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呼吸就知道了,睡着的人呼吸均匀,声音大,没睡着的人一般听不见呼吸声。”
朱宇笑了,说:“你对这还挺有研究。”
“算不上研究。你抽烟吗?”
朱宇坐起来,这时候吴小四能看见他的脸了,他神情犹豫地望着自己递过去的香烟,过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来说:“算了吧,我发烧才好,你就别害我了,这次是彻底戒烟了。”停了一下又说,“对了,你怎么还有烟?”
“我也害怕出现戒烟综合征,所以采用递减法,每天少吸几根,血液里的尼古丁含量越来越少,等彻底不抽时,就不会有异常反应了。”
“还可以这样?”朱宇皱眉看着他,“这是不是得有很强的毅力?”
“当然了,身上明明有烟,却要忍着不抽,这种感觉有多难受你想想就知道了。我想好了,如果这回没能把烟戒掉,回去我这辈子打死也不戒烟了。”
朱宇笑了笑,没做声,下床走到窗前,双手叉腰望着窗外。
“你为什么不睡?”吴小四望着他的背影问。他这个样子好像动漫里坏人出场时经常会有的场面:光亮从身前照过来,整个身体只有一片漆黑的轮廓。
朱宇回过头,对他撇了撇嘴,说:“我好久没跟男人在一间屋里睡觉了,有点不习惯。”
“哦,你在学校不住宿舍的?”
“我大一就搬出去跟芳芳租房住了,我受不了宿舍的空气。”
这句话勾起了吴小四的回忆。一年前大约这个时候,处在热恋中的他和周雪也差一点搬到校外同居,连房子都租好了,然而就在搬家的头一天,周雪跟他说了分手……这件事注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从门外楼梯方向传来,节奏之急促,显出走路的人一定有什么急事。
吴小四吃了一惊,抬头去看朱宇,他脸上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也许--”朱宇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小四、朱宇,你们快出来!快!”
是蒋小亭的声音,在门外大喊大叫。屋内的两人大骇,均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遇事镇定的蒋小亭情绪失控成这样?
肯定不是好事,也不是小事!上前开门时,吴小四的心跳得厉害。
没有明显的伤口,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破损,只是整个人已冻成了冰,曾经的血肉之躯,如今摸上去竟像石头一样坚硬,没有温度。连有泪水落在上面,也马上化成了冰。
吴小四低头凝视着尸体好长时间,其间没有一个人打扰他,最后他自己控制住情绪,擦了把眼泪,抬起头,对一直默默站在身旁的蒋小亭说:“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一下楼走到这,就发现他躺在地上,我一看他……他死了,就马上上楼去找你们了,一分钟都没耽误。”
“你是说,你下楼之前,并不知道他在这儿?”
“我怎么会知道?!”蒋小亭大叫。
“这么晚了,你下楼干什么?”朱宇抢着问道。
“我……我下来烧水。”蒋小亭微微低头,神色稍微有些慌乱。
“烧水?”
“是啊,怎么了?”
朱宇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再说,将目光移到躺在地板上的曹睿的尸首上,小心翼翼地对吴小四说:“别的暂时不管,我们应该检查一下他是怎么……出事的。”他避免用了“死”这个残酷的字眼。
“身上没有明显伤口和血迹,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冻死的。”
听蒋小亭说完,吴小四连连吸气,强忍住眼泪。他心里难受极了,不仅因为确定好朋友的死讯和看到他的尸首,更是因为他死得太过凄惨--冻死,这是多么可怕而残酷的一种死法!在死之前,他要历经多少痛苦和忍耐,在绝望中眼看自己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但却无力拯救自己,这种残忍远非瞬间死亡所能相比。面对死亡和等待死亡,是远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的事情。
现在,他们看到的曹睿的表情是“安详”的,但是吴小四能够想象到,在这个表情最终形成之前,这张脸的主人有过怎样一番绝望的经历,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躺在床上做春梦,还是在灶台前闻着饭香烤火?
他为自己没能及时拯救好朋友的生命而感到愧疚,虽然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寻找曹睿,他与朱宇在最寒冷的深夜,连续数个小时行走在雪地里,直到双腿冻僵一步都迈不动,无论是谁做到这一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的确尽力了,但曹睿也确实死了。
“小四,你控制一下情绪。”蒋小亭的声音在吴小四的耳畔响起,“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他的死因,还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是有人把他送进来的吗?”
