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相亲十年:奇葩我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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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千里之外的人

新家还接待了一位从未见过面的男性朋友。此事说来话长。

多年以前,有一次因为作者稿费问题,我打电话到外省某市的日报副刊,责编就是兰伯朝。谈完了相关事宜,他还不想放下电话,又拉拉杂杂地问了我许多情况,比如你们报社多少人、发行怎么样、你哪儿毕业的、工作多少年了……这些问题如果换了别人问,我可能不会耐心回答,但是电话里兰伯朝的语调沉稳热情,声音苍老,我估摸着他有50岁左右,对于这样一位长者,应该有所尊重。

兰伯朝非常看重我们报纸,为了与我能长期联系,他开始主动给我寄报,逢年过节,他还会寄我一张写满龙飞凤舞的繁体字的明信片,所写的全都是过年话。我更加确定这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

兰伯朝隔几个月就会往我办公室打电话闲聊一阵,当然也都是围绕着工作闲聊。这与我们办公室的气氛很不协调,大家都忙忙碌碌,一个人抱着电话一刻钟甚至半小时,会显得非常扎眼。我觉得这位同行也没什么恶意,就跟他说,既然他们晚上加班,有时间也可以往我家里打,不一定这个点打到办公室。我的话很委婉,他大概没有明白他的电话不合时宜,而是认为我们私交更近一层,于是欣然挂了电话。以后就变成三四个月的,往我家打了。他往往会说:“啊,我加班到十点来钟。想起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了。你们的报纸我每期都看,很爱看你编的版。”我惊讶他这么晚还不回去,跟他匆匆聊几句,就催他赶快回家。

他有时候会透露一下自己的心迹,问问我们报社的收入,在北京发展的机会是不是很多。我奇怪他那么大岁数,还有做北漂的打算。他说:“也是很犹豫,自己这边发展也挺好的,这个岁数到北京重新开始也挺难的。不过,老在这里,感觉也没有太大突破。”

这样过了三四年,我买了房,搬出了原来的家。这一天,新家里又接到他的电话:“哎,我打到你家,你家人说你搬出去了。然后大概是你侄女,告诉了我这个电话。”我说是,刚买了房子,还没来得及通知所有朋友。他想问,似乎又欲言又止。我估计,他大概从电话里感觉到了我搬出去挺诡异。我是不打算跟他说这些烂事的。他又闲扯到自己的外甥,说考进了北京的重点大学,他“十一”要来看看外甥,顺便到北京玩玩。

我问:“你一人来还是一家三口都来啊?”

他笑道:“你是希望我一人来还是都去呢?”语气显得暧昧而有几分试探。

我的弦立刻绷紧了,为了让他不要误会,赶紧说:“我的意思是,你要一家三口来的话,住我家就行了,不用客气。”

他有点无精打采:“我就一人去,看看我外甥。”我说那来我家做客吧,然后告诉了他地址。

“十一”在家,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看《往事与随想》这本书,追踪一代俄罗斯知识分子在动荡年代的生活足迹,已然把兰伯朝进京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忽然有人敲门,把看书的我和在沙发里沉睡的我妈惊醒。我慌慌张张地整理头发,抻平衣服,把沙发茶几整理一下,然后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牛仔裤和暗绿T恤的30多岁的高大男子,他戴着眼镜,身体略有些发福,相貌儒雅。“你是海格吗?”声音一出来,我马上知道这就是兰伯朝。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

我惊讶道:“你是兰伯朝啊!原来你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是位老先生呢。”

把他请进来,沏茶倒水,我妈知道了他远道而来,又忙着给他张罗饭菜。他推辞。我妈说:“你不远万里来我们这,哪能饿着肚子走。”他笑道:“我怎么成白求恩了。”他坐火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直接来到了我家。

我们闲聊起来,还是那些工作、读书、大学之类枯燥的话题。我老想打哈欠,但克制着自己。我说:“唉,一见面,头脑里的那个老先生兰伯朝就消失了,还挺不适应。”我这时已经知道他不过才37岁,风华正茂。他也不再打听我的私人情况,大概都看明白了。他说:“我们男孩子……”他的话让我起鸡皮疙瘩,连忙提醒:“不应该自称男孩子了,太老了。”他哈哈笑起来,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我问他夫人孩子为何没一起来,他只是说:“没来,太麻烦。”我不大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看他不愿意说的样子,我也就没再问。

天已经很黑了,这么晚去大学,我担心他迷路,就请他不要客气,在我家过一夜,明早再走。他一再推辞,但看我妈和我都很诚心实意,就同意了。两居室,他睡小间,我和我妈住一起,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妈早早起来遛弯去了。我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早饭。快9点了,这位客人才起来,见我里里外外地忙,他说:“你真像杨朔写的勤劳的小蜜蜂。”我觉得他的比喻太可笑了,酸文假醋,老百姓都不这么说话。

我送他走出楼门的时候,看电梯的大嫂大妈们都没在那里,不然肯定要引起误会。我住的楼所用物业都是本地拆迁农民转行的,她们干活之余,爱坐在门口值班室把每家情况议论一遍。他们要是看到大清早我送一位帅哥出门,不定会想象成什么。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已经想好,如果碰见人,事后她们要问,我就说是我哥来我家了,反正身高、年龄都差不多。

幸好,没碰到人。

送走了这位客人,我的生活又归于沉寂。这位大帅哥走后几乎有半年没给我打电话。后来电话也渐渐稀少,明信片也渐渐消失。再往后偶尔有短信拜年,最后就彻底消失了。

我常常想,这些自己并不知道底细的人,内心一定都有他们微妙的打算。这位渐渐淡出的朋友,与我历次相亲遇到的人很有几分神似。他以前那些肉麻吹捧的话,一定是也跟我一样,听到我的声音,在头脑里勾画出一位想象中的人,而见到真人不定有多么失望。也许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希冀着传奇,而真实生活总是太过平庸。

我一直是个现实主义者,我相信生活中没有传奇,只有努力和收获,再就是运气。我很努力了,总是运气不好。这让我难免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