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珍藏一生的经典散文:一场游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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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岁月如诗(1)

秀山拾趣

秀山之秀在于它的林木葱茏,是个种树的好地方。秀山之奇在于它的寺庙多和匾牌题词多。休闲旅游这种风景名山,的确让人拾趣到诸多的特殊感受。和尚、尼姑、道士同在一个山上,各盖各的庙宇殿堂,各行各的佛事、道事、观音娘娘事。俨然与之其他地方不同,便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独特的“通海”人文景观。秀山不高,其名气挺高,号称“不识秀山,不知滇南”。云南“三迤”,滇南的水土算是“一迤”吧?古代时候,著名大旅行家徐霞客曾涉足秀山采风访幽,留有文字歌颂秀山的美丽。

秀山的匾牌亦挂得怪。既有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的手迹,也有昆明市民陈××的手迹。陈××的字写得好,写得有点儿名气,归功于“**********”。造反派造反,请他写大标语;人民群众悼念毛主席、周总理,他亦出来写字。这位市民在水果公司工作,工资不高,喜欢喝酒,酒量颇大,酒品马马虎虎,喝醉了酒也要发酒疯说几句“牢骚话”,并常常蹲蹲咖啡馆。这哥们寿短,字迹倒留在了秀山上悬挂百年。人生游历过一些寺庙,且有一件“心事”难了:即想看看和尚怎么吃饭,吃的是什么饭。其他寺庙的和尚,斋饭吃得秘密,关起佛门躲着吃,似乎不愿意让世俗的凡人看清楚他们的生活。那年陪同一群文人游历秀山,竟偶然见到和尚大师傅品食“斋饭”。厨房设在一条过道走廊,和尚大师傅吃斋饭有俗人服侍,无需自己动手添饭、洗碗。斋饭极朴素极简单,两菜一汤,令人钦佩!香油炒咸豆豉,香油干煸土豆丝,毛芋头煮小白菜,外加一碟寻常老百姓爱吃的“云南蘸水”佐料。秀山寺庙的香火旺盛,出了家的和尚有钱雇佣人煮斋饭。给和尚师傅煮斋饭的厨师,是山下城中的良家妇女,每天购买蔬菜食品上秀山“做工”,中午免费吃一顿斋饭,晚上又回家吃“俗饭”。看后方知:原来和尚戒嘴吃素斋,并非滴油不沾,要吃菜籽香油的。据厨娘透露介绍说:大师傅还爱吃居士及善男信女赠送的香油点心,比方“重油蛋糕”。仔细想想蛮有道理,菜籽香油属于植物素油;鸡蛋儿不经过一番新的造化,亦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比小白菜的成长过程还要素净。玄机得一悟:假如出家人的锅中没点香油炝锅,素斋佛菜也难烹炒?——这就增长了生活“见识”,以后若遇到跟和尚打交道的事情,千万别把斋饭弄得清汤寡水的,可以用香油炒新鲜蔬菜招待,接待“佛家人”。

秀山是座佛气祥和缭绕的人文山林,除了供奉菩萨,也供奉历史名人泥巴彩色塑像,敬仰为通海发展做出伟绩的先人祖宗。最令人敬佩的是,秀山上安葬着当代革命烈士!墓碑上刻字注释说:解放初期,武装土匪搞暴动反对新政权,牺牲了几位解放军指战员和人民政府干部及普通民兵。杭州西子湖虎丘山“青山有幸埋忠骨”缅怀民族抗金英雄岳飞大元帅,秀山幽林的“革命烈士墓”景观,大约堪称“全国之最”了。

通海秀山公园,是一座很有趣的山。

小雨时节

小雨,又开始湿透这个季节每一个忧郁的日子。在记忆里,弦,我把你装订成一本书,拴上红色的丝带,然而,一页一页地翻,默默诵读。你依然那么孤独,总是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倾听《致爱丽斯》。我总想,你还会回来,再站到你的画架前,皱着眉,好几个小时都不做声。

弦,我们同龄,你说属“金命”,注定都需要用“火”来“炼”,可命运偏偏带给你那么多水,沥沥洒洒,好像是数着人生的阿拉伯数字。这透明的液体,是你的骄傲和钟情,浸透了你全部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总是漫步在理查德的旋律中,恍见一个身着洁白婚纱的女孩。幸亏有小雨,你说,要不女孩的笑不会那么甜那么纯那么美。弦,我猜不透她是谁,真的,我宁愿变成火,让忧郁成为快乐,让泥泞的路重新在阳光下印上新的脚印,让你苍白的脸从此绽放笑容。然而我错了,阳光在凉凉的小雨中融化了,那段日子,年轻的心是春天的第一场雨,而友谊也许就是天上的一道七彩虹。单纯、快乐连同你的忧伤,满满地装饰了那个季节。

