一边漫步走过重重楼台殿阁,一边说道。夜玄殇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被囚禁了整整七年。”她在一块空地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雪白的狐裘映了灯焰,有种清冷的风姿。只见她闭上眼睛,轻轻迈开脚步,“从这里开始,一共二十七步,再转过来走,也是二十七步。”她在雪地中走了一个来回,最终站在两排脚印交叠的中心,抬头仰望深夜,“这里原来镶嵌着一块晶石,不阴天的时候,倒也可以看见星星,但若像今天这样子,塔里便是一片漆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两千五百五十九天,天天都憎恨黑暗,憎恨那个将我囚禁的人。后来王兄派人拆了这座玄塔,做了太后凤妧的陵墓,现在我住着的地方,他也永远让人亮着灯火,彻夜不熄。”
夜玄殇昔时虽为质子,却也曾听说过襄帝九公主被凤后囚禁塔底之事,更知道子娆其实与那凤妧关系非同寻常,叹了口气,来到她身后柔声问道:“好端端的,回来这里干吗?”
子娆回头轻轻一笑,“刚刚想起有样东西你定然喜欢,取了送给你。”说着对他招一招手,加快脚步向宫苑深处走去。这琅轩宫废殿甚是冷清,但越往僻静之处却似乎越觉温暖,待到后来,四周竟见花草之迹,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折过一处山石,身畔忽闻花香,遥见几株花树亭亭而立,姿影绰约。夜玄殇原以为当此时节正值寒梅盛放,待走近一看,发现竟是一丛桃林含苞待放,不由甚是惊奇。原来这琅轩宫和重华宫一样,皆是靠近温泉海而建,眼下虽是隆冬,却因下有温泉地脉,自成温暖之地。只是此处地势较重华宫略偏,比之那般繁花盛开四季如春的美景自然略逊一筹,但也正因如此,方才形成了外面羽雪铺地,当中琼花灿烂的奇异景色。
两人走到桃花林下,子娆拂开花枝曲折而入,夜玄殇饶有兴趣地欣赏花中佳人。四周夜色清静,两人衣襟掠过花枝,几乎可以听到落花细微的声音,点点桃色在她晶莹的指尖晃动,灯光烁烁,仿若引人入梦,一片清幽绮艳。如此未行多远,子娆便在一株桃树下停住脚步,笑道:“是这里了。”
夜玄殇低头看去,只见这桃林环绕之处卧有数块光滑朴拙的圆石,人到此处隐隐便觉一股寒意,与周围温暖的感觉甚是不同。子娆招手和他一起搬开当中一块圆石,下面竟见些许冰雪,无怪四面桃林丛生,而这里却独独留出一片空地。子娆挪开圆石后,伸手道:“借你佩剑一用。”夜玄殇随口问道:“做什么?”子娆笑吟吟地指了指石下冰地。
夜玄殇不知她弄什么玄虚,将灯火交到她手里,反手拔剑出鞘,便拿纵横天下的归离剑做了掘地的铁铲,破开冻土向下寻去。子娆执灯在旁,不断提醒他小心。片刻后叮的一声,归离剑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子娆喜道:“找到了!”俯身同他细细清开泥土,露出一块白石。她伸手在四角按了一按,那石盖缓缓向侧移开,露出里面一方小小的地穴,灯光照处,两个光洁莹润的白瓷晶瓶并列在内。
夜玄殇忽然神情微动,说道:“好香!”转头去看花林。子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瓷瓶,笑道:“不是花香,是酒香。”原来这地穴中存着的是两瓶美酒,瓶盖未启,已是清香扑鼻,就连这一林桃花也是有所不及。
夜玄殇生性不羁,万物皆不萦怀,唯好寻访美酒,品尝佳酿,昔日与彦翎曾经踏遍漠北,只为寻传说中一处酒泉,更曾带子娆深入穆国雪域绝岭,破冰取酒,不醉不归。正惊讶这酒香清奇,子娆已打开瓶盖封口,含笑递到他面前,“你且尝一尝,这酒较之惊云冽泉、云湖玉髓又如何?”
夜玄殇抬手接了过来,只觉呼吸间幽香微苦,清心涤尘,啜饮一口,一缕清流缠绵唇齿直入肺腑。林下桃色万千,缤纷落上肩头,那丝缕酒意若隐若现,便如飞花流水,潋滟明澈,转折倏忽之间穿重楼过经府,顿时令人遐思无尽,心旷神怡。他微微闭目,一时不语,子娆不由催促道:“怎样?”夜玄殇睁开眼睛,轻舒一口气,说道:“好一个桃夭风流!”
