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安徒生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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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幸运的贝儿(5)

你一定不会把我的舞伴抢走吧!站在他身边的费利克斯对他说,这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我们是镇上的两个老朋友呀!你说你看我非常高兴,我想你一定也会同意我扶着小姐去餐桌吧!于是他把手搭在贝儿的腰上,玩笑地把自己的前额抵着他的前额。同意吧,对不对?同意吧!

不行!贝儿说。他的眼睛已经射出了愤怒之火。费利克斯松开了他,把双手叉在腰间,仿佛是一只准备要跳跃的青蛙:年轻的绅士,你是绝对正确的!年轻的先生,假如我得到了和她跳晚餐舞的许诺,我也要说这样的话!他爽快地向小姐鞠了一躬就退下去了。没过多久,当贝儿站在一个角落里整理领带的时候,费利克斯又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用非常殷勤的目光对他说:

放大度些吧!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和老祖母将都会说,这才像你呢!我明天就要走了,假如我不能陪着小姐去吃饭,我将会感到非常伤心的。我的朋友,我的唯一的朋友!作为他唯一的朋友,贝儿就不好再拒绝他了。他亲自把费利克斯领到那个美人儿身边去。客人们乘着车子离开教长住宅的时候,已经是明亮的清晨了。加布里尔全家坐着一辆车子,他们很快就睡着了,只有贝儿和太太还是清醒的。

她谈论着那位年轻的商人——富翁的少爷。他真称得上贝儿的朋友,她听到他说:亲爱的朋友,干杯吧,为妈妈和祖母干杯吧!他这个人有某种落落大方和豪爽的气概,她说,人们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富人家的少爷,或者是一位伯爵的公子。这是我们这些人所做不到的!我们必须低头!

贝儿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整天都感到不痛快。在晚上,当他上床睡觉的时候,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对自己说:我们得低头!我们得讨好!他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情,服从过一个有钱的少爷的指派。因为一个人生下来就很穷,所以他就不得不听从那些有钱人的摆布。难道他们真的比我们强吗?为什么上帝创造人要让他们比我们强呢?

他心中升起了某种恶感——祖母可能会对这种恶感感到难过的——他在想念着她。可怜的祖母!你知道贫穷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上帝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存在呢?他心里很气愤,但同时又想到他的这种思想和语言对于好上帝是有罪过的,他为他已经失去了童心而惋惜。他对上帝的信心又恢复了,他仍然像从前那样地完整和丰富。幸运的贝儿!

8

一个星期以后,祖母寄来了一封信。她有她自己写信的方式:大写字母和小写字母混杂在一起;但是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与贝儿有关,她总是把心中所有的爱都投入进去。

我亲爱的、快乐的孩子:我在惦记你,我在想念你,你的妈妈也是如此。她一切都好,她在靠给人洗衣服过日子。商人家里的费利克斯昨天来看过我们,同时捎来了你的问候,听说你曾经参加了教长的舞会,而且还非常有礼貌!不过你永远是那个样子的——这使得你的老祖母和你的辛劳的妈妈感到非常欣慰。她有一件关于佛兰生小姐的事情要告诉你。

信下边有贝儿妈妈的一段附言:那个老姑娘佛兰生小姐马上要结婚了!订书匠霍夫的求婚获得了批准,他被指定为宫廷的订书匠。他在门前挂了一个大招牌宫廷指定订书匠霍夫。理所当然她成了霍夫太太。这是一段很老的爱情。我的可爱的孩子,这段爱情并没有因为老而生锈!

你的亲生妈妈

再一次附言:祖母为你织了六双毛袜已寄去,你很快就会收到。我在里面放了一样你最爱吃的菜——猪肉饼。我知道你在加布里尔先生家里从来吃不到猪肉,因为太太害怕玄帽虫——这个词我拼不出来。你不要相信这些,尽管吃吧。

你的亲生妈妈

贝儿看完信后,感到非常愉快。费利克斯很好,他对他的态度是不对的。他们在教长家里分手的时候,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

费利克斯要比我好些。贝儿说。平静的生活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一个月也过去了。贝儿在加布里尔先生家里寄居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他以极大的毅力下决心不再登台演戏——太太把这叫做固执。

他接到那位供给他学膳费的歌唱教师的一封严肃的信,说他在这儿住宿期间,决不能再想起演戏的事。他听从了这个指示,不过他的思想常常跑到首都的剧场上去。这些思想,像魔力似的总把他向舞台上拉,而他实际上也希望有一天作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而登上舞台。

