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窝在沙发上修剪指甲的唐秣头也不抬地喊道:“唐啸,开门。”
唐啸:“唐鸣,去开门。”
“我才不去,姐叫的是你。”唐鸣抗议。
唐啸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听说昨天爸爸的古董茶杯无故碎了一只,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流浪猫跑了进来……”
唐鸣缩了缩身子,可怜兮兮地看向唐秣,却见自家大姐正专心致志地打磨着自己已然十分光滑圆润的手指甲,连个正眼也没飘过来,只好跳下沙发,咕哝着去开门。
唐秣埋着头偷笑。其实她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弟弟们极其有爱的互动。在兄弟姐妹多的家庭,大的支使小的,小的支使更小的,是一种既定规则,也是一种乐趣。上辈子她是独生子女,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乐趣,今生当然要加倍补回来。弟弟,不就是用来欺负用来逗弄的么?
只可惜,唐鸣这倒霉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一根筋,情商太低,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还没认清事实:他家大姐外表贤良淑德,实则闷骚女王,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兄长大人狡诈腹黑,气场强大,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用得炉火纯青,哪里是他对付的了的。所以,唐鸣小盆友,认命吧。
“小舅,你怎么来了?”唐鸣惊喜地叫道,两只眼珠子直盯着小舅手中的袋子打转。
苏文林好笑地把其中一只袋子递给他:“给,上次答应你的玩具飞机。”
“哇哦,小舅你最伟大了。”唐鸣一把拽过来抱在怀里,转身朝着楼上大叫,“爸爸妈妈小舅来了。”
唐秣放下指甲钳站起身朝苏文林走去。
“小舅,你怎么这时候来,吃过晚饭了吗?”唐秣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又拿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满水放到他面前。
“小舅。”唐啸也站在一边乖巧地叫道。
“乖。”苏文林喝了口水,笑容满面地对侄子说。
这时候,唐爸爸唐妈妈也从楼上下来。
“老五,你怎么过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晚饭吃了吗?”唐妈妈苏文娴问。不愧和唐秣是母子,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啊。
“吃过了,四姐。我是来找姐夫的,有点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就干脆过来了。”苏文林解释道。
苏文娴看了一眼丈夫,说:“你们是在客厅谈还是去书房谈?”
唐志华扶了扶眼镜,对小舅子道:“我们去书房吧。”
苏文娴见此,知道他们谈的是要紧的事,也不去凑热闹,转身回卧室继续去看电视剧去了,走前还不忘吩咐几个小孩:“你们早点睡啊,明天还要上学。”
“还早呢。”这是直肠子的唐鸣。
“知道了。”这是阳奉阴违的唐啸。
“……我会看着他们的。”这是深得唐妈信任与器重、以权谋私的唐秣。
唐爸爸与小舅去了书房,唐妈妈回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孩子。唐秣拿起指甲钳开始剪脚趾甲,唐啸和唐鸣继续争夺电视机的控制权。
等唐秣剪完了十个脚趾甲,一看时间,才八点半,于是去泡了个美滋滋的花瓣澡,保养白嫩嫩的肌肤。回到客厅,又把两个弟弟遣回房间去睡觉。看着书房的灯还亮着,便切了个水果拼盘送过去。
书房里,唐志华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支烟,右手在桌上的文件上面指指点点,滔滔不绝地对苏文林说着什么。苏文林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唐志华讲,并不时地点头。
唐秣放果盘的时候,伸长脖子凑过去瞄了两眼,看到了诸如“高新技术”“创新基金”等字样。转念一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88年国家出台了“火炬计划”,小舅的那个家电公司貌似也能搭上这辆快车。
“爸爸,我们市要建高新技术开发区了吗?”
“哟,我家宝贝女儿还知道高新技术开发区呀,不错不错。”唐志华打趣道。
“老爸,你不要这么看不起人好不好。”唐秣假装生气地说,“好歹我也有个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老爹,要是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多丢您的脸啊。”
唐志华大笑:“瞧瞧,这丫头还埋汰上我了。”
苏文林也跟着笑起来,在唐秣看过来时别有深意地冲她眨了眨眼。
唐秣没想到俊雅斯文的小舅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呆愣了片刻,随即背着父亲回了个鬼脸。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纠结地皱了皱眉,莫非伪萝莉当久了,她人也越活越回去了?