“风流?”子娆看向酒瓶。夜玄殇点头道:“这酿酒之人,乃是天下第一通透心思,当世第一风流之人。若非如此,这酒纵然醇美却难令人心动。”
子娆听他称赞酿酒人,轻声一笑,说道:“这酒名作桃夭,是此处桃林第一年开花的时候,我陪王兄一起酿的。你却不知,单这酿酒的水,便是取了温泉海源头的清流,用正值盛放的桃花反复熏蒸了七次,每一朵桃花都是我亲手采摘,绝未经过他人之手。熏蒸之后的桃花水色若胭脂,十分美艳,但却失之浓郁,不能用来酿酒,所以王兄又命人研碎了数块东海晶石,一点一滴,用那晶沙将桃花水滤了三天三夜,去除其中的烟火之气,如此又是七次,最后总共也只得了这两小瓶,方寻了这冷暖相交的桃林深处存了起来。此处桃花经年盛开,地气灵秀,算来这酒已经藏了差不多十年,才有如今这般滋味。”
夜玄殇笑道:“我说这酒怎的如此清艳风流,原来是经了仙子之手。不过这制酒的法子好生麻烦,如此十年才喝得一次酒,岂不叫人等得心焦?”
子娆凤眸微挑,“我送你酒喝,你倒嫌我麻烦,若是不喝便还给我!”说着伸手去抢酒瓶。夜玄殇手腕急沉,向下避去,子娆抿唇轻笑,纤掌在半空画了个轻弧,倏地截向他腕脉,指尖微屈直点他内关、神门二穴,手法甚是巧妙。夜玄殇笑赞一声,小臂却忽然晃了两下,不知怎的便脱出她指掌范围,跟着左手轻轻一带,已握住她柔荑笑道:“送人的东西怎能要回去,再说这可是你欠我的。”
子娆自不是当真跟他抢酒,笑道:“堂堂一国之主,如何竟耍赖,莫非我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惊云冽泉不算酒吗?”
夜玄殇倾身道:“惊云冽泉王者之气,好虽好矣,但也不甚合我胃口。倒是这桃夭酒,风流洒脱,却又不失雅致,冶艳明媚,偏偏不失清傲,若说起来,倒是这个更胜一筹。”
子娆媚然道:“酒再好也就这一瓶,想要再喝,便等十年。”
夜玄殇道:“莫要小气,不是还有一瓶吗?”
子娆伸手在唇上轻轻一抵,星眸流转,悄声道:“这酒王兄原说有什么用处的,他这人说过的事可轻易不会忘记。我取这一瓶送给你,另外一瓶可要给他留着,若是都偷偷取走了,回头他怕是要生我的气。”
夜玄殇低头见她桃腮流晕,娇俏妩媚,灯火花色之下端的是美若仙姝,忽然间心中微动,手臂一收,俯身便在她唇畔轻轻一吻。男子温暖阳刚的气息带着花色酒香倏然掠过,仿佛一丝电流直入心间,子娆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他,不知为何面上竟似火烧一般。一片落花轻盈飘落,恰恰掠过娇软柔唇,停在男子修长有力的指尖。夜玄殇见她这副模样,倒也有些意外,俊朗的眸中不由流出一丝戏谑的微光,“美人投我以琼浆,我报美人以风流。”
子娆只是愣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目光妩媚轻扫,一转起身,“风流非君子,无怪你与彦翎那小滑头交好,两人原来一般德性,既是好酒,又是好色。”
夜玄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轻嗔薄怒的颜色,笑道:“食色性也,缺一不可,玄殇本非君子,公主莫非今日方知?”
