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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御医长孙程杏元卷入志愿军假药案被枪毙 (8)

第三章 御医长孙程杏元卷入志愿军假药案被枪毙 (8)

“国燕杰的孙子?”程少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钟爱的外孙女会爱上仇家的人,一时竟呆住了。

“外公,你不会反对我的婚姻吧?”程若西看出外公表情的变化,有些担心地问。

“你不知道他们国家和咱程家的世仇吗?”程少伯盯着程若西问。

“那是哪个朝代的事儿呀。”程若西大不以为然地说,“再说,那和国歌有什么关系呀?”

程少伯沉默了。其实,这事他早该想到的。回到药王庙来,使他第一不快的事就是国燕杰当了广宁县卫生局长。这样,每次北京有事找他程少伯,电话都是先打到他的办公室里,由他往返传达。虽然因捐飞机的事程少伯被上边指定为广宁县卫生界人大代表,使国燕杰不敢怠慢,很是恭敬于他。可一想到老父亲是死在国燕杰父亲国省三之手,加之国燕杰本人偷窃宫廷秘方之事,程少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对国燕杰的厌恶。所以,前年若西毕业后,要求分配回广宁工作,被国燕杰留在县医院委以重用,他当时也犯了许多踯躅。后来,听说程若西与国燕杰在中医学院毕业的长孙联合设立中西医科,搞中西医结合,心里更有过许多活动,并当即以自己对中西医没法结合的理论警告程若西不能胡乱结合,也借以暗示她与那姓国的小子注意保持距离,还顺便讲了两家的世仇,希望若西能心中有数。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用,怕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让他还能说什么呢?

程少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心中闷得快令他窒息,便站起身,倒背手,踱出屋去。

程若西似乎早有精神准备,所以,非但没有沮丧,反而狡黠地笑了笑,又朝程少伯的背影儿连连吐了吐舌头。

程杏英生气地打了程若西一巴掌,申斥说:“还不快去哄哄你外公消消气。”

程若西把嘴噘起老高,朝两位外婆做了个怪态,忸怩着去了。

不了解程若西的人,没有谁会看出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因为她从来就不知愁为何物。读书期间,她以个性极强而闻名于全校。那次,她答应上台批判自己的舅舅,临阵却又脱逃,让老师很生气,狠狠批评了她。最后,希望她承认错误,写份检讨。她却写道:“以谎言做炮弹的肆意中伤就是革命行动吗?那就去他妈的革命吧!”为此,她招致了老师更严厉的批评。但她直至最后也没认错儿。老师威胁说:“你再不认错,我让学校开除你。”她却说:“我已经把你从配做老师的名单里开除了。”气得老师一定要求校方开除她。但不知为什么,学校后来只给了个警告。警告就警告,开除就开除,程若西根本不在乎。她那次来药王庙拜过智远长老这个老师之后,就一心想早些离开该死的学校了。好不容易熬到毕业,那老师早想挟私报复,留校和留京名单里都没有她。有人替她不平,让她去找二外公程少仲出面帮忙,她淡淡一笑了之。最后,程若东留校了,她则和母亲一道回了药王庙。

药王庙镇没有西医,她本来想同母亲一起合办个西医诊所。但县里留她充实县医院,她推辞不了,就留下了。妈妈程杏英一人进了镇医院。一转眼,两年多了。在县医院工作,她极泼辣,一个未婚的女儿家,给患者打针,总要去捏患者光溜溜的屁股。有人说,那是护士的事儿,你别干。可当时人手不够,她不干就得让患者排长队等,她便着急。有时值夜班,还需要往诊,她也不胆怯,常常一人做夜行侠。最让同行们佩服的是她能自制各种药。这是她在北京时,与若东二人常往鹤年堂修合车间跑,亲眼目睹修合师傅制药,日积月累学成的。当然,鹤年堂主要治中成药,但程若西极聪明,触类旁通,掌握基本原理后,便中西药一起制,需要什么药制什么药。这让新从省中医学院毕业回来的国歌挺服气,便经常帮她一起干,给她当助手。天长日久,两人便爱上了。按国歌的体会,和她结婚必须得听她的指挥,否则,是不行的。但他愿意这样做,因为他在帮她制药的过程中,一向就是很服从指挥的,他觉得这很幸福。