常常你问我,下雨没有。我说没有,太阳多好,你总是摇头。终于下雨了,很细很细的雨丝飘洒下来,从未见过你那么开怀,你指着调色板告诉我什么是雨的颜色。弦,雨也有颜色吗?灰带点黄,带点橙,还带点青紫,忽然你指着一种很亮的红色说那是我的颜色。真想问,那么,雨是你的颜色吗?可我没问,因为那一刻你显得好深沉好深沉。

时光转眼走入了秋。你送我一幅画,那是一幅怎样的画啊,沉重的颜色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也像一个巨大的叹息。老妇人满目疮痍,姿势犹如蒙娜丽莎,只是一双纤纤素手似乎被岁月用最拙劣的手法雕刻得极为不堪。一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忽地从我心头滑过,抬起头,你正用一双清亮飘逸如水的眸子注视着我。弦,我说,送我另一幅吧,我喜欢晴朗的春天的阳光,有花,还有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孩,一丝阴影很快地从你眼中掠过、滑落,听到你喃喃地叹息:是的,怎么会“缺火”呢?

从那以后,弦,我们之间永远失去了真诚和信赖,你也永远疏远了我。天还是很蓝,太阳暖暖的,日子似乎又开始变得轻松。

好久没看到你了,弦,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再没画画,不知道你整日在调色板中寻找一种红色。其实它还在那,只是已变硬变黑,让你再也看不到了:这火一般的颜色,弦,也许就是你命中注定所要的,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一年我们二十一岁,没想到时针永远地打住了,情有独钟地为你——弦,我的朋友,画上了一个平平静静地句号。我想象你清清秀秀地躺着,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痛苦,你洁白的皮肤映衬着那个白色的世界。

不知何时,冰凉的雨水流过我的脸颊,第一次发现它是如此优雅如此美丽,在天地间,长长的,一根又一根地撕扯着,仿佛是谁在拆白云的纱裙,银色的线头,一落地再也寻不着。

弦,你淡淡地笑了。于是,我知道钢琴为你又深情款款地弹奏起了他动人的《致爱丽斯》,而那纯白的女孩又轻盈地走过来,闭上眼。轻轻地,我把那幅叫《蚀》的画撕成碎片,任它在雨中幻成一只一只的蝴蝶,飘散而去。

小雨,也许下了整整一季,我不知道,只是常常地喜欢问别人,下雨了没有?我说,小雨也有颜色,灰中带点黄,带点橙,还带点青紫、带点亮亮的红。可没有人相信。

难忘樱桃

祖二娘,我老家乡下旧圃街的男女老幼都这样叫她。她那时不过十七、八岁,我也叫她祖二娘,我那时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祖二娘是个独姑娘,老俩口的明珠,长得花一样。走到哪儿,都能引一大串惊羡的目光。祖二娘嘴甜,人缘也好,遇到什么难点的事,总有人乐意帮忙。

祖二娘是赤脚医生,屋里呆不住,经常背个药箱满田埂上逛。哪个社员手掌心的老茧绽破了皮,祖二娘就用红药水、紫药水给他上。祖二娘的红药水紫药水还成了小伙子们接近她的中介物,只要她一到田里,小伙子们便撂下锄头把大嚷脚手痛,好让祖二娘的手托着他的手,好让祖二娘的眼睛往他眼睛里面瞅,好让祖二娘的声气在他耳朵里面响。随便搭上几句话儿也好似喝上一气甜沁沁的水。

那时,我在乡下和奶奶一起过。奶奶去挣工分。祖二娘喜欢我,让我陪着她出诊,她背着我,这家去了去那家。早上还是空空手,晚上回来背满个大背篓,一家送点东西让祖二娘说拿不动。我喜欢和祖二娘一个背着药箱一个背着背篓,两个人一瘸一拐在田埂上走。一路的蟋蟀声、一路的轻风吹、一路的祖二娘脸上那一对笑得甜甜的小酒窝。

祖二娘家在杨家湾。杨家湾都姓杨,一湾的亲戚,每天大爹大妈大哥二哥三姐四妹地喊不匀。独有祖二娘家不姓杨,家住在湾边小山旁。小山背后就是遍山的樱桃,樱桃一颗一颗红得像玛瑙。

祖二娘会带我到她家玩,叫她妈焖豌豆饭给我吃。吃饭时,祖二娘把她碗里的豌豆全拣给我。晚上祖二娘带我睡,半夜会尿床的我,害得祖二娘熄灯瞎火地起床来给我换棉被。

天才亮,祖二娘就带我去山上扯樱桃吃。我够不着扯,祖二娘就两手一起扯,一只手的樱桃喂我,一只手的樱桃直往自己嘴里扔。吃一阵,歇一气,歇一气,吃一阵,吃饱了祖二娘就让我腾空开裆裤的包包装了个满。裤包满鼓鼓,祖二娘从正面背不成我,就反背着我一颠一颠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祖二娘的背很软,绵绵的,至今我还不时想到她的背。在祖二娘背上我静静地看着蓝幽幽的天,顺手还一颗一颗把樱桃往嘴里扔。祖二娘说多多的吃点,还问我甜不甜,我一边吐樱桃核一边囫囵地答,甜,甜,甜哦!