子娆听得此话,忽然想起当日与他共赴魍魉谷的情景,心头微微一暖,算来不过年余光阴,但却不知为何,感觉两人似已相识多年。以前从来不知,原来茫茫尘世中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你的生命之中,一丝微笑,一次凝注,一瞬回眸,无关血缘,无关宗族,无关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但彼此之间很多话无须多说,很多事无须多问。
子娆含笑回眸看了他一眼,复幽幽一叹,转身去掩那石盖。夜玄殇收起酒瓶俯身帮她,突然目光一瞥,道:“这是什么?”子娆凝眸看去,咦了一声,伸手自石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打开查看一番,轻声道:“居然没有坏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飞起来。”
夜玄殇移了灯火过来看,只见她手中拿着一盏细竹编制的天灯,灯罩所用的材质似乎有些特别,映着火光时泛出一层浅浅淡淡的银色微芒,上面依稀绘了两枝盛开的桃花,枝叶娇娆,显得格外别致。子娆将它托在手上,指尖微微一亮,便以焰蝶之术点燃了灯火。过不一会儿,那桃花灯微微晃动,冉冉上升,自一片桃林之间轻盈飘转,向着夜空徐徐飞起。
黑暗中金焰流光,几只焰蝶翩跹展翼,紧紧伴在桃花灯旁,焰光照透灯上花枝,远远看去,竟是一片灿烂夺目。子娆前行几步,目送灯焰蝶光越升越高,唇边渐渐流露出欢喜的笑意,仿佛那夜空中浮泛的光明是记忆中最为美好的事情,红尘之中最为眷恋的想念。那样的神情目光,令人心动亦觉心疼,夜玄殇斜倚花树,静静相望,时间仿若回到当初魍魉谷中,她也曾用这样的目光遥望虚空,那时他曾经相问,而此刻却已不必再问。
竹苑琅轩中,子昊站在临湖回廊之上,忽然抬头望向天空。一盏桃花灯,伴着几点焰蝶升向虚无的夜色,桃影蝶光,流散如雨,仿佛点点星光照亮了那双深邃的修眸。子昊静静望着灯焰深处娇艳盛放的桃花,星雨晶莹,飘落衣襟,缠绵流连。许久以后他终是无声一笑,转身之时,那灯光遥遥隐灭,花焰悄逝,夜空复作黑暗一片,再无任何光亮。
两日之后,东帝功成出关,便传了百仙圣手蝶千衣来见。蝶千衣在离司带领下入了竹苑琅轩,隔着琼林碧竹停下脚步,离司指点了几句后先行退下。林中传来一人清淡的声音,“神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蝶千衣也不入林,撑了一把竹伞便在雪中站定,片刻后说道:“辛苦倒也没什么,但可惜这一趟帝都似乎来之无益了。”
飘雪如羽簌簌而落,林中之人笑了笑道:“早听说百仙圣手医术如神,如今看来竟是比那巫医歧师更胜一筹,听声辨息便已断定生死。”雪中青衣澹澹,有人缓步而出,蝶千衣目光一抬,便低了头,敛襟拜见。子昊却也没十分注意她,抬头淡看林外飞雪,说道:“神医不必多礼,朕要子娆请你前来非为他故,乃是有一事想要请教,这边请。”说着当先便往林后走去。
眼前竹林占地极广,白雪之下碧色如海,静极无声,其中琼阁点缀,屋宇隐现,一眼望去似乎相距不远,但走了许久却始终未到,再抬头看,那些楼舍却仍在眼前,烟雪之下予人幽缈神秘的感觉。子昊在前徐步而行,青衫一转忽然没了踪影。蝶千衣心中吃惊,快行几步却觉眼前景色骤变,一座昆山玄石筑造的高台出现在竹林之中,其上楼阁耸峙,端严嵯峨,看去只觉宽宏无极,不知究竟建有多少屋室。
子昊前行不远,推开其中一扇门进入,里面除了一席一案之外,偌大的房间尽是密密麻麻的书卷。单这一室之中便有数千卷之多,若是其后楼阁皆尽如此,那这里所有书籍加起来当真可称得上是浩瀚如海,不计其数,只怕穷此一生一世也看之不尽。蝶千衣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王族禁地——琅轩书苑,正自着眼打量,忽听子昊道:“朕带神医到此,是想请问几样药物,可知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雪上鬼羽再加佛子密陀,辅以九川仙枝草为药,有何功效?”
蝶千衣听闻这几味药名,目中闪过丝缕诧异,只因这些皆是十分罕见的药物,尤其雪上鬼羽和佛子密陀,世上恐怕并无几人知晓,那九川仙枝草更是早已绝迹百年,沉思片刻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巫族的药方,王上是否自《巫典》得知?”
子昊转身道:“神医听说过《巫典》?”
蝶千衣目光在案前一卷书籍上一掠而过,说道:“有所耳闻,但从未亲眼得见。王上应知辛嬴国原是巫族聚地,在被烈风骑灭国之前,国中多有奇人异士,说起来我母亲便有一半巫族血统,所以我对《巫典》一书并不陌生。”
子昊落座席前,低低轻咳了一声,“辛嬴国曾被称为巫国,倒是确有其事。昔年楚国鬼师横扫九域,军中便多有辛嬴异人,所以皇非建立烈风骑后,第一个要灭的便是辛嬴,那还是朕刚刚登基时发生的事情。”
蝶千衣垂下目光道:“皇非欺我国小民弱,肆意灭杀,王上此番兴兵灭楚,便是为辛嬴国雪此深仇。辛嬴国遗民得沐王恩,无不心存感激,王上若有吩咐,千衣必当遵从。”
子昊随意点了点头,手指案上书卷道:“《巫典》中记载一方,名为‘忘忧’,便是以朕方才所说药物配制而成,但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等几味药物性皆寒烈,用以入药恐有伤身之虞,不知神医有何见解?”