程若西爱上国歌后,先把消息向母亲程杏英透露了。程杏英对程、国两家的世仇有所耳闻,但不清楚具体情由,便又向自己的母亲何若菡了解情况,说明事端。何若菡一听大吃一惊,认定程少伯不可能同意这桩亲事,便将两家世仇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程杏英听。程杏英也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便叮嘱程若西暂时不要向外公透露实情。程若西口上说听母亲的,心里却另有主见。方才,趁着智远长老的话题联系到包办婚姻,便索性把事情挑明了,这表明她是敢作敢为的。

时值初夏,门前的杏林绿荫初成,稀疏的青果在新叶丛中躲闪着,似乎有些害羞。蝉已开始闹夏,聒噪声不时大作。山雀则有意敛了歌声,只是扑噜噜地低飞,为的是突袭那些蠢蠢欲动的虫儿们果腹。它们的主要目标是一种叫花大姐的小瓢虫,有红、有黄,都长着黑色圆点儿,很多,也很招摇,在树干、树枝和树叶上忙忙碌碌地乱窜,在杏林中的大小空间飞行,在地面、乱石堆和草丛里蠕动。山雀们便也逐着它们的踪影忽而枝头、忽而林间、忽而草地地转战着。

程少伯望着山雀扑虫不禁产生奇怪的联想——国家的人现在也像山雀这样瞄着若西要下手了,他这当外公的能袖手旁观不保护吗?可问题是若西这只小虫儿不听话,偏往山雀嘴边飞,这就不好保护了,若是……咦?要是让那姓国的小子嫁过来呢?每天都在自家人的眼皮底下看着,他不就由山雀变成小虫儿了吗?而且,事实上就不是程家人嫁到了国家,而是国家人嫁到了程家,也就等于国家的人来程家赎罪修好,而不是程家的人不争气,忘却了先祖之仇……这样想着,不觉心里气顺了许多。

程若西见外公站在杏林里独自沉思,便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猛然拦腰抱住:连学几声猛虎之吼,想同他抹稀泥。这是她十几岁前惯用的对付外公的把戏。那时,每逢这种情况,程少伯就要猛然转过身,也学程若西之状,将眼珠瞪得滚圆,与她对吼几声。等程若西被吓跑后,再吼着去追。可自从程若西长大之后,这种把戏再没用过。今天重施故伎,说明程若西也实在别无良策。

程少伯心里很喜欢和这个乖外孙女玩这种把戏,可此时他不能不矜持些,以便做出些绝不通融的威严给程若西看,便不做任何反应,把脸绷得像块杏树皮。

“外公,您还生我的气呀?”程若西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我哪敢!”程少伯粗起喉咙道,“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

“没有没有,还软得很。不信您看。”程若西说着,缓缓扇动两只胳膊,轻轻给程少伯跳起舞来。那翅膀舞动起来,像小鸟儿的翅膀一扇一扇,柔软极了。

“您看,多软。”程若西说着,把双臂软软地举起,又把臂肘软软地垂下来,像只受伤的鸟儿。

程少伯终于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了。

此时,早已想好说服理由的程若西趁机道:“外公,您看这片杏林,好多年没栽新树了。国歌是中医,您若同意我和他结婚,让他嫁过来,给您当接班人,这杏林不就不愁没新树栽了吗?”

程少伯这次是真的开心笑了,他点着程若西的鼻子问:“你是说把他娶过来?”

“对呀,我好继续留在您的身边,陪您呀。”程若西赶紧信口说好听的。

“行!我同意了!”程少伯痛快地说。

程若西一听这话,乐不可支,上前抱住外公的脖子,朝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嚷道:“您真是我的好外公!”

程若西与国歌的喜事是在广宁城里国家办的。程家没有人出席,只派韩玉书的两个孙女送了亲。三天后,新郎和新娘就搬到药王庙来住了。卧房设在程家大院最前边门房的左侧,书房设在门房的右侧。

那年,发送程汉儒夫妇临回北京时,程少伯便给了韩玉书一些钱,让他把程家老宅又认真修缮一回。

这次修缮,特别改造了原来回春堂的建筑格局,使其形成程家大院的一个小跨院,便让韩家全搬到跨院去住。

程少伯回来后,何若菡与韩玉茑分住上房东、西屋,程少伯则将他原来居住的东厢房做了书房,自己平时就在书房里做学问。程杏英母女回来后,住在何若菡原来住过的西厢房,这样一来,门房就始终没有人住。程若西与国歌的进住,使程家大院的宅屋利用终于又消灭了死角,人气又旺了几分,这让程少伯高兴。当然,国歌搬来后,除了周一到周六白天去广宁城上班外,平日里,早上、晚上或星期天与假日,常有镇上或附近村子的病人前来问病求诊的。每帮他们治好一人的病,他们便会按老规矩在程家杏林前又栽上新杏一株。这样,程家院里人气旺了的同时,门前杏林里的树气也眼看着旺了起来。

