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9点钟,不管是听歌的还是唱歌的人,都有点兴味索然了,于是都离开厨房,上楼各自回卧房去。朱宇由于刚唱完一首许冠杰的《半斤八两》,激情难以克制,想乘兴跟邓芳芳做点什么,却被她无情拒绝。
“我身上难受,不想你碰我。”邓芳芳抱着膀子,一副郁闷烦躁的表情。
“怎么了?”朱宇不解地问道。
“快一周没洗澡了,感觉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邓芳芳撅着嘴说,忽然两眼一转,上前环抱住朱宇的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宇啊,你给我弄些水洗澡怎么样?我随便洗洗就好。”
“这……”朱宇大感不妙,“我上哪给你弄洗澡水?”
“弄些雪水在锅里烧开不就有了,厨房右边第三个房间……好像是第四个房间,那屋里有几个大木盆,你给我拿一个上来,我坐在那里面洗……”
“这天太冷了,洗澡会冻坏的。”朱宇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天气的确很冷,已经进被窝的他实在不想因为这点事情下床,更关键是还要去门口装雪回来烧水,一想到室外的严寒,他就直打寒战。
“没事,我就随便洗洗,一桶热水就够了。”说到这,邓芳芳语气忽变,一边摇着他的胳膊,一边嗲声嗲气地说,“等我洗干净了,我们可以……你难道不想吗?”
“好好,我给你烧水就是了。”朱宇逃也似的下了床,离开房间。
没有男人可以无视情人的撒娇,除非他心里不在乎她。他只是奇怪,中午之前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的她,怎么这会儿又撒起娇来了?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尤其是在想要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
楼梯里静悄悄的,唯一的声音是来自窗外那一浪高过一浪的风声,想象力丰富的人完全可以将它想象成人类的呜咽声或哭声,但朱宇知道它只是风声,起码听上去如此。
朱宇打开他的自发电手电筒(这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上面的发电设备和灯泡不坏就能一直使用),一路飞奔下楼,向厨房走去,刚转过那个没有门的门洞,他便像个木桩子似的一下子站住了--就在刚刚他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走廊最深处好像出现了一团黑糊糊的人影,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一晃而过,消失在墙壁后头。
如果不是他眼花的话,那就一定是手电筒在墙壁上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光影作用。朱宇的理智在引导他接受这两种“合理”解释,但他的大脑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今天早晨的经历,也是在这条走道上,他感受到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的存在,并朝着自己靠近。这件事与刚才看到的人影,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
朱宇怔怔地站在当地,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空无一人的走道尽头处,全然没注意到一个黑影正从身后厅堂的方向走来,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直到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他的肩膀上--
“喂,谁呀!”
朱宇以近乎夸张的动作一步跳出老远,手电筒往对方脸上照去,待看到对方的模样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上半身往墙上一靠,拍着胸口说:“姓蒋的,你吓死我了。你过来的时候不会提前说句话吗?”
“我又不知道是你,我还害怕呢,怎么敢贸然跟你说话!”蒋小亭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奇怪,你下楼干什么来了?”
“我……帮芳芳烧水洗澡。”朱宇选择实话实说。
“哦?”蒋小亭眨起了眼睛,“怎么个洗法?”
“她说厨房这边有浴盆,让我拿一个送到房间,然后生炉子烧水,给她送到楼上……”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朱宇虽是个脸皮足够厚的人,但对伺候女人洗澡这种事还是感到很不好意思。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体贴呢。”蒋小亭莞尔。
朱宇干笑两声,然后岔开话题,“对了,你干什么来了?”