蝶千衣道:“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皆生于冰峰绝域,人所难及之地,每每数十年方能成药,珍贵异常。虽说其性寒烈,但若分量得当,便是有益无害,寻常人应当抵受得住。”
子昊道:“若朕要万无一失呢?”
蝶千衣微一抬眸,目中转过些许探询的光影,道:“若如此,我需一观药方分量。”
子昊将案上书卷轻轻一推,蝶千衣接手低头翻阅,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方子虽为药方,但载于《巫典》‘魂’部,若与摄魂之术配合,服下后可令人忘却前尘,心如白纸。所用药物皆是难得,配方也可谓巧妙奇异,唯一的缺点便是药性稍嫌霸道,恐怕损人阴元。不过要弥补此点倒也不难,只要以新鲜的子夜韶华汁液作为药引,君臣相佐,阴阳调和,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子昊修眉略收,说道:“子夜韶华可骤长精力,提神镇痛,但实际上涸泽而渔,乃是极亏本元的药物,以此佐合当真无损身体?”
蝶千衣道:“王上既知子夜韶华,便当了解此药本便是药毒两用,适度用之为药,长期服食则为毒。忘忧忘忧,其实有了这子夜韶华才算名副其实,端的令人忧愁尽去,一心无碍,兼之能中和其他药性,也正应了王上万无一失的要求。不过但凡《巫典》所载,无不以诡术逆天,祸福莫测,便以此方为例,人心忧怖皆因爱生,万千烦恼皆因情故,倘若以魂术药物掩除记忆,无忧无虑亦即无爱无情,是福是祸,又要如何判断?”
子昊目视那药方,光影之下依稀一笑,那笑容仿若薄雪浮尘,乍现即逝,再抬头时,仍是雍容清贵,不变的帝王丰仪,“神医言中之意,朕知道了,今日有劳,朕让人送你出去。神医若有兴致,也可在帝都多留些时日,一切所需自会有人照应。”
蝶千衣见他自始至终一句都不问自己的病情,不觉心生诧异,道:“王上何以毫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这《巫典》上的药方虽然奇异,但对王上情况可是毫无帮助。”
子昊淡笑抬眸,“那神医可有其他良药?”
蝶千衣摇头道:“王上的九幽玄通已经到了练气凝神直臻化境的地步,身上更加有子夜韶华的气息,请恕我直言,如今便是神农再世,恐怕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子昊笑道:“诚如神医所言,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岂非多此一问。”
蝶千衣自竹林外相见到现在始终不肯与他目光接触,这时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稍后道:“王上体内的药毒虽已无法可解,但我可以配制一剂药丸,王上每服用一次,或可延寿十日,不过三次之后,此药便再无效用。”
子昊显然对此不甚在意,淡淡道:“如此甚好。方才带你来此的离司掌管长明宫医药,若有需要尽可交代她去办。”说着轻轻击掌,外面闪出影奴的身影,领命送蝶千衣离开琅轩书苑。子昊遣人送走蝶千衣,靠在案前看着满屋书卷,似乎若有所思,这时门前传来一声响动,离司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将茶放下后轻轻叫了声“主上”,抬头怔怔看着他,却不说话。子昊见她双目微红,神情隐含凄然之色,眉心微微一拢,知她定是在门外听到了自己和蝶千衣最后的对话,刚刚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注意。
离司在他身边跪下,低头整理案上的书卷,过不多会,一滴泪水啪地落在书上。子昊轻叹一声,说道:“蝶千衣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子娆,记住了吗?”
离司咬着下唇点头答应,却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哭道:“主上,公主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用那子夜韶华,等于是自损寿数,原本就算依着那歧师的方子调养,情况也不会这样糟糕,可是现在……现在……”
子昊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不要哭了,若非迫不得已,朕也不会随便用药。自那血顶金蛇失效之时你便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不过早一日晚一日,如今帝都看似安宁,实际凶险丛生,朕必然得安排好所有事情才能安心。离司,身为医者,心思务必冷静,你虽聪慧善良,但有时太过柔顺,心志不够坚强,以后若遇到什么大事,怕是便会吃亏,朕想来总有些放心不下。”
离司听他这般柔和的语气,心中难过到极点,但怕惹他心烦,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说道:“主上,离司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若你有什么事,公主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一定比我现在更加难过,你要她怎么办?”
