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回到东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杨玄感的党羽。他把留守洛阳的樊子盖和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几个人召到御前,说:
“杨玄感举臂一呼,响应者竟有十万之众,不能不叫朕寒心。看起来天下的人不可太多,多了就要相聚为盗。所以,这回翦除杨玄感余党,一定要诛灭干净,斩草除根,否则难以惩戒后来。朕命你们几个人专司此事,定要深挖细究,宁可多杀几个喽罗,也不能漏网一个贼党头目。朕要让天下家喻户晓,图谋不轨,聚众反叛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几位大臣唯喏领旨。樊子盖、裴蕴这几个人是出了名的严酷少恩、果于杀戮的酷吏,皇上让他们专办诛除叛贼余党,真可谓知人善任。而对于这几位属臣,则是如鱼得水,又可以大大施展一番了。
晚上,萧后在后宫摆下一桌十分精致的菜肴,这是她与柳娣经过大半天的精心谋划,安排御厨做的。这一桌几乎全是江南风味的名菜。其中的蟹黄鱼肚和西湖醋鱼都是皇上百吃不厌的佳肴。皇上二下扬州,萧后和柳娣都没随驾同行,从那里皇上直接北上去了辽东,后来回到洛阳住了几个月,但因征讨高丽失利,使得皇上郁闷不乐,几乎一直呆在显仁宫里。接着再伐高丽,却又遇上杨玄感反叛,不得不放弃攻打辽东,回师灭贼。前后算来,差不多有两年时间,萧后没有跟皇上同坐一桌,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饭了。现在杨玄感叛军被剿灭,虽然高丽依旧未下,但毕竟心腹之患已除,萧后和柳娣决意陪皇上高兴高兴。
杨广一进门就看到了满桌的佳肴美酒,又见萧后、柳娣满面笑容恭候两侧,感觉到气氛不同,脸上的疲惫之色立时退去了三分。他故意造作地叫了一声:
“嗬!今天遇到什么喜庆事了,快说出来朕听听!”柳娣噗嗤一笑,说:“陛下远征回朝,杨玄感叛军已除,皇后要为陛下洗尘庆贺哩!”杨广笑着看看萧后,说:“朕当感谢皇后一片热心呀!”
萧后一笑:“说起来,这还是柳娣的主意哩!”“哦,那么,朕连柳娣一块儿谢了!”
柳娣忙说:“陛下不要听皇后拿我开心,快请入座吧!”
杨广与萧后坐下,柳娣在他们面前的杯里斟满酒。杨广端杯一饮而尽,然后夹了一块蟹黄鱼肚放在口中,细细咀嚼。蟹香肚嫩鲜美可口,咽下肚里,杨广不禁长叹一声:“唉,好久没有吃到江南菜肴,这味道朕都快忘记了!”说着,心中又生出一丝怅惘和遗憾:吃的是江南口味,身处的环境却是江北中原。
萧后又夹了一块西湖醋鱼放到杨广碗里,说:“这也是柳娣的主意。陛下接连征战,身心劳累,吃一顿江南风味,也好轻松一些。”
杨广感激地看看面前这两个女人,慨然举杯,又喝了个干净,说:“杨玄感贼兵围攻洛阳,你们两个都害怕了吧?”
萧后答道:“说一点儿也不怕是假的,但御妻确信几个叛贼成不了气候,果然,最终只是有惊无险。其实,让我们最担心的还是……”
萧后停顿不语,杨广追问道:“最担心什么?”“陛下,”柳娣插进话来,“陛下率百万大军远征辽东,听到杨玄感聚众反叛,一定是怒不可遏,心急如焚。皇后日夜牵挂的皇上的龙体康健,对叛军能不能攻破洛阳,根本顾不得考虑。”
“噢?皇后盼朕无灾无恙,置自身安危而不顾,令朕感动不已。那么,柳娣你呢?”
听皇上追问,柳娣红着脸侧过身去。萧后微笑着说:“陛下,这还用问吗!”
杨广哈哈大笑,又连干了两杯,说:“难得皇后、柳娣一片苦心真情啊!朕好久没有住在后宫了,今晚二位就陪朕同宿寝殿,怎么样?”