“我吗,房里没水了,出来弄点雪,烧热水洗脸洗脚。”顺着她的目光,朱宇这才注意到她脚下放着一个木桶,装满白雪,顶端像面粉一样堆成了一个小山。他心想:如果真是面粉就好了,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面了,连米也所剩不多。
说起来,她胆子倒是挺大的,朱宇暗暗佩服,一个女孩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敢深更半夜一个人下楼。如果这种事发生在邓芳芳身上,他肯定会觉得她精神不正常了。
两人一同来到厨房,朱宇打着手电筒给蒋小亭照亮,生起炉子,帮忙把水烧上,然后去隔壁房间寻找邓芳芳所说的大木盆,结果还真在从厨房往左边数的第四间房里找到了三个木盆。蒋小亭愉快地说:“既然有多余的,我也洗洗澡吧,几天没洗澡身上确实怪难受的。”
“我怎么不觉得?冬天出汗少,一周不洗澡也没什么的。”
“所以说你们是臭男人,你记住,女人都是爱干净的。”
这话从蒋小亭嘴里说出来,令朱宇着实感到吃惊,一时只顾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什么,拿盆回去啊!”
在蒋小亭的提醒下,两人各拿了一个浴盆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再次下楼,在厨房找到几个装水用的大号木桶,各提着两个出了别墅大门。回去拿铁锨时,朱宇算了一下,女人洗澡最浪费水了,即便她们都真的只是随便洗洗,没有四桶开水估计是打发不过去的。幸好厨房炉灶上的锅大,是传说中的“八丈大锅”,最多只要烧上两锅水就够用了,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朱宇只是心疼木柴,自己累了一早晨砍的那些柴火,可能也只够烧开这两锅水。
出了别墅,朱宇发现风并没有在屋里听着时感觉的那么大。雪已经停了,气温尽管还是很低,但由于衣服穿得厚,身上也没感觉有多冷,只是脸皮被寒风吹得有点发紧。
他们没有离开别墅太远,就近用铁锨在地上挖起了雪。
莹白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再反射上来,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白色的亮光。蒋小亭是背对着门站的,这白光正好照在她小小的瓜子脸上,使她的脸不仅显得比平时更加白,更增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优美气质,简直有点像画上的人。
真是太漂亮了!朱宇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
为了避寒,蒋小亭轮换跺着脚,戴着厚毡毛手套的两只手捂在嘴上,不住哈气。这模样让朱宇瞬间产生了一种上前抱紧她给她温暖的冲动,当然他绝不会这么做的。他相信不管相爱多深的情侣,任何一方都有精神出轨的时候--如果这种事可以看做精神出轨的话,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衡量一个人对爱情是否专一的标准就是看他(她)的态度,是任由这种不道德的情绪发展还是加以克制,朱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停下往桶里装雪的动作,看着蒋小亭说:“很冷是吗?”
“嗯……还好。”
朱宇将铁锨递过去,说:“你来铲一会儿吧,这样暖和点。”
蒋小亭接过铁锨,开始铲雪,挥动铁锨的动作很不专业,朱宇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忽然间想起什么,忙说:“对了,你待会儿洗澡用不用肥皂?”