子昊闭目沉默,良久之后方道:“你放心,朕既说过护她平安欢喜,便绝不会让她伤心难过,难过的事情,何必放在心上。”话虽如此,眉心却淡淡蹙起,跟着叹了口气道:“离司,朕想托你一件事,日后若有万一,你务必要替朕做到。”
离司垂泪道:“主上但有吩咐,离司怎会不尽心?”子昊点了点头,“倒也难为你了。”起身略一沉吟,在案上提笔轻书。
子昊交付密信,安排好一切后,命离司前去听从蝶千衣吩咐,自己离开竹苑琅轩,不知不觉便往流云宫而去。此时已至正午,风雪初霁,流云宫中琼光匝地,疏梅清艳,正是幽香映雪,美不胜收。子昊独自一人,信步沿梅林而行,折过九曲回廊,忽然听到一阵清媚动听的笑声传来。
隔着梅影花香,一只雪白的小兽当先跳了出来,其后玄衣飘然,花枝拂动,子娆正与夜玄殇并肩往这边而来。两人一路说笑,踏雪赏花,子娆显然兴致极好,和夜玄殇穿行于花林之中,一边抬手指点,一边道:“到这里种的就都是玉蝶了,不过那边几株却是洒金,再往湖畔又是绿萼,这几品梅花看去虽不似朱砂那般艳丽,但雪中清素雅致,王兄最是喜欢。以前每逢下雪,我就陪他在这里赏花,还和他亲手种过几株花树呢。你不知道,王兄箫吹得好,梅花画得也极好,不过他很少画红梅,说是自来入画都是红梅,画得多了,不免俗气。他这人就是不爱热闹,脾气又高傲,等闲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前些日子我偏叫人移了些朱砂梅去长明宫,就种在他寝殿前的御湖旁边,一开窗就看得见,免得他那里整日冷冷清清,冬日里连点颜色都没有。”
夜玄殇含笑听她说着,不时伸手替她拂开拦路的花枝,道:“昨晚那桃夭酒回味无穷,既然桃花能成佳酿,却不知这千百种梅花用来酿酒又是什么滋味?”
“你闻这花,好香。”子娆随手压了一条花枝,凑近鼻尖轻轻一嗅,笑道,“那酿酒的法子是王兄想出来的,我可没他那般耐心,若用梅花酿酒,他定会选这绿萼梅,色碧香郁,想必亦是绝佳。”
“花香人更香。”夜玄殇随她俯身轻嗅,突然道:“哎,别动。”子娆一愣,停住动作,他抬手轻轻一抚,便将一朵落花簪在了她发间,跟着退后打量,低声笑道:“冰雪琢玉人,清香颜色娇,有美在前,这万千花色好像也都失了趣味。”
“真的吗?”子娆抿了唇,笑吟吟看他,忽然伸手在花枝上一推,跟着扬袖旋身。花林深处,飞雪盈风,她一边起舞,一边挥袖拂动花枝,落得两人花香满身。夜玄殇拊掌笑赞,子娆舞得兴起,笑着道声:“看剑!”随手折了一枝梅花便向他面前点来。夜玄殇长笑一声,脚步微错,亦折了花枝还招。两人对彼此的武功极是熟悉,一招一式无不了然于胸,此时舞花为剑,招式之中绝无杀意,反而轻灵转折,配合无间,别有一份默契缠绵的风姿。
遥遥一片飞花之中,玄衣飘洒,魅影出尘,不时传来娇媚爽朗的笑声。子昊在廊外负手相看,虽然三人距离不远,但以他的武功修为,若非刻意提醒便也不会惊动两人。雪战这时突然发现主人踪影,穿过花林跳入他怀中,子昊轻轻伸手阻了它出声。林间落花如雪,迷人眼目,他只安静看着欢笑起舞的女子,那般温柔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眉目身姿深深铭记在心,将那明媚的笑容永远留住。渐渐地,随着漫天飞花,他神情间亦带出些许欢愉的笑意,宠溺的柔情。这时两人已在花下对拆了十余招,夜玄殇突然身形轻晃,闪到子娆身后,手中花枝自她面颊一掠而过,笑道:“还不投降?”
子娆哎呀一声以手抚面,跟着微微顿足,花枝回身递出,一招“落英缤纷”,星星点点罩向他胸口,“莫要得意!”
