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公主
格尔达走累了，不得不休息一下。在她坐着的那个地方的对面，一只乌鸦在雪地上跳过去了。乌鸦久久地呆望着她，转动着头。接着它说：呱！呱！日安！日安！这是它能够发出的唯一的声音，它对于这个小姑娘怀有好感。它问她独自在这个茫茫的大世界里想要到哪里呀去。格尔达深深体会到独自这个词的含义。于是她把她的全部生活和遭遇都告诉了乌鸦，同时问它有没有看到过加伊。
乌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时说：可能看见过！可能看见过！怎么，你真的看见过他吗？小姑娘叫起来，热烈地吻着它，几乎要把乌鸦搂得闷死了。轻一点！轻一点！乌鸦说，我认为那可能就是小小的加伊！不过他因为那位公主已经把你忘掉了！他是跟一位公主住在一起吗？格尔达问。是的，请听吧！乌鸦说，但是要讲你们的语言，对于我来说太难了。如果你能听懂乌鸦的语言，那么我可以讲得更全面一些！
不行，我没有学过乌鸦的语言！格尔达说，但是我的祖母懂，也能够讲这种语言。我真希望我也学过。
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乌鸦说，我尽量把话讲得清楚一点好了，但是可能越讲越糊涂。
于是乌鸦便把它所知道的事情都讲了出来。在我们现在的这个王国里，有一位最聪明的公主。
她读过世界上所有的报纸，但是又把它们忘记得精光，因为她太聪明了。最近她坐上了王位——据说这并不怎样有趣——因为她哼出一支歌，而这歌只有这么一句歌词：“为什么我现在不结婚呢？”她说：“是的，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她很想结婚。不过她所希望的丈夫是：当人们和他讲话时，他必须能够回答，不仅是光站在那儿——因为这样怪讨厌的。于是她把侍女都召进来：当她们知道了她的用意的时候，她们都非常高兴。“好极了！”她们说，“前不久我们也有这个意思。”请你相信，我对你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乌鸦说。我有一位很驯服的爱人，她可以在宫里自由来往，所以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当然所谓爱人也无非是另一只乌鸦，因为乌鸦只会找同类生活——那永远是一只乌鸦。
所有的报纸立即发布消息，报纸的边上印着心形图案和公主的名字的头一个字母，作为装饰。人们可以读到：每个年轻人可以自由到宫殿里来和公主谈话，而谈话的人如果确实优秀，而且能叫人觉得他毫无拘束、对答如流的话，公主就要选他作为丈夫！是的，是的！乌鸦说，请你相信我。我的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假。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到来，宫殿前一片忙乱。不过在头一两天里谁也没有交上好运。当他们在街上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讲；不过当他们一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警卫、看到台阶上站着穿金色制服的仆人和光耀夺目的大厅的时候，就糊涂起来了。当他们来到了公主坐着的那个宝座前面的时候，他们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重复地念着公主所说出的话的最后一个字——而她并不要再听自己的话。仿佛这些年轻人的肚皮里都塞满了迷昏药、已经昏睡过去了似的。只有当他们又重新到街上来了以后，才能讲话。这些年轻人从城门那儿一直站到宫门口，排成了一长队。我自己曾经去亲眼看过一次！乌鸦说，他们排队排得又饥又渴，但是到了宫殿里，他们连一杯温水也得不到。最聪明的几个人随身带了一点抹了黄油的面包，可是他们并不分给旁边的人吃，因为他们认为，“还是让其他人现出饿鬼的样子吧，公主不会要他的！”
可是加伊，小小的加伊呢？格尔达问，他什么时候来呢？他会出现在他们中间吗？等等！等等！我们马上就要谈到他了！到了第三天才有一位小小的人物到来。他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他高高兴兴地大步走进宫殿里来。他的眼睛像你的一样，射出光彩。他的头发是又长又细，但是他的衣服是很破旧的！
那正是加伊！格尔达高兴地说，哦，我总算找到他了！她兴奋地拍起手来。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行囊！乌鸦说。不，那一定是他的雪橇了！格尔达说，因为他是带着雪橇去的。也可能是！乌鸦说，因为我没有看仔细！不过我听我那位驯服的爱人说起，当他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守卫和台阶上穿金色制服的仆人的时候，他很镇静，一点也不感到慌张。他微笑着对他们讲：“站在这些台阶上一定是一件很腻烦的工作——我倒是宁愿走进去的！”大厅的烛光照耀得如同白昼。枢密顾问官和大臣们托着金盘子，打着赤脚走来走去。这叫人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他的靴子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这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我知道他穿着一双新靴子，我曾亲耳听到它们在祖母的房间里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
是的，它们的确发出响声！乌鸦说，他勇敢地一直走到公主面前，她是坐在纺车那么大的一颗珍珠上的。所有的侍女和她们的丫环以及丫环的丫环，所有的侍臣和他们的仆人以及仆人的仆人都在四周站着。他们站得离门口越近，就越显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气！那些仆人的仆人的小厮——老是穿着拖鞋——几乎叫人不敢看他，因为他站在门口的样子非常骄傲！
这一定可怕得很！小小的格尔达说，但是加伊得到了公主吗？
假如我不是一只乌鸦的话，我也可以得到她的，虽然我已经订过婚。他像我讲乌鸦话时一样流畅地讲话——这是我从我驯服的爱人那儿听来的。他既勇敢，又能逗人喜欢。他说他并不是来向公主求婚的，而是专门来听听公主的智慧的。他看中了她，她也看中了他。
是的，那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他是那么聪明，他可以一直心算到分数。哦！你能带我到宫里去一趟吗？
