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啊,真亏你想得到。”蒋小亭说完,挑了一个稍稍有点弯曲的辣椒,横着按在雪人脸上。还别说,这辣椒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极了一张鲜红欲滴的嘴巴,尤其是右边微微上扬的弧度,看上去如同一抹微笑。有了眼睛和嘴,雪人好像一下子有了生命,在冲着大伙微微发笑。两名女生也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是高压之下一次难得的放松,也可以说是苦中作乐。朱宇忽然明白,曹睿之所以提议堆雪人,可能正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大家的情绪。但面对这个形象逼真的雪人,他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好起来。雪人的脸让他觉得别扭,尤其从远处看去,那两段竖着插进去的木炭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漆黑的空洞的眼眶,辣椒的“微笑”也似乎变成了狞笑。多么可怕的一张脸!
午饭后,大伙又如以往一样,结伴来到三楼的“运动馆”。其实以往在学校里,除了曹睿每天坚持打篮球,别的人都鲜少参与体育运动,即便为了消磨时间,他们各自也都有更好的娱乐方式可以选择。但是眼下,体育运动却是他们唯一能够消磨时间的方式,还能抵御寒冷,这点很关键。不过伴随时间一起被消磨掉的,还有每个人的信心和耐心。
台球一局没有打完,朱宇便感到发热症状又加重了,逐渐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只得放下球杆,双手撑在台球桌外沿上,向着对面的吴小四摆起了手,“不行了,我头疼得厉害,得回屋睡会儿去,你要是无聊找曹睿打篮球去吧。”
“好。你再坚持几天,”吴小四拍着肩膀宽慰他,“戒烟初期这些症状是会反复几天,过几天就没事了,最多一两个星期,准好。”
“但愿吧。”朱宇苦笑着走向羽毛球场,邓芳芳与蒋小亭正在激烈对决,周雪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地观战,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自从沈川死后,数天来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而又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现在回房睡觉?是不是又发烧了?”邓芳芳紧张兮兮地走过来,伸手想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住。
“没有发烧,就是昨晚没睡好,困了。”
“你可别骗我。”邓芳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骗你干什么,接着玩你的吧,天黑之前去叫我起床就行。”
“那好吧,我一会儿去看你,给你送点开水喝。”
“好。”朱宇丢下她,径直来到周雪面前,讪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最近太无聊了,我想写歌打发时间,但是没有乐器定调和试音,所以……想借你的口琴用一用,顶多用几天。怎么样?”
“好的,我陪你下楼去拿。”
周雪的爽快反倒让朱宇有些吃惊,下楼梯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口琴对你意义非常,你放心,我会爱惜的。我构思一首歌很久了,写完就还你,最多不超过三天。”
“没关系,你尽管用。”周雪转过脸来,向他莞尔而笑,“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等你写完歌,可以教我吹口琴吗?”不等朱宇开口,她又接着说,“我也不要求吹得多好,只要会吹《送别》那首歌就行了。”
“这太容易了,我包你三天就能学会。”
来到周雪卧室门前,朱宇停步,等她进去拿口琴出来。不料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竟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朱宇纳闷,难道她忘记把口琴放在什么地方了?按说不应该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正揣测着,只见周雪一脸紧张地走出来,见到他就说:“真是怪了,口琴找不到了。”
“不可能吧!”朱宇怔了好一会儿,说,“会不会你记错了,放在别的地方了?”
周雪摇起了头,“不可能,一直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的,再说我昨晚还拿出来过,之后又放回老地方,怎么过了一晚就不见了呢?”
朱宇想起蒋小亭也在这间房住,便随口问:“会不会是小亭拿去玩了,或者收拾东西时把它归错地方了之类的?”
“肯定不会,她知道这把口琴对我有多重要,绝不会乱动的,再说她也不会吹,拿去干什么呢?”
朱宇想想也是这样。再者,自己方才在三楼找她借口琴时,蒋小亭也在旁边听着,假如口琴真的在她那里,她当时不会一声不吭,口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对周雪却是意义非同寻常。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朱宇陪周雪进屋,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口琴的踪影。“屋子就这么大,找不到一定就是丢了。”周雪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默默望着满屋的狼藉,眼神中尽透着落寞之色。
“怎么就无缘无故丢了呢?”朱宇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会不会被人偷了?”
“这东西也有人偷?”