夜玄殇哈哈大笑,手底真气透出,施出归离剑法中“奇弈”一式,看似击向空处,实际封死了子娆招式中所有变化。一阵花香拂动,两道花枝半空相交,枝上盛开的梅花似被疾风吹开,忽然漫空飘舞,纷纷扬扬落向晶莹的雪地。他倾前一步,猿臂略伸,便已揽住了女子纤腰,花雨中四目相对,子娆媚冶一笑,抬眸说道:“穆王殿下好霸道的真气,欺负人吗?”说这话时,心中忽然若有所觉,扭过头去,一眼看到回廊前熟悉的身影。
“王兄!”她发现子昊竟在旁边,既惊且喜,对夜玄殇示意一下,转过花林快步而去。子昊放了雪战离开,缓步走出廊外,衣袂携了花香扑面,子娆来到他面前连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关的,怎么也没说一声?见过蝶千衣了吗?”
她明亮的目光在他脸上晶莹跳动,映着他清邃的眸色,仿若阳光照耀海面。“这么着急干什么?”子昊抬手替她拂落肩头的花蕊,柔声道,“离司跟她配药去了。”
“是吗,那太好了!”子娆喜形于色,反手拉他去见夜玄殇。夜玄殇早已来到近前,这时方才欠身道:“玄殇见过王上。”
子昊点了点头,微笑道:“子娆,朕有几句话想与穆王单独一谈。”
子娆挑眸看他,奇怪道:“你们说什么话我不能听吗?”
子昊转头道:“这几天总想着你宫中的点心味道不错,不知今日可有备得?”
子娆目光在他两人身上一转,说道:“难得你说想吃什么东西,我去看看,让他们弄几样精致的来。”说着唤了雪战一笑而去。子昊目送她走远,方才负手与夜玄殇缓步前行。
流云宫与长明宫相距不远,跨过两道重阁飞桥,便是隐于瀑布之间的漓汶殿。子昊一路而来只是指点宫中景致,并未说什么特别之事。夜玄殇随他漫步其中,只见这漓汶殿依山而建,四面飞瀑流泉,高低错落,近前碎珠溅玉,其声如鼓,越到深处水流之声越大,两人说话除了彼此尚可听清之外,绝无他人能够察觉。待到一处被流瀑环绕的山崖,眼前出现数丈见方的平台,台上光泽晶莹,雾气萦绕,当中案前置有一琴,琴旁便是一副石刻棋盘。
二人登台而坐。夜玄殇环视四周飞流直下,仰首但见一掌虚空,浮云缈缈,崖外冰雪成涧,幽邃清奇,不由笑道:“此处与世隔绝,地势奇特,倒是听琴弈棋的好地方,不过可惜我于琴棋之道不甚精通,难与王上畅快而论。”
子昊拂袖落座,道:“穆王何必过谦。方才你与子娆过招时最后一式剑法虚实不定,谋断先机,剑招之中深合弈棋之理,若说不精通也只是不好此道罢了。”
夜玄殇挑眉道:“王上好眼光,那一招剑法正是名为‘奇弈’,乃是数年前我游戏江湖,偶遇两名云游僧人山间对弈,观棋三日悟出的剑法,不想竟被王上一眼看破。”
子昊微笑道:“棋理、剑招、兵法、天道,看似不同却万变不离其宗,世事道理说到底也是同出一源,一者通而百者通,所以即便从未见归离剑法,单看白虎军行军布阵便也知道穆王玄殇是何等人物。说到此事,日前洗马谷之危,还要多谢穆王。”
夜玄殇道:“此事不过顺水推舟,王上言重了。其实纵然白虎军不出兵,想必王上也自有办法应对北域大军。”
子昊抬头遥望飞瀑悬空,片刻后淡淡道:“朕的确并非没有拒敌之策。洗马谷所在的山脉原本乃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东西两面各有出口,其中东面出口临近惊云山支脉的一处雪峰,若是大军来袭,谷中人马便可自此撤退,以事先埋好的火雷摧动雪峰,断绝出路,再以两万精兵彻底封锁西面出口,如此谷中将成绝地。洗马谷中大小湖泊不计其数,每隔十年便会恢复旧貌,形成巨大的山间内湖,此刻恰当其时,宣国十九部大军除非能突破王师的封锁,否则必然被困绝谷,最终粮尽草绝,葬身湖底。只是经此一役,北域大军固然有去无回,王师在其强兵突围之下也必损失惨重,这份杀孽并不亚于息川之役,实非朕心所愿。”