这事很容易！乌鸦说，但是我们怎样实行呢？让我先跟我那个驯服的爱人商量一下吧。她可能给我们一点忠告。我要告诉你一点——像你这样小的女孩子，一般是不会得到许可走进里面去的。
会的，我会得到许可的！格尔达说，当加伊知道我来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走出来，请我进去的。
你在门槛那儿等着我吧。乌鸦说，于是它扭了扭头就飞去了。
当乌鸦飞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了。呱！呱！它说，我代表我的爱人向你问候。这是我带给你的一小片面包，是她从厨房里拿出来的。那儿面包多的是。你现在一定很饿了！……你想到宫里去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打着赤脚的。那些穿着银色制服的警卫和穿着金色制服的仆人们是不会让你进去的。不过请你不要哭，你还有办法可以进去的。我的爱人知道通到睡房的一个小后楼梯，她也知道可以在哪里弄到钥匙！
于是他们走到花园里去，在一条宽阔的林荫路上走。这儿树叶在簌簌地落下来。当宫殿里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了以后，乌鸦就把小小的格尔达带到后门那儿去。这门是半掩着的。
咳！格尔达又怕又急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她觉得她仿佛是在做一件坏事似的，然而她所希望知道的只不过是小小的加伊而已。是的，那一定是他。她在头脑中回忆着他那对聪明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在怎样微笑——他在家里坐在玫瑰花下时的那种微笑。他一定很高兴看到她的；他会听到她走了那么多的路程特地来找他；他会听到家里的人因为他的离去而感到难过。啊，这既使人紧张，又使人高兴。
他们现在走上了楼梯。食橱上点着一盏小灯，在屋子的中央，立着那只驯服的乌鸦。它把头望着格尔达。格尔达依照她祖母教给她的那个样子，行了屈膝礼。
我的小姑娘，我的未婚夫把你讲得非常好，驯服的乌鸦说，你的身世——我们可以这么讲——是非常感动人的！请你把灯拿起来好吗？我可以在你前面带路。我们一直向前走，我们不会碰到任何其他人的。
我觉得仿佛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似的。格尔达说，因为她感到有件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滑过去了。它仿佛是墙上的影子，瘦腿的、飞跃的红鬃马，还有年轻的猎人和骑在马上的绅士和太太们。
这些事情不过是梦罢了！乌鸦说，它们的到来，为的是要把这些贵人带出去游猎一番。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我希望，当你将来得到荣华富贵的时候，请你不要忘记了我！
这当然不成问题！树林里的那只乌鸦说。他们现在走进第一个大厅。墙上挂着许多绣着花的粉红色的缎子。在这儿，梦在他们身边跑过去了，但是跑得那么快，格尔达来不及察看这些要人。第二个大厅总是要比头一个大厅漂亮。真是这样，一个人会看得脑袋发昏！最后他们来到了卧室。在这儿，天花板就像生有玻璃——看上去像棕榈树冠一样贵重的玻璃。在屋子的中央有两张睡床悬在一根粗大的金杆子上，两张床就像两朵盛开的百合花。一张的颜色是白的，公主在这里面睡；另一张是红的，格尔达希望在这里面找到小小的加伊。当她把一片红花瓣分开时，突然她就看到了一个棕色的脖子。哦，这就是加伊！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同时把灯拿到他面前来照亮。梦又骑着马冲进房间里来了，他终于醒了，掉过头，但是——他却不是小小的加伊！
这位王子只是脖子看上去跟他的相似，不过他很年轻美貌。公主从百合花的床上向外望去，同时问谁在这儿，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把所有的故事和乌鸦对她的帮助都告诉了她。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王子和公主说。他们称赞了乌鸦一番，说他们不会生它们的气，不过它们可不能常做这样的事儿。虽然如此，它们仍然应该得到一个奖励。
你们愿意自由地飞翔呢，公主问，还是愿意留在宫里获得一个固定的位置、享受能吃厨房里剩饭的权利呢？
两只乌鸦鞠了一躬，要求留在宫里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因为它们想到了老年。它们说：老了的时候能够享受一些供给总是一件好事，正像人们常说的一样。
王子爬下床来，让格尔达睡在他的床上——他只能够做到这一点。她的手十指交叉着，想道：人和动物都是多么善良的东西啊！于是她又闭起眼睛，幸福地睡着了。所有的梦又飞进来了。这一次它们是像天使一样，它们拉着一个小雪橇，加伊坐在上面。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她一醒来，这个小雪橇就不见了。
第二天她全身穿上了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有人向她提议，请求她留在宫里，享受快乐的时光。不过她只要求得到一辆马拉的小车，和一双小靴子。这样她就又可以到外面去，去寻找小小的加伊。
她不仅得到一双靴子，还得到一个暖手筒，并且还有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当她就要离去的时候，一辆纯金做成的车子就停在门外等她。王子和公主的徽记在那上面亮得像一颗明星。车夫、侍者还有骑手，都穿着绣有金王冠的衣服。王子和公主亲自扶她上车，同时祝她一路平安。那只树林里的乌鸦——它现在已经结了婚——陪送她走了开头几里路程。它坐在格尔达的身旁，另外那只乌鸦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因为她有点头痛，她不能跟他们同行，而这头痛是因为她获得了那个固定的职位后吃得太多了造成的。车子四壁填满了甜饼干，座位里垫满了各种姜汁饼干和水果。
再见吧！再见吧！王子和公主喊着，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乌鸦也哭起来。他们这样一起走了开头的几里路，于是乌鸦也说了声再见——这要算是最难过的一次别离。乌鸦飞到一棵树上，拍着黑翅膀，一直到它看不见马车为止——这辆纯金做成的车子闪耀得像明亮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