“干吗?”蒋小亭用狐疑的目光瞅了他一下。
“我是想说,如果用肥皂,那洗完后要换水再洗一次,才能把身体冲干净,是不是?”不知为何,朱宇觉得这几句话说得有点色情的味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月光下,蒋小亭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芳芳那边我可以照顾,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是吧,你那边怎么办呢?你洗到一半谁帮你换水?自己换的话得冻死。这个得提前安排好。”
“你这么关心我干吗,”蒋小亭看着他窃笑,“那不如你帮我换吧。”
“我?”朱宇惊叫,“我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你来换水时,我把蜡烛吹了,你什么都看不见。”
“那也不行,不行不行,”朱宇连连摆手,心里却在扑通乱跳,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特殊的暗示。应该不会,蒋小亭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当然了,他自己也不是。“我怎么说也是个男的,是吧,这种事我干不了……”
蒋小亭扑哧一笑,“知道了,跟你开玩笑呢,这种事怎么敢劳你大驾。你忘了我现在跟周雪住一起,待会儿找她帮忙就好了。”
“哦,吓我一跳。”朱宇讪讪地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开玩笑,真没想到。”
“偶尔吧,我只跟熟人开玩笑。”
“我也是你的熟人?那回学校后,咱们可要多多来往。”
“哦?”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很适合做朋友。”
蒋小亭一笑,“如果咱们真能回去,一切都好说。”
这句话不仅勾起了朱宇郁闷的情绪,更严重的是,他觉得这话很不吉利。
厨房里点了一根蜡烛,加上炉火的光亮,室内亮度差不多等于一盏四十瓦的白炽灯发出的。在等待第一锅水开的漫长过程中,两人面对面坐在炉门两边的小板凳上,蒋小亭一边取暖,一边就着炉火读着朱宇给她的那本日记。原本朱宇是打算明天再给她看的,但现下实在无事可做,况且蒋小亭又不是那种胆子很小的女生。假如换成是邓芳芳,即便她拿出央求他下楼烧水时的手段,他也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蒋小亭只看了少数几篇,便合上日记本,抬起头静静地凝视他,她那深黑色的瞳人在炉火映照下闪烁着奇怪的光彩。
“我想问,你相信日记里写的事吗?”
“什么事?那些奇怪的经历?”见蒋小亭点头,他接着道出自己的看法,“我想那女孩应该不至于在日记里撒谎吧,至于钢琴曲什么的……可能真的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不然怎么这么巧,她是学钢琴的,听见的正好就是钢琴曲,而不是笛声、箫声,而且曲子还是她最喜欢的《梦中的婚礼》。话说这曲子真不错,我也很喜欢。”
“别扯远了。”蒋小亭白了他一眼,“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也不信鬼神。”
“说是这么说,不过……”为了反证,朱宇道出了邓芳芳提出的问题,“光是看日记内容的话,这女孩不仅文笔好,叙述事情条理性也很充足,并没有表现出她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这种人怎么会突然产生幻听呢?而且她自己也说,这种事不止发生一次两次。”
蒋小亭微微摇着头说:“你知不知道,不少精神疾病都是间歇性或偶然发作的,比如妄想症、恐惧症、强迫症等。有的是定期间歇性发作,有的只在特殊环境的刺激下才会发作。就像心脏病、高血压这样的疾病容易在患者受惊吓时发作一样,在不发作的时候,患者基本表现得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别说是写作了,有的就是面对面说话你也看不出他有任何问题。”
“是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朱宇听她张口就是一大套专业术语,感到很吃惊。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从初中就开始自学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课程。”
朱宇大吃一惊,连说“了不起”,停了一会儿又回到正题,“那么依你看,写日记的女孩精神哪方面有问题?或者是心理问题?”
“嗯,虽然日记没有直接提到,但可以感觉出,这女孩的心理素质不太好,但想象力丰富,也就是思维能力很发达。”
朱宇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种人的心理最容易受外界干扰,如果是长期被禁闭在一个地方的话,可能就会产生幽闭恐惧症。顾名思义,你应该能够想象到这种病是怎么回事吧?”
“是不是……因为长期封闭而产生心理障碍?”朱宇不确定地回答。
“对,不过不光是心理障碍,患者精神方面也会产生问题。”
朱宇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追问道:“是不是得了这种病,人就会胡思乱想,产生幻觉什么的?”
“那是并发症,就像感冒容易引起发烧,幽闭恐惧症也容易引发妄想症和忧郁症,你刚才说的症状,属于妄想症的表现,也是正常的。不过……”她往炉灶上面瞅了一眼,锅冒热气了,但离水开还得一会儿。她接着将目光转回朱宇脸上,用认真的口吻说道:“这件事可能没这么简单。”
“这怎么说?”