宣楚之战迄今为止,诸国中最为强势的两大势力先后在东帝手中分崩瓦解,黎庶百姓辗转国破,戍卒将士生死无常。自从幽帝失德九域生乱,天下战祸之烈此时可谓到达前所未有的顶点,但亦是至关重要的转折。夜玄殇与他盘膝对坐,四周水幕通天,人迹无踪,身处此地,外界无休无止的纷扰战乱似乎予人既不真实,却又历历在目的矛盾感觉。
“王上既然早有准备,想必不会在此时釜底抽薪,以致功亏一篑。”夜玄殇轻声一叹,既而笑道:“以战止战,以乱靖乱,便如烈火烹水,底下火焰愈旺,鼎镬之水便愈发激烈沸腾,待到水满溢出之时,自会浇熄柴火,使得一切恢复平静。当此乱世,若无铁血杀伐,又何来锦绣太平?玄殇生来性傲,少有佩服他人,但对王上心思行止却一直十分敬服。但据我所知,王师经息川一战,所余兵力已经不足三万,倘若直接调走主力,整个帝都便近乎毫无防御,如今的烈风骑尚余精兵数万,不容小觑,如此空城待敌,可谓险之又险。”
子昊转眸看了他一眼,跟着薄唇轻挑,隐约便是一丝清傲的微笑,“若朕亲自坐镇帝都,只要有一万守军,即便烈风骑全军攻城,朕都有把握能够坚守三年,三年时间也足够朕从容布置,改变一切。”
夜玄殇闻言忽然想起一事,眉峰微动,说道:“洗马谷位置暴露,是否是王上刻意为之,意在调空守军,诱皇非攻打帝都?”
子昊手中灵石串珠微芒隐现,水雾之中莹若星辰,“洗马谷的情况并没有多少人清楚,凡知情者皆十分忠心可靠,皇非究竟如何得知这一情报,朕亦心存疑惑。诱敌深入并非不行,但朕不会轻易以此为代价,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皇非持久对战。”
洗马谷莫名遇袭,事出蹊跷,夜玄殇曾与子娆几番推测,皆是不得其解,所以才有先前一问,这时心中更添疑虑,思忖片刻道:“若非如此,莫非王上打算以帝都现有的兵力,与那皇非速战速决,一较胜负?”
子昊扬袖一笑,轻拂琴弦,“兵无常势,弦无定音,穆王可是知音之人?”话音落时,冰弦轻动,一丝琴音自流瀑声音中悠然响起,其声虽轻,却轻而易举盖过了四面水声,清晰传入耳中。夜玄殇目光不由一抬,但听琴音似缓实急,飞扬错落,七弦之下,风起云涌,眼前飞流急响,仿若千里疆场,兵行马动,疾风浩瀚,狂沙搏面。夜玄殇性本狂放,感此杀伐之气,当即以掌击石,长声吟道:“八千绝域兵马摧,杀气三时作阵云!”
子昊面带微笑,轻轻垂眸,指下破冰溅玉,琴音曲调刹那锋芒毕露,尽显王者锐气。夜玄殇侧首倾听,合目不语,身畔归离剑却忽地铮然轻鸣,如击金玉。蓦然间,他剑眉微扬,纵声清啸,啸声清越激昂,与那琴音相应相合,破云直上。子昊催动玄通功法,琴音似入惊云天峰,凛冽高绝,令人无法想象一根细弦之上如何竟能奏出这般惊心动魄的曲调;而夜玄殇啸声从容,亦是连绵不尽,充沛雄浑,重重叠叠竟似有风雷之声,直震得山谷激荡,回声澎湃。
那啸声和了琴音,便好似二龙破云,盘旋飞绕,出入云海绝峰。子昊以九幽玄通御琴,指下按弦引律游刃有余,却不想夜玄殇内力居然如此强势霸道,竟始终不衰不竭,与之平分秋色,心中平添几分激赏,曲到绝处,忽然哈哈一笑,广袖轻拂,弦上琴音风流云散,渐趋雍容平和。
夜玄殇收起啸声,抚剑念道:“彼流归宗,其水汤汤,紫云东来,四海泱泱。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凤凰于飞,从彼朝阳。”琴音随声渐渐收止,四周飞瀑云气缭绕,水声隆隆,两人四目相视,心下不由皆生惺惺相惜之意。子昊抚琴轻叹道:“穆王玄殇果真非常人也,朕今日应当备得美酒,与君痛饮三杯才对。”
夜玄殇含笑道:“我曾听子娆说过王上并不好酒,但那桃夭风流却令人一品难忘,玄殇虽不擅琴,如何竟不知音?”
