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汉梦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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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先斩后奏

红袖在树叶间漏下来的柔亮的阳光里露出略带调皮的微笑,专心抚摸着马背,美的惊人。

韩增望着她鬓角簪着的那朵海棠出神,察觉到自己的心动。

韩增语气有些自己都没发现的不舍:“红袖姑娘,就此别过了。”

红袖盈盈一拜:“将军慢走。”

推门而出,入眼是个十分干净的小院子,不大,却温馨整洁。门前有草坪,窗边栽鲜花,诗书酒茶齐备,十分清幽的住处。

走过一条小廊,上转,红袖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缓步踏入,进内室,果然不出所料。

阿蛮倚栽在书案旁,正在阅读《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依我看,挑逗之人并非吉士,而是怀春的少女。”说着,放下书简,抬头,“你说呢?红袖姐姐。”

红袖与她对视,暗潮在眸间涌动。最后,两人竟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红袖上前,在对案落座,纤纤素手为耳杯中斟满浆酪:“你都看到了?”

阿蛮的瞳色隐隐有些发红:“我只看到了韩增送你回来。”

红袖轻声道:“我的马忽然受惊,是他路过救了我。”

阿蛮嘲讽一笑:“以你的骑术,还需要人救吗?”

“我就知道。”红袖叹气,“你是聪明人,早晚瞒不过的。”

阿蛮心口忽然发闷:“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他,却为何非要这么做?”

红袖收敛心神,望着她的眼睛,道:“等回了长安,我和司马夫人会将所有事情清清楚楚,完完本本地告知你。但现在,不论我做什么,都只希望你不要阻拦。”

阿蛮蹙眉:“此事会否对杨家有害?如果真的有损杨家,只怕我留不得你。”

红袖摇头:“放心,我本人就是最大的祸害。这件事若成,只会让我离开杨家,而不是留下惹祸。”

阿蛮和红袖正在整理行装,准备返回长安。

百余斤重的竹简全部码在了华山脚下,整理抄录好后,又化作了一张张洁白的绢帛。

红袖目光爱怜地抚过装有帛书的木箱,感慨道:“如此煌煌史册,天下奇书,若有朝一日得见天颜,只怕会震动天下。”

阿蛮甜笑:“那是自然。听闻前秦丞相吕不韦颁布《吕氏春秋》时曾言,若能增删一字,赏千金。

增一字不容,减一字不能。太史公的这部著作,只怕也已达到此等臻境。”

门前忽然传来了阵阵嘶鸣声,一位有些面善的小厮前来通报:“见过二位娘子。奉龙雒侯钧令,前来护送娘子们返回长安。”

红袖问道:“你家将军呢?”

小厮低头垂手:“将军尚有军务在身,已先行回去了。”

红袖轻轻点了点头。

阿蛮用手肘微微撞了她一下:“看来,鱼儿咬钩了,他对你很是上心啊。”

红袖偷乜了她一眼:“还早着呢。”

等回到杨府,红袖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侍女通知司马夫人有请。正巧,红袖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端出微笑,标标准准地行了隆重的拜礼,无愧世家女儿的风范:“红袖见过夫人。”

司马英拉过红袖的手,关切道:“快来,试试。”

侍女捧来一件华美的降色曲裾,上面用金线黹着海棠的纹饰,料子一匹万钱。

忽然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红袖有些懵:“夫人,这是?”

司马英轻笑:“你先换上,给我看看。”

侍女为红袖换装,袖口领口等边角的地方针脚细密,妥帖舒适。降色艳丽如火,宛如海棠花含苞待放。曲裾美,人更美。

司马夫人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挥退所有仆人:“冬日里忙着安顿上官期,连生日也没能好好庆祝。这身衣裳是恭祝你及笄。”

司马英牵起红袖的手,带她来到梳妆镜前,挽起少女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玉搔头固定:“笄礼已成。”

红袖望着镜中结发的女子,就这样怔怔落下泪珠来,连眼睛都没有眨。

司马英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微笑道:“结发,用笄贯之。早前就该这样做了,竟是拖到现在才有机会。红袖,做我的女儿吧,就和阿蛮一样。你该拥有全新的生活了。”

红袖握住她的手,泪水涟涟滴落,烫在司马英对手背上,心都被灼热。

“夫人,对不起。”红袖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司马英的手背,“我在华阴偶遇了韩增。”

司马英的心沉落了下去,眼神黯淡:“所以,你是来求我帮忙的。”

她的语气很肯定,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红袖点点头:“求夫人将我送给他。”

司马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韩增此人,虽是英俊潇洒风流不羁的贵公子,却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他为哪个女子折过腰。

这人有些邪气,坦荡与心机杂糅在一起,向来中立很少站队。他很危险,你不一定摸得透。更难说,要让他帮你灭霍,复仇!”