周雪不说话了,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朱宇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假如这把口琴除了对周雪,还对某个人有点特别意义的话,那就一定是他了--吴小四。他之所以拿走口琴,也许是为了周雪着想,希望她不要睹物思人暗自伤心;也可能是自私地希望她能尽快忘掉口琴的主人沈川,自己才有机会从感情上接近她……这种事情假如换成别人,朱宇或许会相信,但他压根不相信吴小四会做这种事,这不符合一个呆板而正直的人的做事风格。
然而除了他,别的人更加没有偷走口琴的理由了。这件事成了疑案,正因为缺乏合理解释,朱宇反而认为这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相信,一件已发生的事情越是不可能发生,背后往往越是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不幸的是,当天深夜发生的一件事,证明了他这个看法是正确的。
3
入夜后,气温逐渐下降,风把卧室唯一的窗户吹得嗡嗡作响,仿佛整个别墅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朱宇是傍晚时分醒来的,晚饭只喝了一碗邓芳芳从厨房端来的米粥,连床都没有下,吃完饭他便一直靠在床头板上,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发呆。今晚没有月亮,说明明天将会是个阴天,一想到还有可能下雪,朱宇心里就十分郁闷。被疾病纠缠的他,比任何一个同伴都受够了这个监狱般的地方,连一片退烧药都找不到,病得再重也只能硬扛。好在感冒发烧死不了人,倘若得了什么急病,那真的只有等死了。
这倒不是胡思乱想,朱宇心里明白,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话,他们早晚会遇到无法解决的突发事件,也许是急病,也许比急病还要可怕。
运动手表不断发出的滴答声,提醒了他时间的流逝,他终于吃力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的夜光屏:7点50分。马上快8点了,邓芳芳怎么还没回来?虽然她之前说过会儿在周雪那里与她们打牌消磨时间,朱宇还是有点担心,正好也睡不着,他便挣扎着下了床,打开门,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
过道上漆黑一片,有风,但因为发热,朱宇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还感到一阵惬意,甚至精神也稍微好了一点。他大步走到周雪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竟没人回应。
难道她们打牌累了,一起都睡着了?短暂的发怔之后,朱宇再次敲响房门,这一回手下多用了点力气。在这样一个只有风声的夜晚,他相信除非屋里睡着的是三头死猪,否则总会有一个人被吵醒的,可事实上,门后边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宇这回有点紧张了,一边敲门一边叫着邓芳芳的名字,不多时,门打开了,但不是他面前这一扇,而是隔壁--吴小四住的那间房。
“你在干什么?”吴小四手扶着门框,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不见?”朱宇不理他,继续敲门,叫邓芳芳。
吴小四忽然走过来,伸手抓住一字形门把手,边向下压边说:“有这鬼叫的工夫,不如直接进去找人了。”
门被推开,屋内如洞穴一般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有没有人在?芳芳,你在里面吗?”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朱宇正犹豫着是摸黑进去还是回房去拿蜡烛,只听当的一声,吴小四打着了他的老式朗盛打火机,一只手护着火苗,小心翼翼地向房间里走去,朱宇紧紧跟在他身后。
半分钟之后,他们已在不大的房间里绕了个遍,连卫生间也找了,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真是怪了,怎么三个人全都不见了?”朱宇皱眉盯着吴小四,等着他开口。但吴小四竟然只是冷笑了一声,转身默默走到窗户旁边,将那两扇欧式风格的木窗推开,一阵冷风立时吹进来,打火机灭了,世界又陷入黑暗。与此同时,朱宇闻到了一股令他浑身战栗的香气--腊梅香型的香水!他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不是吴小四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接着,“吴小四”将身子转了过来,双手抱胸面对着他。
周围实在太黑了,朱宇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看不到“他”的样子,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的脸已不再是吴小四的脸,至少现在已经不是。
朱宇没有为了看清“他”的样子而走过去,也没有逃跑,只是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直到“他”开口说话,“小宇,你会死在这里的。”
朱宇打了一个激灵,没错,是翠翠的声音!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她之前故意变成了吴小四的样子,引自己进来,还是她的鬼魂忽然间附在了吴小四身上?不过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究竟要干什么?
“你听清楚了,你会死在这里的,除非你愿意把她留下来。”
听见这句话,朱宇总算缓过神来,喃喃地说道:“你说什么?”
“是牺牲你自己救她,还是独自活着离开,你要做出选择。”翠翠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悲伤。朱宇强压着剧烈的心跳,说:“你来这里,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我是来救你的。”
“芳芳呢?你知道她在哪?”
过了好一会儿,翠翠才幽幽地说道:“救了她,你自己就得留下。”
“留下?为什么?”
“这是别墅的要求。”
朱宇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墅是谁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现在是鬼了,是吗?”