子昊微微颔首,道:“朕有一事请问穆王,若以今时之势,去除烈风骑与少原君这重阻碍,靖安九域需要多少时间?”
夜玄殇潇洒耸肩,道:“或者三年或者十年,这问题的答案恐难一概而论。”
子昊眉梢轻轻一挑,夜玄殇再道:“王上方才已经说过,若有三年时间,便能从容布置一切。北域烈风骑纵然虎视眈眈,终不及宣、楚二国昔日盛势,唯有皇非此人堪为强敌,需要多费些心思。所以此事若是王上亲力亲为,三年之内九域战祸当息,太平之世指日可待。不过若是换作我这个穆王,恐怕十年之期亦未必能达到目的,所以王上的问题当真不好回答。”
子昊阖目低咳数声,片刻后方道:“穆王虽非枭雄人物,但论当世英雄亦可称其一。你与皇非一样,皆是有资格逐鹿九域之人,若是换作皇非,面对这样的问题,绝不会以十年为期。”
夜玄殇笑道:“世事成败,但看有心无心。玄殇虽然醉心武道,却非好战之人,虽为一国之主,但对争霸天下这种事却也没什么兴趣。这就像弈棋听琴一样,较之亲身入局,我更愿做个旁观者,随兴而至随兴而去,无拘无束自在一生。不瞒王上,眼前这个穆王之位已经让我十分头疼,此次出征前我曾在天宗总舵盘桓数日,想说服我二王兄循长幼之序接替王位,但我那王兄生性淡泊,超然物外,比我还要怕这麻烦,无论如何都不肯接手,只答应在我出征期间暂代国政,这还是因他与那跃马帮殷帮主性情投契,为博佳人欢心也不好偷闲袖手,否则我怕是至今难以脱身。”
子昊注视他片刻,忽然一笑,说道:“朕突然觉得,太子御真是败得有些冤枉。若他知道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王位被你二人当烫手山芋一般推来推去,恐怕九泉之下都要气得跳脚。”
夜玄殇伸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王上怎不觉得我有点冤枉?拼死拼活抢来这烫手山芋,现在想扔都扔不掉。老天爷就是这么爱开玩笑,你越不想要的东西越往你手里塞,想要的人却偏偏让他得不到。”
子昊道:“因果轮回,缘生缘灭,世事既然发生,便总有它的道理,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偶然,相信即便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成为穆王,太子御也一样要以惨败收场。”
夜玄殇叹道:“兄弟阋于墙,谁胜谁负不过如此。我与大哥争斗一场,险些两败俱伤,说到底也是受人挑唆。那婠夫人逃出帝都,隐于穆国七年,暗中操纵,毒害我父王,离间我兄弟,最后连师尊也死在她的手上,更想以我与子娆为傀儡谋划天下,不过可惜,现在她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子昊目光微动,掠过些许冷澈的颜色。夜玄殇沉声道:“日前白虎秘卫在汐水上游发现她的尸体,看去乃是真元耗尽而亡,我已命人秘密安葬,此事尚未告诉子娆。”
子昊淡淡道:“白骨成灰,一了百了,死则死矣,何必再让生者伤怀。”
夜玄殇道:“只要王上不再追究此事,从此恩怨两清,相见无期,这一秘密永沉海底,对子娆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子昊转头深深打量他,目中光彩流动,刹那照人,“婠夫人的确与我族宿怨甚深,但朕杀此人却不因宗族恩怨,包括那凤后。朕所做一切只是为子娆平安,因此朕可以不择手段,除去所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不过奇怪的是,现在明明有一人便在眼前,朕心中却没有丝毫杀机。”
夜玄殇摸了摸鼻子道:“莫非王上以为我会对子娆不利?”
子昊道:“坦言之,你所知之事超乎朕的意料。”
夜玄殇哈哈笑道:“想必王上这番苦心以前从不曾对他人透露过,我今日所言也从未入过他人之耳。看来王上知我,一如我知道此次东来,定然能在王上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子昊微笑道:“那么穆王此来帝都究竟为何?”
夜玄殇含笑倚剑道:“其实我是想来看看,究竟用什么法子才能合情合理天下归一,既保穆国子民无虞,我亦乐得个两袖清风,逍遥自在。”
子昊修眉轻扬,说道:“子娆曾对朕说,夜玄殇便是夜玄殇,和别人不太一样,你果然一直让朕意外。”
夜玄殇笑道:“那么王上以为如何?”
子昊垂眸沉思,稍后道:“既然如此,朕便与你做一个约定,待这天下归一,你我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