“你……算了,这问题现在问有点不合适,还是明天再说吧。”
“没事没事,你只管说!”如同任何急性子的人一样,朱宇最受不了的就是听话听到一半却没有了下文。
蒋小亭斜靠在门上,一只手抓着发梢,另一只手五指弯曲,插进垂在肩膀前边的长发中,缓缓梳理着。假如朱宇也懂行为心理学的话,他就可以通过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判断出蒋小亭心情十分紧张和矛盾。
终于,她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道出了那个问题,“你相信除了我们,这栋别墅里还有别的人吗?”
一阵寒意爬上了朱宇的脊背,虽然之前做了心理准备,但这问题仍然令他感到恐惧。问题本身就令人恐惧,更重要的是他们谈话的环境,以及萦绕在周围的静默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这一切都加剧了恐惧的效果。尽管,朱宇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了。
从沈川遇害,蒋小亭说凶手可能是他们六个人之外的第七个人开始,这个问题就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当吴小四说听见奇怪的声音时,当他本人感受到不寻常的“入侵者”时……这个问题被一次次提上心头,开始他还持模糊的不可知态度,如今,他的思维越来越倾向那个可怕的答案了……
他避开蒋小亭的目光,将脑袋转到一边,淡淡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们检查过所有房间,没发现有什么人--”
“那么,你为什么还是怀疑这个人是存在的呢?”
他(她)当然存在,因为我们看不见他(她)。这个念头一经浮现就被朱宇摒弃,他勉强笑了笑,说:“谁说我怀疑了,我为什么要怀疑?”
“当我问那个问题时,你下意识的行为和表情已经回答我了。”蒋小亭淡淡地说,“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本事,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掩饰了,朱宇索性将问题丢还给她,“那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也在怀疑?”
“不仅是怀疑。”蒋小亭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后,缓缓将门关严。“有风,冷。”她说。可朱宇觉得这是借口,她一定也感到害怕了,她害怕什么?
蒋小亭上半身靠在门上,抱着双臂,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炉火映照下闪着幽光,她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喃喃地说道:“朱宇,你敢不敢陪我做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4
起风了,在狂野的西北风面前,再厚的衣服也不顶用。
朱宇冷得浑身直打哆嗦,腿也有点迈不动了。但他还是迎着风,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向松树林方向走去。他戴着棉布手套的两只手一只插在兜里,另一只拎着把尖头铁锨。风隔着棉布吹在手上,好像连指关节里都灌满了风,僵硬得难以活动,他只好两手交替握铁锨。他知道待会儿忙活起来的时候,身上就不会这么冷了,尽管他实在不想去为那件事忙活。
蒋小亭跟在他身后,右手也提着一把尖头铲,左手抓着他的胳膊,踩着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艰难前行。他们很快进入树林,这时候朱宇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犹豫再三后终于道出心中一直想说的话,“咱们明天再来不行吗?非要现在?”
蒋小亭摇摇头说:“明天没有机会单独行动了,有周雪看着,咱们什么都干不了。”
“那……可以再找机会,我相信肯定有机会的。”
“这么说,你一定是害怕了?”蒋小亭撩了撩被吹乱的长发,带着几分轻蔑看着他。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这大半夜的,说不怕那是胡扯。”
“我也怕,”可能是为了调解气氛,蒋小亭故意笑了笑,轻声说道,“朱宇,这件事完成后,你在我心中可就成英雄了。”
“英雄?”
“是啊,我对英雄可是很仰慕的……”
“那……那又怎么样?”朱宇感觉心跳又加速了,却不是因为害怕。
“怎么样?你不想多一个仰慕你的女生吗?”蒋小亭说着,向他跟前迈了一步,面带微笑地仰头看着他,轻轻说,“你知道吗?很少有男生是我看得上眼的。”
为了掩饰尴尬,朱宇故意撇着嘴说:“这不顶用,又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好处。”
“喂,你不吃软的是不是?”蒋小亭敛起笑容,带着几分严肃地望着他,“你就当帮我一回怎么样?再说都到这里了,现在回去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