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科拉·丹尼尔斯
我到六年级才发现那个秘密。那天本来约好放学后去一个同学家,可是她忽然想起那天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只好临时改期。我很理解朋友。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曼哈顿,离婚成风。而我的这个朋友和我一样“父母双全”,在班里是为数不多的。所以那时候,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不可能不受重视。那天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从来没在父母的结婚纪念日给他们送过一张贺卡?
我们一家人非常和睦。因为父亲是倒班的,下午四点下班,为了全家人能一起吃饭,我们的晚饭时间就定在下午四点半。每到周末,全家四口——父母加上我和弟弟,一定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兜风。但是我们家从来没庆祝过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放学回家,我就去问母亲。母亲脸上飞起浅浅的红晕,她回答说,她和父亲一直没有结婚。
父母相识在20世纪60年代末,那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在纽约开出租车,在同一个车库停车。父亲是黑人,比母亲年长14岁。母亲是犹太人。他们的故事从父亲邀请母亲去喝咖啡开始。母亲说她从不喝咖啡,于是两个人开始讨论要不要改喝茶。母亲说,不过14秒钟,她就坠入情网了。从第十六秒钟起,他们开始吵架。这种模式后来伴随他们一生。
他们没有结婚的原因是母亲不愿意。母亲认为,只要两个人相爱,没有必要让这种爱受法律约束。没有那一纸婚书,她和父亲的爱更纯洁,永远不会结束。
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对于父母的决定,感觉是不一样的。在离家上大学的时候,我的生活圈子相对保守,我很自豪父母的“另类”。后来,看到越来越多和我一样的黑人女性,成为单身母亲,日益沉沦在贫困和混乱的生活之中,我就很少再提及父母的“离经叛道”了。
大概五年前,我结婚了。此前我刻意向母亲隐瞒了很多婚礼的细节,这对我和她都是第一次,我实在想给她一个惊喜。我想她喜欢我送上的这份礼物。
3年前,死神带走了父亲,父母终于分开了。他们相濡以沫30年,而我们大多数相爱的人,一生不会这么长时间地相守。可是因为父母之间没有婚书,父亲去世后,他的第一继承人不是母亲,而是我,他的长女。我代替母亲在一份又一份文件上签字,每次都觉得自己把母亲和父亲又隔开了一些——至少是在帮社会把父母隔开。
不要做婚姻的无花果树。就让它开花吧,坦然递送一缕缕并非虚无缥缈的幽香。
父亲曾是军人,他的葬礼由军队举办,十分隆重。军号吹过之后,士兵们揭下盖在父亲灵柩上的国旗,交给父亲的家人。确切地说,是交给我。我实在不想接那面旗,那实在应该交给母亲。可是她不是父亲的合法妻子,军队是不会同意的。
在现实面前,母亲为他们的爱情构筑的理想肥皂泡破灭了。这种时候没人会想得起来我们曾是周末一起骑自行车出去兜风的一家人。
回家途中,母亲、弟弟和我一路无语。家里满屋子都是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母亲在我耳边说,她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和父亲结婚。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一定嫁给他。
我清楚,母亲的懊悔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葬礼和那面国旗。她曾经坚信整个世界都能看到她和父亲的爱,但是她没有抓住时机表示出来。结果是世界忽略了他们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