不过现在他的声音坏了,而且也恢复不过来,他真是感到特别痛心。谁能够安慰他呢?加布里尔先生或太太是不能够安慰他的,不过我们的上帝能够做到。我们可以从各种方式得到安慰,贝儿则是从梦中得到的。他真算是幸运的贝儿。

有一天晚上,他梦见圣灵降临节的到来。他来到一个美丽的树林中,阳光从树枝之间射进来,整个地上都开满了秋牡丹和樱草花。这时杜鹃叫起来了:咕!咕!贝儿于是就问:我还能活多少年呢?因为人们每年第一次听到杜鹃啼叫,总是喜欢问这一句话的。杜鹃回答说:咕!咕!它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接着便沉默了。

难道我只能再活一年么?贝儿说,那实在是太少了。劳驾请你再叫一声吧!于是杜鹃又开始啼叫:咕咕!咕咕!是的,它在不停地啼下去。贝儿也伴着杜鹃叫声而唱起来,而且唱得很生动,像真的杜鹃一样,不过他的声音要响亮得多。所有的鸟也都一同吟唱起来,贝儿跟着它们唱,但是唱得比它们好听多了。他有他儿时的那种清晰的歌喉,他的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接着他就醒了。他知道,他还掌握着共鸣盘,他还保留着他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在一个清亮的、圣灵降临节的早晨,将会洪亮地迸发出来。怀着这种信心,他幸福地睡去了。

不过在第二天、第二个星期或第二个月,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他将要恢复他的声音。

从京城来的每一件关于剧院的消息,对他说来,都是灵魂的补品、精神的食粮,面包屑也能算做面包,所以他怀着感激的心情来接受每一粒面包屑——最不重要的小新闻。

加布里尔家的邻居是杂货商人,商人的太太是一位特别值得尊敬的家庭主妇。她这个人非常爽快,而且总是满面笑容,不过她对于舞台知识是一窍不通。她第一次去京城观光,她对那里的什么事情都感到愉快,连那里的人都是如此。她说,这些人对她所讲的任何事情她都觉得好笑,这当然是可能的。

您到剧院去过吗?贝儿问她。当然去过啦!商人的太太回答,我的汗流得可多啦!你应该看到我坐在那股热气里流汗的模样儿!不过你看到些什么呢?演的是什么戏呢?让我告诉你吧!她说道,我能把全部的戏都告诉给你!我去看过两次。头一晚演的是“说白戏”。先出场的是一位公主。“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你看她很会讲话!接着一位男子出来了:“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倒下来了。之后同样的事情又重复一遍。公主说:“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倒下来了。她那天晚上一共倒下了五次。第二次我去看的时候,整出戏是唱出来的:“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倒下来了。那时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特别漂亮的乡下女人。她从来没有到戏院去过,所以她就以为戏演完了。不过我是了解全部情况的,所以我就对她说,当我上次来看的时候,太太倒下了五次。在这次唱的晚上,她倒下了三次。现在你能够知道这两出戏的情景了——活灵活现!

因为太太老是倒下来,这大概是悲剧了吧?于是他就灵机一动,记起了那个大舞台前面挂着的幕布在每一幕演完后都要落下来,幕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妇女形象——这就是一边戴着喜剧面具、另一边戴着悲剧面具的艺术女神。所谓倒下的太太就是这幅画像。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喜剧。对于商人的太太说来,他们所讲的和唱的就是哗啦,呱啦!哈啦,呜啦!这是一件极大的快事,对于贝儿来说也是这样。加布里尔太太听到了这两出戏的描述后也有同样的感受。她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和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的确,药剂师曾经说过,她作为奶妈,使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得以成功。

经过贝儿解释的太太倒下了的这句话,成了这一家的一个幽默的成语。每次家里有一个孩子,一个碗,或任何一件家具跌落下来的时候,这句话就被运用了。

谚语和成语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加布里尔先生说。他总是从学术的观点来看待每件事情。

除夕,时钟敲了12下,加布里尔太太全家以及寄宿生,每人端着一杯混合酒,都站了起来。加布里尔先生每年只喝这一杯,因为混合酒对于虚弱的胃是不利的。他们为新年而干杯,同时数着钟声:一、二……直到它敲完12下为止。这时大家都说:太太倒下了!

新年到来了,又过去了。到了圣灵降临节,贝儿已经在这家住了两年了。

9

两年过去了,但是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的前途将会如何?