杏林续栽问题有了着落,程少伯心中暗喜,失子之痛也得到慰藉。为了帮韩玉茑也永远淡忘程杏元之劫,他特意翻出许多古人修炼气功的典籍,选了种适宜女人自我修炼的功法——瑜伽,从一招一式开始,教她练习。韩玉茑开始无心于此。但经不住程少伯劝诱,后来便与何若菡商量,二人结伴,同练瑜伽。何若菡自从程杏元的事发生之后,处处注意帮韩玉茑节制悲哀,所以,凡事都让她三分。现在她要求何若菡陪练气功,她当然没有二话,便答应下来。不料,练起来之后,两人兴趣都越来越浓,很快都欲罢不能,痴迷起来。最后,竟将每日三次瑜伽的练习当成第一大事,坚持不懈。日久天长,身体的一切不适均无影无踪,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渐渐变少,最后,竟又满头乌发,满面红光,大有返老还童之势。

程少伯受她们练习气功大得裨益的启发,又将有关古籍一一研读,最后竟整理了一部总共三十六卷的《中华气功三十六法》。从这三十六法中去深究所以然,探讨气功健身的原理,便又整理出《导引》和《道炁》两部专门研究人体气学的专著,在《中华导引》中,他将传统的三十六引、二十四导原理一一剖析,最终概括出中国气功总旨二十五字真言:导气令和,导体令柔,调营卫、消炎水、去风邪、长气血而延年益寿。同时,又明确指出:《抱朴子.别旨》中所讲的“或伸屈、或俯仰、或行卧、或倚立、或踯躅、或徐步、或吟、或息,皆导引也。”是至善定义,“导引”二字不可狭隘解之。在《道炁》一书中,他通过对道家的贵生观、摄生观、人天观、人体观、元气观、寿夭观、形神观、动静观的剖析,归纳出:人体的元精、元气、元神这三元俱是真药,修炼功,就是调剂元精、元气、元神,使人体精满、气足、神旺,以便长寿。还说,道家不讲遁世、出家,而是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房中、枕上各术都在道家养生诸术之列,并指出,正常的性生活是道家养生学的重要部分。

程少伯将《中华气功三十六法》、《导引》、《道炁》三部分书稿拿给苦杏道人及智远长老看过后,智远长老赞不绝口,说是功德无量。苦杏道人认为气功是中医保健方面的重要组成部分,整理专著以指导民间自我保健功法的推广,是有意义的。但他又说,剖析、评论、整理古籍,终是炒他人冷饭,总不如认认真真做些类似《子午流注》列表之类的基本学问,能对今后中医临床产生千秋万代的指导作用。

这番话使程少伯豁然顿悟——对呀!尽管《子午流注》中早已指出人体每天各时辰的节律变化有所不同,各朝各代对具体不同也做过许多专科专症的观测,但都因为这种观测要求数据必须是大量的,也必须有系统的,零打碎敲的数据没有统计学上的指导意义,所以至今终未产生权威统计读表,自己应该在这方面踏踏实实做点学问。一经这样认定,便当成了一件大事,从闾阳山回来后即刻拟定了个观测计划。他拟从自身测起,先求出六十岁的健康老人,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体内生理节律的变化规律,取得基本参数后,进行科学分析,假想和计算。再分别观测其他年龄段的男人和女人一年之内的生理节律变化情况,进行比较、验证和修正。最后,找出人与自然环境间的内在联系规律,以便将中医学里动态因素的科学性和可信性尽可能搞完善搞确凿。他初步估计了一下实现这一计划所需要的时间,起码要五到八年,甚至更长。但他有信心完成,他认为自己的身体完全可以胜任,只要没有人打扰他的计划。

当然,程少伯完全不会想到,经过土改、合作化、公私合营改造等一系列所有制变革后的药王庙镇,已不是一片可以随便超脱的平静世界。此时,经过大半年的反右斗争,北京及全国各大、中、小城市,人心正日甚一日趋向沸腾,整个新中国大地也在日甚一日趋向沸腾。

一九五八年一月十一日,中共中央南宁工作会议召开,在批判党内反冒进情绪的同时,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大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