“夫人。”红袖笑容凄楚,“我并没有让韩增帮我灭霍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等霍光死了以后,霍家后继无人,以他六世王侯的身份,可以帮我为父兄平反。”

“平反?!”司马夫人震惊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何平反?”

红袖嘴角拉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只要等霍光死了,他的功劳自然要被皇权打击。陛下如今年岁还轻,霍光却已经老了,他熬不过的。拥立之功不会抹,那平乱呢?

我想当今陛下既然可以在八岁作《黄鹄歌》,十四岁依靠霍光打击上官家。如此聪慧的少年,如果能大权在握,一定可以帮我重振上官士族!”

司马英的内心翻涌起惊涛骇浪,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你这是在赌博。”

“不错。”红袖自嘲一笑,“一场压下身家性命的豪赌。”

“糊涂!你怎么赌都是输!”司马英目光满是担忧之色,“他若肯帮你,这段经历会成为你这一生最不堪的阴影。他若不肯帮你,你这辈子就毁了!当我的女儿不好吗?何必要去做一个供人玩乐之物!”

红袖的泪水自面颊滚滚滑落,司马夫人的话让她想起了已逝的父亲。那个男人曾经对她说过:“无论为你请婚哪一户人家,都可惜了我的女儿。”

红袖目光坚定,缓缓道:“夫人,这笔生意不是这样算的。我这一生,不能选择婚姻,但可以选择交易。他若肯帮我,期儿就能认祖归宗甚至封侯,如此,我上官家香火不绝。他若不肯帮我,期儿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而我也可以不留在杨家给你们带来危险。不管怎么算,都还是我赚啊!”

司马英望着她眼中的光彩,泪珠簌簌而下:“可是云霓,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

红袖扶起不住啜泣的司马夫人,眸中一片晶莹。她望向自己华美的曲裾,坚定道:“不是穿上华服就是贵族,贵族意味着流血牺牲,意味着责任。生于世家,就有保卫家族的责任。我知道,自己只要抛弃倔强,就可以像阿蛮一样做您的义女,坐享荣华。可是在云霓心中,信念比生命更重要!”

“更何况,您现在不同意也不行了。”在司马夫人疑惑震惊的目光中,红袖缓缓推开了夹间的门。

门背后俏生生站在那的赫然是阿蛮!

“阿母!”阿蛮缓缓步入内室,目光灼灼,“上官云霓不能留在杨家,窝藏逃犯是夷三族的大罪,我们不能拿阖府上下的性命冒险!”

“好啊!”司马英如遭雷击,身形踉跄,“红袖,你竟然算计我。”

红袖跪在了司马英面前,伏首而拜:“红袖愿以性命复兴家族,求夫人恩典!”

“阿母。”阿蛮同样下跪,拱手一拜:“若妈妈答应红袖姐姐的请求,阿蛮保证,会不遗余力襄助于她。若有朝一日,红袖姐姐想要重获自由,阿蛮也会倾尽所有帮她逃离韩增!请阿母成全!”

司马夫人的心里弥漫起深深的无力感。她多么希望红袖可以放下仇恨,可如今她却是先斩后奏,自己断绝了后路。

她们一个要自己成全,一个要自己恩典,可哪儿还有别的路可走?

阿蛮知晓了红袖的真实身份,绝不会允许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留在杨家。红袖已经招惹了韩增,以韩增的心性,若是真的想要什么是没有得不到的。

自己担心红袖的安危,可红袖自己却毫不在意,而阿蛮向她保证会好好保护红袖,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司马英苦笑:“你们一个个的都来逼我,哪里还轮得到我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