照加布里尔先生的说法,他在小学里当一个教员总是胜任的。这也算是一种谋生之道,但是想要靠这成家立业是行不通的。不过贝儿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虽然药剂师的女儿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当小学教员!加布里尔太太说道,当一个老师!你将会成为世界上一个最单调乏味的人,像我的加布里尔一样。你是一个天生的舞台艺术家,争取做一个世界级的名演员吧!那跟当一个教员有天壤之别!

当一个演员!是的,这是他的远大志向。

他在写给那位歌唱教师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他把他的志向和向往都讲出来了。他急切地希望回到作为他故乡的首都去。妈妈和祖母都住在那里,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见到她们了。路程一共只不过360多里,坐快车六个钟头就能到达。为什么他们没有见面呢?离开的时候,贝儿答应到了新地方不请假,也不打算回家探望亲友。妈妈是忙于替人洗烫衣服的。虽是这样,她还是一直在计划做一次了不起的旅行来看他,哪怕要花一大笔旅费。但是这件事情永远也没能实现。

至于祖母呢,她一提起火车就心有余悸,这简直等于去诱惑上帝。她也不愿意坐轮船。的确,她是一个老太婆,她不愿意旅行,除非是到上帝那儿去旅行。

这句话是在五月份说的,但是,在六月份这位老太婆却旅行起来了,而且是独自一个人旅行。她旅行了那360多里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到许多陌生的人中间去,为的是要见见贝儿。这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但也是妈妈和祖母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

贝儿第二次问杜鹃:我还能活多少年呢?杜鹃就说:咕!咕!他的身体和心情都很好!他的未来充满了耀眼的阳光。他接到那位慈父般的朋友——歌唱教师的一封令人振奋的信。信上说,贝儿可以回去,大家可以商讨一下他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因为他再也不能歌唱了。去演罗密欧吧!加布里尔太太说道,你的年龄已经足够使你演一个恋人的角色,你的身上也长了一些肉,再也不需要什么化装了。

演罗密欧吧!药剂师和药剂师的女儿也说。各种不同的念头在他的头脑里和心胸里震荡着。但是:

谁又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他坐在一个延伸到草原的花园里。这是晚上,月亮在照着。他的脸在发热,他的血在奔流,凉爽的空气使他有一种愉悦之感。沼泽地上飘浮着一层雾气,这雾气一起一伏地飘动着,使他想起了妖女的舞蹈。这使他想起了那支关于骑士奥洛夫的古老的歌。这位骑士骑着马出去请客人来参加他的婚礼,但是途中被许多妖女拦住了,她们拉他去参加她们的舞会和游乐,结果使他送了命。这是一个民歌,一首古诗。这天晚上,它所描述的故事在月光和雾气中再现出来了。

贝儿是在一种半睡半醒状态中朝这些东西凝望的。灌木林似乎都具有人和兽的形体。它们静静地立着,雾气在上升,像飘动着的面罩。贝儿在剧院里演出的芭蕾舞里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情景——那里面所表现的妖女戴着薄纱似的面罩,一会儿旋转,一会儿飞翔。不过在这里显现出来的妖女却如此美丽,如此惊人!像这样大的舞台,任何剧院都不可能有的,什么舞台也不能够有这样晴朗的高空,这样明亮的月光。

在雾气中,一个女子的形象清晰地显现出来了。她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又一下子变成了许多人。她们就像一群飘浮着的女子,手挽着手在跳舞。空气托着她们向贝儿所在的篱笆附近飘来。她们向他点头示意,她们跟他讲话,而她们的声音却像银铃一样动听。她们走进花园里来,在他的身边起舞,把他围在中间。他没有多想,就和她们一起跳起舞来了。他旋转着,仿佛是在那永远无法忘却的《吸血鬼》里舞一样——但是他并没有想起这件事情。事实上,他心里一片空白,他被他所看到的周围的美景迷住了。

沼泽地像一个又深又大的海,里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睡莲。她们用薄纱托着他,从水上一直跳到对岸。岸上的那些古冢,冲破了长在它们上面的荒草,变成了烟雾的宫殿,向空中飘去,而这些烟雾又变成了大理石。这些庄严的大理石块上盘着许多开满了花的金树和贵重的宝石。每一朵花是一只光彩夺目的鸟儿——它在用动人的声音唱着歌,就仿佛是成群结队的快乐孩子在一起歌唱。这是天堂呢,还是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