有人把他送进来?这句话提醒了吴小四自己的责任,他再次抑制住悲痛,站起身来,对朱宇说:“走,去检查一下玻璃窗。”
朱宇刚迈步就被邓芳芳拉住,“宇,你不能走,你得在这陪我,你不能走!”声音里带着哭腔。朱宇犹豫了一下,对吴小四说:“要不然你跟小亭去吧,我们在这等你们,注意安全。”
吴小四与蒋小亭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转出走廊,往前厅去的时候,身后传来邓芳芳的哽咽声,“宇,我想回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小四瞟了一眼蒋小亭,不知是不是受烛光的影响,她的眼睛也红红的。
5
他们从一楼检查到三楼,没有一扇窗户被打碎或有打开过的痕迹,这个结果让两人都感到意外,因为之前他们已检查过大门,绑在门把手上的绳子也是好端端的没有被解开过。这样问题就来了,既不是通过窗户,也不是通过门,曹睿的尸首是怎么进入前厅的?难道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不成?
“也许我们都错了,凶手真的就藏在这里……”从三楼下去的途中,蒋小亭压低了声音说道,吴小四听见后马上站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她。
“这不可能,我们不是里里外外检查两遍了吗?没有一间屋里有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蒋小亭摇摇头,不吭声了。下到底楼的时候,吴小四忽然站住,望着手中的烛火喃喃地说道:“你说,曹睿的后事怎么处理?”
“这个……跟沈川一样先找个地方埋了吧,没有别的办法。”
吴小四沉默不语,一想到昨天还能说会笑的好友今天成了一个死人,并即将“入土为安”,从此阴阳相隔,再也无法相见,他的心就一阵停跳般抽搐,手足发凉。他一边走路一边讷讷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我们七个人来的,现在有两个回不去了,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是谁。”
“别说丧气话。”蒋小亭看了他一眼,以低沉的语调说,“我相信事在人为,杀害曹睿的不也是人吗?为什么他一定会打败我们?我们还有五个人呢,对自己要有信心!”
果然是情急见智,面对眼下这种环境,她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吴小四感叹不已,同时自己也受到影响,消极的情绪一点点消失,冷静下来。这时候,蒋小亭又开口了,“你说,凶手特意将曹睿的尸首弄到别墅里来,到底为了什么?会不会是想警告我们?”
“我也这么想。”吴小四用力点了点头,叹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不然就跟曹睿一个下场。可是我们又不能走,走才真的是必死无疑。”
蒋小亭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吴小四抢在前头,他说:“先别讨论这些了,等处理完曹睿的后事,一切再作打算吧。”
“还有,”吴小四刚迈步,忽然又停下来,迟疑地说,“我想……请你好好照看周雪,算是帮我也行,你也看出来了,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我……说实话,我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蒋小亭郑重地点了点头。
曹睿的尸体当晚就下葬了,同样埋在别墅大门外那片松树林里,与沈川的坟相隔不远。不过埋葬他的时候,吴小四的心情与当日埋葬沈川时完全不同了。沈川毕竟跟他不熟,又是情敌,沈川的死勾不起他多少悲伤,而曹睿可是他大学三年处得最好的朋友。这次活动他本来因为周雪是不想参加的,是曹睿私自替他报了名,硬把他劝来,如今自己还活着,这个好朋友却永远不在了……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冲击着吴小四心灵的堤坝,差一点就冲垮了他,不过他最终还是硬撑着完成了埋葬的任务。他要亲手送这位好朋友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其时,明月正圆,寒风刺骨,可是吴小四心想,这些曹睿都感受不到了,这世界上一切好东西和坏东西都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死亡。他望着曹睿的坟堆,内心除了悲痛,不免也有了一种凄凉的感慨。每个人都怕死,但是只有近距离面对死亡的人,才能真正了解死亡的残酷与可怕。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就是挖地三尺,咱们也要把凶手找出来!”朱宇仰头望着窗外惨淡的月色,恨恨地说道。
吴小四叹息着说:“话是这么说,但你知道凶手在什么地方吗?上哪儿去找他?”
“所以咱们就坐在这里等死?”
“不能这么说,”历经痛苦的吴小四此时变得十分冷静,“只要我们把防范工作做好,我想没有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是吗?我可没你这么乐观。”朱宇撇了撇嘴说。
“这好像不符合你平时的性格吧。”
“你不知道我压力多大,”朱宇往上抬了抬身子,一边咂吧着嘴,望着窗外的夜色,看上去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吴小四自认看出了两种情绪--落寞和担忧。
朱宇忽然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一只手摸着脑后的头发,说道:“我不是在为我自己担心,你明白不明白,我要保护我女人的安全,不能让她出一点差错,假如你是我你也会是这个样子,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我不是你,但我跟你一样。”吴小四对他勉强一笑,“你别忘了,这里也有我喜欢的人。”
朱宇也笑起来,“这话要是让她听见,一定很感动。”
吴小四用鼻音哼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接着他们聊起有关曹睿死因方面的话题,道出各自的看法,后来话越说越少,直到房间里响起一个人轻微的鼾声,是朱宇的,他到底还是先睡着了。吴小四却一直在床上躺到窗外天色放亮,才稍微有一点困意。不料刚闭上眼睛,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立即抬起头望去,当他看清站在门外的是谁时,脑中昏昏沉沉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他呼啦一下子坐起来,惊叫,“小明?”