柳娣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她看到皇后那兴致勃勃的微笑也还不及收敛,僵在了脸上。皇上在扬州的迷楼里,用王世充贡献的三十六面乌铜镜把御榻围住,常常与十几个姑娘一起赤身裸体、同欢作乐的事,柳娣和皇后早就听说了。可那都是些宫娥婢女,混乱一起也就罢了。现在皇上又要两个女人陪他共枕,而其中一个是皇后,这就太出格了。皇后再宽宏,也容不得皇上同在龙榻御幸别的女人呀!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话已经说出来了,柳娣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才好,只有怔怔地盯着皇后,看她会怎么应付。
萧后端起酒杯,浅浅地呷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却不去夹菜,抬眼看看杨广,说:
“杨玄感叛贼已灭,陛下也该放下心来好好休养休养了。”
柳娣心里一喜,到底还是皇后,不愠不恼,不羞不涩,一下就把话题岔开了。
杨广一听萧后谈到了国事,似乎也来了精神:“皇后说的在理,朕也想好好的休养一阵。不过,刁蛮高丽还没有降服,对天下社稷终究是个隐患。再说,不降服高丽,也有损国威。还有,杨玄感虽已焚尸扬灰,但贼党余孽还大有人在,朕要将他们诛灭得一干二净,以儆效尤!”
萧后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说:“陛下,贼党余孽罪愆当诛。可是,还得防备有人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滥杀无辜啊!”
“噢!莫非皇后听到了什么传闻?”杨广惊疑地问道。
“妾听说,杨玄感围攻东京时,曾开仓分粮。现在,樊子盖在洛阳四周挨家逐户排查,凡领过杨玄感米的百姓,统统被绑到城南活埋了!”
“哦,有这事儿啊,”杨广笑笑说,“这事儿樊子盖禀奏过。叛贼狗胆包天,开的是朝廷的粮仓,谁领受了叛贼的米粟,就是与叛贼相通。与贼相通就是贼,就是该杀。”
萧后见杨广那副不以为然的神态和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觉吃了一惊。百姓无辜,就因领了几升粮食便遭杀身之祸,而且这些事并没有人瞒着皇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萧后出了一身冷汗。
柳娣也觉得诧异,皇后跟自己商量,要弄些好菜陪皇上好好乐一乐,怎么就谈到朝政国事上来了?难道皇后原本就有此用心?
这时,萧后又说:“陛下,领过贼粮的人即为贼党,也算说得过去。可是河间郡王文同为捕叛贼党羽,搜遍了佛庙寺院,让尼姑全都裸体查验,查出不是处女的尼姑近千人,即将处死。尼姑不是处女身也算贼党,这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哎,这事儿朕还不曾听说,明天朕查问一下,果真如此,就派人去斩了那个王文同,滥用威权还了得!不过,这样的事内史侍郎该有奏报呀。”杨广喝了口酒,又自言自语说,“这个虞世基,整天马马虎虎。”
萧后本想就是把话题往虞世基身上引的,因为她近来听到许多对这位皇上宠臣的非议。虞世基长了一副谨慎稳重相,貌似内向,沉默寡言,但是说出话来几乎句句都能迎合皇上的心思,因此特受皇上宠信,朝中大臣没人能与他相比。虞世基的亲朋好友也凭借他的权势贪赃枉法,公开勒索受贿,趋炎附势地进出于他的家门,热闹非凡。因而朝野上下对虞世基多有怨愤,甚至是痛恨。最令朝臣不能容忍的是,虞世基为了媚取皇上的欢欣,报喜不报忧,对下面送来的奏折,只拣那些歌功颂德的呈给皇上看。萧后本想给皇上提个醒,让他心中有数,不要被佞臣迷惑。可是,听到皇上提到虞世基的过失的时候,是那种毫不在乎、无所谓的口气,萧后失望了。
萧后又不无忧虑地问:“陛下,听说近来四方盗寇蜂起,闹得还挺厉害,可是真的?”
杨广轻蔑地摇摇头:“没那么玄!几个小小的蟊贼,铲除他们不过举手之劳。朕早就看透了,天下人不能多了,一多就聚众为盗。好事者大有人在哩!”
萧后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陛下,接连征战,百姓的徭役赋税过重,再加年景不好,日子过得苦,恐怕也是祸乱的缘由吧。”
“嗯?”杨广陡然色变,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这是谁说的?谁在散布妖言,蛊惑人心?这种诋毁朝廷的屁话你皇后也能相信!朕早有耳闻,说什么天下已不堪重负,需要长久休养生息。说到底是被高丽吓怕了,不想出征。朕偏偏不信这一套,你们等着瞧,过不了几天朕就会把高丽拿下,让天下四方折服大隋国威!”
一番怒气冲冲的话,逼得萧后不再作声。柳娣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慌忙解围说:“陛下,千万别当真动怒,皇后不过是闲聊而已。陛下,奴婢敬你一杯。”
杨广抬手一挡:“不喝了!都回去睡觉去!”说着站起身,又说,“从今天起,不许你们再议论朝政国事!”
说完,转身走向寝殿。也就是说,皇上已不再想跟两个女人同床共枕了。
第二天一早,皇上便起驾去了西苑。一轮明月金盘似地挂在当空,给西苑中的内海五湖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银,使深秋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好在没有风,因而并不觉得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