给祖二娘提亲的人多得很,一湾的小伙都好像托过媒。祖二娘说她不嫁,人一生的光阴快得很,不能白白地嫁个人。我和祖二娘说,二娘怎么不找个大哥来,人家二姐十三岁都给了人。祖二娘说,你小人人,莫管大人事,人家昆明和昭通城里好的是,找个单位上的人才好过日子,就像人家小娘穿的都是“的确凉”。我就想,乡下又没有单位上的人来,祖二娘呀莫不要找不着大哥,嫁不成人。

祖二娘最好带我在一起玩,惹得一湾的小伙子们恨不能将我变成了他自己。

……真是快得很,我十几岁到外地工作,忽然就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一次探亲,我顺便回到乡下旧圃街。奶奶问我想到哪家看看去,我说祖二娘现在在哪里。奶奶说祖二娘还在杨家湾,招了个上门女婿,养了几个女儿,过的日子紧巴巴。我一点不信奶奶的话,买了几盒糕点就往杨家湾去。

路还是那条路,山还是那座山,湾还是那个湾。我打听了几家人才找到了祖二娘的家。一条狗见我就汪汪的叫,家门前的鸡三三两两若无其事在稻秆堆里啄食。死狗,叫什么?叫什么?喊声处从门里走出一个壮壮实实、憨憨厚厚的农妇。手里提着一把条棍,头上缠着一块花花的绿头巾,穿一件布疙瘩纽子的蓝布姊妹装,腰间系一条油腻腻的兰围腰。我问农妇祖二娘在不在。农妇好奇地看着我愣。你是?我说是太彪。太彪?农妇想了想,眼睛忽一亮,急忙丢了条把棍就叫道:哦!是太彪呀!时间长了都不好认出来了,长成大人了,快到屋里坐,屋里坐。

这农妇就是祖二娘。祖二娘竟会是这农妇。

趁着祖二娘忙去倒茶的工夫,我环视了一下祖二娘的家。两个老人的相片框在堂屋正中,堂屋中间的木桌上摆着黑白电视机,外加几个茶杯一瓶泡酒。大石缸边放着一辆51型的“老凤凰”,车后架上牢牢地拴着一个大背篓。祖二娘对我说道,孩子他爹骑的,托点东西赶街子方便得很,我问祖二娘,大哥是谁呢?祖二娘说,外乡过来的,你不晓得他,今天下田去了,晚上才回来。说着话祖二娘就爬上楼梯,从楼上拣了几个大洋芋来放在火塘里烧。我说吃过饭了,肚子还不饿,不要忙了祖二娘。祖二娘却说,自己人不用客气的,你尝尝我烧的洋芋巴口得很。祖二娘边烧洋芋边和我说话。问我讨媳妇了没有?漂亮不漂亮?人家好不好?怎么不带到乡下来看一眼?我一一回答了祖二娘的问话,祖二娘一边听一边剥了洋芋给我吃。我定眼看祖二娘,我很不相信眼前的祖二娘会是我小时候的祖二娘。

提起离开祖二娘家时,祖二娘好说歹说硬要塞给我一篮洋芋,我心里重重的,很是不平静。我的眼前还是那座小山,一下子就记起小山后的树丛丛,记起遍山的玛瑙是樱桃。只可惜我此次来,不是樱桃时节。回过头,远景处,祖二娘还在隐隐约约摇手目送我远走,我大声地喊,祖二娘!进门吧,我过不久会再来。不知微微的清风有没有把我的声音送到了祖二娘耳中。

呵!祖二娘,实难忘属于我童年记忆的红樱桃。

往事

从小就记得,每年立冬后姆去祭祖,但那是去祭未见过面的祖魂,心中不曾有过一丝悲感。自从父亲、奶奶相继去世后,到了立冬的日子即会产生一种不安的思绪。前些年忙于工作没时间去看看,今年实行五天工作制,说什么也得去祭奠长眠于家乡地下的亲人。

人们常以为失去的可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但这种说法对我来讲时间越是长了,越是引起我的怀念,常和孩子讲起自己小时候与父亲的好多好多事,越是这样,越感遗憾,内心有如毛毛火似的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