究其原因,与家人的宠爱娇惯脱不了关系。人都是有懒惰思想,习惯了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习惯了长辈羽翼下的舒适安逸,就不想去长大,理所当然地享受孩子的权利,任性有人包容,闯祸有人收拾。重生十三年,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三年,她的心早已变得柔软,她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孩子一样去融入这个温暖的家庭,享受亲情的同时也真心爱着自己的亲人。
这样没什么不好吧。
谁不想永远天真无暇地活着,什么都不用去烦恼?只是连老天都难以容忍这样的幸福存在。生活的重担就像是千斤大锤,如果你不学着去改变自己,去一步步适应那个更加宽广却不再纯粹的世界,迟早有一天会被它无情地压垮。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软弱和纯真都藏进心里最深最偏远的角落。然后我们终于被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像花朵一样盛开,绚烂美丽。至于那些掩盖在花朵下的污泥,有谁看得见,又有谁在乎?我们会光鲜亮丽地度过一生,结婚生子,再慢慢老去,完成一个轮回。
所以,对唐秣而言,第二次的童年,无疑是上苍对她最好的恩赐。她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触碰它接受它,并不自觉地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想到这里,她又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也许,她该更主动一点,去收获一份友情。
这些年来,她一直徘徊在友情这扇大门之外。她总告诉自己,天才注定是孤独的,重生者比天才还要孤独,因为她和整个世界隔着几十年的鸿沟。她的同龄人都还懵懂无知,他们的眼光太短浅太狭隘,他们跟不上她的思维,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但换个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她一叶障目了呢?
事实上,她还是没能放下作为重生者的骄傲,她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是独一无二的,她自以为是的低调不过是把自己隔离开来以显示自己的优越。她从来没有放下身段去平等地对待身边的同龄人,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当年的她、和他们年纪一般大的她是什么样的。
她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她不过是比别人多出了二十几年的经历,若是换做其他人,说不定比她做得更好。
正好陈卫出现了。他和她同为重生者,他的作为比她更嚣张,于是她认为她已经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够低了。然而,他们真的具有可比性么?他和她本身就不同。他的性格以及他前世的经历决定了他将会走上和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一直在得过且过地混着日子,重生十几年,她清楚地知道未来的走向,却还是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迷茫。
她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是她重生?虽然前世时她也偶尔会对生活不满,但她从没想过要重生。她很知足。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却把她带到了这里。她重生了。她看似没心没肺快快活活地过了十三年,却依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不安。她怕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突然有一天就像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多时候她也会嘲笑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想这些没用的干嘛,她能够重获新生本身就是大赚特赚了,而且,她目之所及,所观所感皆是如此真实。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她的人生几乎是按部就班、完全按照父母的期望在走,而这一世,她的小身子里面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她有着自己成熟的思考能力,她不需要别人来规划她的人生,她想要掌握自己的未来,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
重生的意义何在?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只是,既然重生了,她也不能虚度过去,总要留下点什么,才不枉这难得的第二次生命。
她想,她需要做些什么了。
至少,让她自己,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一点。
“爸爸,这个高新技术开发区什么时候建啊?是不是建好了以后小舅的公司也会搬进去?”
“这个可说不好,要等国务院审批以后才能建。至于你小舅的公司,勉强也属于高新技术产业吧。”唐志华耐心地回答着女儿的问题。
“那要建在哪儿?是在东城区那边吗?”唐秣又问。
“哦?你为什么认为会建在东城区?你以前不是说那边老旧破烂么?”唐志华感兴趣地看着女儿。
“因为那边学校多啊,苏惠表姐所在的A大,协大,还有好几所大学都在东城区,而且还有什么物理研究所、应化所,我琢磨着,这些地方应该有不少高新技术吧,所以建在那里应该挺合适的。”唐秣理所当然地说。
“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唐志华点点头,笑着说。
“可惜你猜错了,高新区准备建在北城区。”苏文林揭晓答案。
北城是新区,改革开放以后才发展起来的,大批企业聚集在这里,如今是和谐市经济增长最快的城区。
历史一如唐秣所知。前世时,和谐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也是建在北城,利用那里的产业基础,开始两年还发展得不错,后来就后继乏力,原因有四,一是当地的工业技术基础并不具有突出的比较优势;二是高新技术的研究与开发资金不足;三是企业的整体规模偏小,自主创新能力较差;四是知识产权的保护严重缺乏。
其实比起依靠已有的产业基础来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和谐市更适合建立智力密集型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就像唐秣先前说的,和谐市文化底蕴丰厚,高等院校和研究所的科研力量不可小觑,就算比不得几个文化名城,可也称得上是中上水平。在她看来,在东城区建立高新技术企业群,走校企结合的路子,绝对是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老爸他们为何会作出这种看上去并不合理的决定,是不是还有什么深层次的考虑?看来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内情。
带着种种疑惑,唐秣爬上床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