沉默了好久,翠翠才再次开口,“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你只要转身,走出这间房,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芳芳呢?我得带她一起走。”朱宇的态度很坚决,绝不会留下邓芳芳一个人在这。
“那……你再也走不了了。”她用低沉而伤感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人影便越来越淡,像一团雾气慢慢向四周散开,直至彻底消融在夜色之中。几乎同一时间,他听见了一阵淡淡的口琴吹奏声,在呼啸的风声的夹缝中间,时断时续地传来。
有人重重地在他左胳膊上拍了几下,他迷迷糊糊醒过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姣好的女人的脸孔。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做噩梦了?”邓芳芳边说着,边抬起手,用衣袖在他额头上擦了擦。朱宇一把抓住她几乎冰凉的手,喘息着问:“几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现在9点多了。”
朱宇“哦”了一声,忽然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异常,便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听见吗?”邓芳芳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声音也微微发抖。
朱宇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耳朵上,然后,很轻易便听见了她所说的声音--口琴演奏声,与自己在梦中听见的是同一首曲子--《送别》。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川,大惊失色,连忙下床,推开窗户仔细听,声音的确好像来自于埋葬沈川的那片松树林。
朱宇双腿一软,差点没能站住。
“外面天寒地冻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待得住……”邓芳芳抖抖索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况除了我们,这里再没有别人了,怎么可能--”
“出去查一下人数就知道了。”
门打开后,朱宇一步迈出,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是吴小四,“你在这干什么?”刚问完话,他便看见站在吴小四左右的三个人,分别是周雪、蒋小亭、曹睿。朱宇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尽管早已预料到吹口琴的不是他们,但真正面对这个事实时,内心仍是无法接受。
“我们是来看看你在不在屋里的,”吴小四先开口了,“芳芳呢?”
他话音刚落,邓芳芳便走了出来,双手抱住朱宇的胳膊,紧张地问:“怎么了?”
吴小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做声。朱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想到一块了,现在已证实,在外头吹口琴的人并非他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他究竟是谁?
周雪忽然失声哭了起来,“我就说了,是沈川!口琴丢了一定是被他拿回去了,一定是他!”
“小雪你冷静点,沈川已经死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蒋小亭伸手揽过周雪的肩膀,一边好言安慰,一边向几名男生投来急切询问的目光,意思简单明了:现在怎么办?
“出去抓住这个作怪的家伙!”曹睿低声吼叫,边往楼梯跑,边飞快说道,“小四,朱宇,咱们三个下去,女生们集中在一个房间里,门锁好,哪里都不要去。”
“知道了,小雪,我们进屋!”蒋小亭搀着魂不守舍的周雪,就近走进邓芳芳的卧房,邓芳芳却紧紧抓着朱宇的胳膊不放,“危险,你不要出去!”
“不怕,我们有三个人,一旦把外头这个捣蛋的人抓住,我们往后就安全了!”朱宇拍了拍她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待她松开后,赶忙去追曹睿和吴小四。
4
从二楼下来,他们没有直接出门去寻找吹口琴的人,而是应曹睿的要求,先到厨房寻找称手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曹睿选了平时铲雪用的铁锹,吴小四拿起烧火棍,朱宇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家伙,干脆将菜刀拿在手里,一斤左右重的菜刀握在手里沉沉的,心里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回到前厅,口琴声仍未消失,还在反复一遍一遍吹奏着《送别》的曲子,声调低沉而滞缓,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朱宇正发烧,滚热的身体竟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喂,咱们三个都去?”临出门前,朱宇拉住走在前面的曹睿,小声说。
“你要是害怕就留下。”
“不是害怕,我是担心芳芳她们几个,万一有人趁机偷偷摸进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睿打断,他飞快地说道:“说得对,那你留下守门吧,我跟小四过去,有事你就大声叫我们。”
“好,你们小心一点!”朱宇也没有客气,从曹睿手里接过烛台,一只手提着菜刀,侧身挡在两扇门打开的缝隙前面,风太大,把烛台上三支蜡烛都吹灭了,朱宇懒得再点,就这样站着,望着两名伙伴快步奔向松树林方向的身影。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他们此去会看到什么,吹口琴的人究竟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让朱宇本就不堪重负的神经绷得不能再紧了,还好他马上看见了手电筒的亮光,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前面是谁?”蒋小亭说话声响起的同时,手电筒光照在他脸上,“哦,吓我一跳。”
“你们也吓我一跳。”朱宇松了口气,这时他看见三名女生互相挽着胳膊走了过来,不及开口,蒋小亭已抢先问道:“小四他们呢?已经出去了?”
朱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邓芳芳苍白如雪的脸上,拉过她的手问:“你们怎么下来了?”
“在上面实在待不住,下来看看。你怎么没出去?”
“怕你们有危险,特意留下给你们守门。”
蒋小亭“哦”了一声,忽然伸手指向门外,叫了起来,“看,他们回来了!”
在等待曹睿他们两人返回的途中,朱宇注意到,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看来他们此行一定有了什么发现。朱宇正在妄自猜测他们的遭遇,两人已然快步回到门前,表情甚是严肃,好像刚经历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
“你们……怎么样了?”见两人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朱宇只好主动询问。
曹睿举起右臂,向大家挥了挥手里的东西,“没发现人,只在埋沈川的位置找到这个。”
手电筒光立刻对准他的右手,大家赫然发现,他手里竟然握着一个长柄的东西,外壳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只有金属材质才有的银色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