来人正是小明--说确切一点,这次吴小四看到的仍是一个迷蒙的影子,只是从装束和气质上看起来很像他幼年时的伙伴小明。像上次一样,他的脸还是宛如被一团迷雾所遮盖,不过吴小四相信他一定是小明,人的衣着装扮可以模仿,气质却是改变不了的。
小明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站在门外,像一团雾。
这一回吴小四竟然难得地清醒,想起上次的“梦境”,便急忙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有什么不一样吗?”仍旧是成年人的声音,稍微有点尖,听上去怪怪的。但吴小四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心想小明既然是鬼魂,说不定会知道一些自己无法知道的事情,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先问清楚也好,于是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曹睿?”
“别墅主人。”小明毫不迟疑地回答。吴小四反倒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你们不该住在这儿的,你们冒犯了他,必须受到惩罚。”
“可是……我们也是被迫才在这住的呀!”从吴小四无辜的表情就可看出,他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却又无处发泄。对小明口中的别墅主人,杀害好朋友的凶手,他是既恨又怕,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别墅主人一无所知。上次在梦中,他刚准备向小明打听此人的情况就醒了,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不料,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别墅主人底细之际,小明抢在前头问了一个他无法忽略和拒绝回答的问题,“你喜欢那个女孩,你希望你跟她谁留下,谁离开?”
吴小四呆住,颤声问:“什么意思?”
小明却不说话了。这件事关系重大,而吴小四已经大致觉察出这句话的意思,既然人家不说,他只好主动道出心中的怀疑,“你是不是说,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下山?”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吴小四几乎失控地叫起来,但小明不为所动。他没办法,只好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来控制情绪,然后用极为诚恳的态度说,“小明,我的好兄弟,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就一定有办法阻止对吧,你可一定要帮我,现在全指望你了。”
小明沉默了好长时间,才低声说道:“如果你一心放弃自己,我也没办法帮你。”
吴小四怔怔地看了他半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需要你选择的时候,你只要按心里所想的,做出选择就行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吴小四的视线就开始模糊了,眼前好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意识也不再清晰,这种状态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全无感觉。当意识再次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从梦中醒来了。
他眯着眼朝窗户看去,窗外一片大亮,看上去正值中午,一个人影斜着身子坐在窗台上,脸朝着外面,由于逆光,看不清楚他的脸,吴小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朱宇,感到很奇怪,说:“你怎么在这坐着,几点了?”
“2点半,我在这坐着是为了陪你。”
“陪我?”吴小四十分吃惊。
“不是你们说的吗?任何时候都不要一个人行动,我当然不能让你自己在这睡觉,那多危险。本来吃午饭时想叫你起来的,看你睡这么香就没叫,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坐在这等你自然醒好了。”说完,他换了副很奇怪的表情盯着吴小四的脸看,吴小四被看得不自在,一只手摸着脸说:“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早晨……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吴小四怔住。
可能是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朱宇进一步解释道:“你知不知道,你早晨说梦话了,说了好多,我就是被你的梦话吵醒的。”
“不会吧?!”吴小四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我说什么了?”
“说了好多怪话,你自己难道不记得了?”
吴小四当然记得,他只是不敢相信这又是一次梦中的经历,随之而来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梦中,小明对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小四,我听你说的那些梦话有点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朱宇用探寻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在等他解释。可他如何解释?他自己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做了一个怪梦,没有什么。”他只能这么说。
这显然不是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但朱宇并没表现出怀疑,只是盯着他,用很认真的口吻说:“从你说的梦话我差不多猜到你梦到了什么。我刚才坐在这儿一直在想,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怎么选择呢?”
6
选择往往是残酷的,但起码还有得选,在你舍弃一样东西的同时,还能得到另一样东西作为补偿。最可怕的是结果已经决定好了,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下午,吴小四与蒋小亭一起出去砍柴--活是他一个人干的,蒋小亭只是陪同,为的是避免他一个人出门遇到什么意外。本来他更应该跟朱宇一起砍柴的,但蒋小亭认为必须得有一个男人留在别墅保护两个姑娘。最近她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十分细心,这是好事,面对现下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无论怎样严密的防范行为都不算过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到底能坚持多久?下一次危险事件又将在什么时候到来?
没有人知道,每个人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说得严重一点,这是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砍柴回来,两人一起上到二楼,刚走出楼梯就听见走道里侧传出口琴的声音,又是那首《送别》!吴小四心头一紧:不会又跟那天发生的事一模一样吧?正要冲过去看个究竟,琴声忽然停了,朱宇的声音响了起来,“对,就是这样吹,你要多练习,熟记每个气孔的位置和应该吸气还是呼气……”
吴小四松了口气,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跟朱宇学吹口琴的人正是周雪,地点是她住的房间,邓芳芳也在里头。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后,蒋小亭看了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柴也砍来了,咱们下楼做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