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闲
伯亚又走进了子其的书房时,心情沉重,脚下也有点发虚。他毕竟也已近古稀之年,老友子其如此突然仙逝,对他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子其一生清高,只有这一屋子的书是他最看重的。可子其遗嘱中竟然把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书都留给了自己,真让伯亚感到有点意外。好在子其的子女都已事业有成,而且没有谁对这一屋子老书有兴趣,这才让伯亚心里稍稍平静一些,同时也更对老友的相知之情感动不已。
子其的这间书房,伯亚再熟悉不过了。差不多每个星期,伯亚都要来找子其品茶闲谈,顺便还上次借的书,再借新书。他们俩的这个习惯,从10年前两人退休到现在,从未间断过。
所以子其的书房,就和伯亚的书房一样,子其也常笑说:自己是伯亚的图书管理员。可现在子其去世了,这些书竟真是他的了。伯亚在自己平时常坐的沙发上坐下,不知为何,他还感到子其依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为这一屋子的书而满面生辉,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收藏。
“斯人已逝!”两行浊泪从伯亚眼角沁出,他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于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在他这个年纪,是容不得太过激动的。他站起身,坐到老友的书桌旁,准备清点一下老友的收藏。
桌面上已经落满了薄薄一层灰尘。伯亚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书,却正是那本《苦斋文集》。正是这本书,要了子其的命啊。
两个星期以前,子其曾打电话给伯亚,说他终于找到了渴望已久的《苦斋文集》,现在正在谈价,估计马上就能成交。伯亚知道这位老朋友一生为书痴狂,能得到一本孤本或老版本的古书,是他最大的快乐。子其一直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那本《苦斋文集》,当年曾经亲眼看到过这本书,因为当时年轻,也没有收藏古书的爱好,所以并没有在意,现在连在哪见过也想不起来了。可现在这本书成了古书市场上的一颗明珠,竟有人出价10万元人民币。子其说,当时没能把这本书买下来,真是他一生的憾事。现在听说这本书真的要回到子其的手里,伯亚也为老朋友高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通电话,竟然成了他和子其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两天后,子其就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子其的死是伯亚发现的,那天他来找子其,准备鉴赏一下他新得的《苦斋文集》,却发现子其伏在书桌上,已经死了,面前打开的就是这本《苦斋文集》。伯亚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本赝品。子其花了自己大半生的积蓄,得到这本书后,忽然又不放心,于是就请专家对此书做了鉴定,发现上了当,可那卖书人已不知去向了。当天晚上,子其在书房里又看了这本书,恼怒羞愤,终因情绪过于激动,突发了脑溢血。
伯亚长叹一声,可怜子其一生爱书,终因书而死,真是令人扼腕。他把那本“祸书”放置一边,开始从角落的旧书堆里翻检,因为子其的书房对他来说已太过熟悉,只有那些堆在角落里的书他还没有看过。
伯亚一边轻轻拭去那些老书上的灰尘,一边翻检。忽然一本没有封面又残又破的古书吸引了他的视线。由于常常听到子其讲述古书的知识,伯亚自己也成了半个古书收藏家。这本书虽然没有封面,但一望便可知是清代以前的古书。伯亚把书打开,书页正好翻到夹有书签的一页。
此页第一句话就是:“终因身被物役,性为心迷,恍恍然不知所之,茫茫然不知所终……”这句话就像当头一声棒喝,让伯亚半天回不过神来。出于习惯,他急忙翻到书末,想看看这到底是本什么书。他看到一行小字正在书尾:思明先生于苦斋。
老天,这本书正是子其寻之不得、并因之丧命的那本《苦斋文集》。
第二天,伯亚的家人因为伯亚一夜未归,寻到子其的书房,却发现伯亚也如子其般伏案而亡。他面前的“子其藏书目录”上只写了一本书的书名:《苦斋文集》。
纵观人的一生,我们追求是因为我们不曾拥有。因此,在漫漫的人生追求的道路上,我们的生命之源泉便不会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