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岁末的时候,喜宴逐渐多起来,有的忧心世界末日,匆忙结了婚,一下子凑成好多双,比倾城之恋还厉害。说是倾球之恋也一点都不过分,只怕到时是个传言,又没经过子弹和炮火的考验,越发后悔。
吃喜宴一定要和陌生人坐一桌,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持沉默。同熟人一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多了便说瘦得像个棍子还挺能吃,吃少了又说这么瘦原来是挑食。面上还要保持微笑,以免被误会和新郎有牵连。
索性找一桌生人同坐,听她们聊天比听评书还有趣。这一桌都是妙龄女,各自有傲气,不会轻易向人搭讪。若找一桌大妈,只会更惨,能从出生问到今天的早餐。甲女拿手肘碰一下乙女:“听说了没?姓张的下个月也要结婚了。”不等乙女开口,丙女抢着问:“谁啊?哪个张?”“就是魏紫呀,前天在空间里宣布了。”“魏紫,我还姚黄呢,取个好名字就国色天香了?”“姚黄是她妹妹。”
心想给这两姊妹取名字的人倒是个雅人。丁女抢过话头说:“姚黄比她强多了。”甲女见话题起得十分成功,面有得意之色压低声音说:“张魏紫也嫁的出去,没天理,这年头接盘侠真是越来越多。”“我倒觉得接盘侠比蜘蛛侠还伟大些,好歹也是为民除害了,要不放着这些个妖精四处害人。”一直没来得及开腔的乙女问:“她男人怎么样?空间里有照片没?”“怎么没有,把从前那些不三不四的照片都删了,近一周刷屏的全是她的婚纱照。长的像喜剧电影男配角,打领结不见脖颈,系皮带只见腰身,那老实人估计也没料到砸自己手里了,一脸不情愿。我要嫁这么个人,情愿一辈子不见熟人。”
打领结不见脖颈,系皮带只见腰身,想了半天才明白是说那人长得胖,真是好别致的说辞。由此推断甲乙丁三女大约同张魏紫以及今天的新娘是同学,彼此都知根知底,丙女是凑热闹的。
“你们快别说,魏紫现在攀上高枝了,上次碰到连个招呼都不打,装作陌生人。这倒好,要结婚了想起老同学了,还不是为着礼金。”“人家金盆洗手了,恨不得杀了从前知道底细的人灭口,干吗要认识你?”“灭的尽吗?这年头谁真正洗的白?迟早有天旧账翻出来压死人。更可笑她竟教育我赶紧找个人嫁了,又教了许多过来人的手段,一副历经沧桑的智者模样。”“这也算是历经沧桑了么,不过是多换了几张床而已。”“她从烂男人处受的伤总结成经验就开始教育人了,上次还说我穿得不时髦也不化妆,当心我老公找小三,我老公说他娶个真人当老婆,干吗二十四小时涂脂抹粉,又不是站街的。”“那她老公赚到了,一下子娶了两个老婆,化上妆一个,卸了妆又是一个。”
众女大笑,她们都化了妆,手指甲五颜六色,有一人染着本季最流行的宝蓝色,无名指指甲上一个小小的银色蝴蝶结,粗看还以为是那一块指甲油洗掉了。那真是一双美丽的手,又细又长,放在桌上也伸不直,可怜兮兮地捏成一朵花的形状。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把风尘当风情,世俗当成熟,估计她下一步要教你怎么生儿子了。”感情还是一条龙服务,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陪伴终生的忠实影迷兼人生导师,多么好,一生当中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人,否则多寂寞。“你们知道她的狗叫什么名字吗?”“叫什么?”
“叫平儿,哼,还真拿自己当熙凤呢。”
“可是张魏紫真的好瘦啊,吃不胖啊,男人见了直勾勾盯着腰看。”
“瘦有什么用?还得要功夫好,飞燕是皇后,合德才是温柔乡。”
听到此处,肃然起敬,果然智者都在民间。桌上这四位可算得上豪杰了,张魏紫能让这四人咬牙切齿,必定技高一筹了。
竟生出想要见一见张魏紫的念想,一只狗叫平儿,多么趣致的心思,似能看见她斜靠在沙发里趿着拖鞋,翘着大红色的指甲叫平儿。
又想到某小姐,某小姐是那种女性见了都想为她提高跟鞋的人。她才是真豪杰,别人也没有由头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但凡被人说斜了的,自身大约总有点歪。某小姐却是铮铮铁骨,最见不得不光明的段数。她时常说:“你若想报复一个人,就不要用不入流的小算计,那样反倒脏了手。世上最好的报复是活得比那人更好更强大,然后光明正大地打得他牙落含血吞。”
某小姐还说,她临老之际会口述命在下代笔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江湖恩仇录》。同她相交数年,也大致知道那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不要轻易替天行道,时辰到了老天自有安排。
并不觉得这些有手段或者有口才的女人有什么大错,反而觉得可爱,但又有些悲凉。一个女人的心计手段和她受过的罪成正比,她们自己总结出一套安身立命的方法,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越智慧只能说越坎坷。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条件天真纯白。最没出息的男人才忌惮聪慧独立的女人,他们私心里希望她们干净单纯,骗了她们,还怪她们长了记性。
亦舒说:“当一个男人不爱他的女人时,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可见,爱才是关键,不爱了,用尽心机也枉然;不爱了,依恋就成了过分依赖,独立就成了过分强势,嫌小女人没用,嫌大女人太横。
如此看来,还是自己买单的好:为任性买单,任性就成了有个性;为矫情买单,矫情就成了真性情;为物欲买单,物欲就成了高品味;为爱买单,爱才能名正言顺。如不买单,假以时日,总有弊端。
只是,到最后,女人们逐渐看破,比起爱,更多求的是陪伴。
后来她们果然落入俗套,开始自夸并互夸起自己的男人以及攻击别人的男人来。倒也提及一个奇葩男人。
“他说他想找一个漂亮的,看一眼就有反应的,但这样是不够的,至少能聊天,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床上过,下了床至少能坐一起说说话。可她们总是分两类,一类能上床的,一类能聊天的,真是遗憾,越老越觉得,不能聊天比不能上床还绝望。”
全天下的规矩都是他定的,床上要胸大无脑,床下要学富五车,他以为他是谁?陈道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