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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幸运的贝儿(3)

他总是在唱歌,总是在高兴。妈妈说,她将用不着养一只金丝鸟了,因为每个礼拜天他和祖母在一起唱一首圣诗,听到他那种清新的声音和祖母的声音在一起飘荡,真是一桩快乐的事情。这比他在乱唱的时候要好听得多!在平时,他像一只小鸟似地欢乐地发出声音,唱出调子,这些声音和调子,毫无拘束地以一种自由自在的节奏,在空中回响着,但她把这叫做乱唱。他那个小小的喉咙里能发出多么动听的调子啊!他那个小小的胸腔里藏着多么美妙的声音啊!的确,他能够摹仿整个交响乐!他的声调里有高音笛子,也有低音笛子,有提琴,也有喇叭。他唱起歌来像一只小鸟儿,不过人的声音总是要好听得多,哪怕他是一个小小的人——只要他能像贝儿一样唱得好。

但是在冬天,当他要到牧师那里去受坚信礼的时候,他得了伤风症。这个小鸟的胸腔刚说一声吱,他的声音就裂开了,像那个吸血鬼穿的衣服的后背一样。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妈妈和祖母心里想,现在他可以不再哼什么调子了,他可以认真地考虑他的宗教。

他的歌唱教师说,他的声音变了。贝儿现在根本不能再唱歌了。这种情形会持续多久呢?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他的声音永远也不能恢复了。这真是极大的悲哀。

考虑你的坚信礼吧,不必再想其它的事情!妈妈和祖母说。练习你的音乐吧!歌唱教师说,不过请把嘴闭住!

他心里想着基督教,同时也练习他的音乐。音乐在他的心里鸣奏着,他把全部的旋律——没有词的歌——都用乐谱记下来,最后他把歌词也记下来。

小小的贝儿,你现在成为一个诗人了!当他把乐谱和歌词送来时,商人的太太这么说道。商人也得到一张献给他的、没有歌词的乐谱,费利克斯也得到一张,甚至佛兰生小姐也得到一张——她把它贴在她的剪贴簿里,这本剪贴簿里面贴满了诗和两张乐谱一由两位曾经是年轻的中尉、现在是领半薪的老少校送给她的。至于这本簿子则是由一位男朋友亲手做好送给她的。

贝儿在复活节受了坚信礼。费利克斯送给他一只银表,这是贝儿的第一只表。他觉得他现在成了一个大人,不需要再向别人问时间了。费利克斯爬到顶楼上来祝贺他,同时把表送给他。他自己则需等到秋天才能受坚信礼。他们彼此手拉着手;他们两个是好邻居,同一天生的,住在同一幢屋子里。费利克斯切了一块糕吃——这是特意为了坚信礼这个场合在顶楼里做出来的。

这是一个充满了光明思想的快乐的日子!祖母说。

是的,非常庄重!妈妈说,我真希望他爸爸还活着,能看到贝儿今天的这种情景!

下个礼拜天,他们三个人都去领圣餐。当他们从教堂回来的时候,他们接到歌唱教师叫贝儿过去的口信,贝儿去了。有一个好消息在等待着他,但也是一个很庄重的消息。他得停止唱歌一年;他的声音,像农人说的一样,将要成为一块荒地。在这期间,他得学习一点别的东西。但是不是在京城,因为在京城里他老是去看戏,完全不能管束自己。他应该到离家360多里地的一个地方去,住在一个教员的家里——此外还有两个年轻的所谓自费生住在他的家里。他得学习语文和科学,他将来会觉得这些东西是有用的。全部的教育费一年得花300块钱,而这笔钱是由一位不愿意说出自己姓名的恩人付出的。

这就是那个商人!妈妈和祖母说。起程的日期来到了。大家流了许多眼泪,接了许多吻,说了许多吉利和告别的话。于是贝儿就乘火车走了360多里地,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去。

这天正好是圣灵降临节,太阳在照着,树林是新鲜和碧绿的。火车在它们中间飞驰而去;田野和村庄接二连三地出现;地主的邸宅隐隐地露出了轮廓;牧人在草场上放牧。一个车站过去了,另一个车站又到了;这一个村镇过去了,另一个村镇又出现了。每到一个停车站,就有许多来接客或送行的人,车里车外都是一片杂乱的讲话声。在贝儿的座位旁边有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寡妇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许多有趣的事情。她谈起她小儿子的坟墓,他的棺材,他的尸体。他太可怜了,即使他还活着,也不会有什么幸福。他现在死去了,这对于她和这只小羔羊说来,真是一种解脱。

我为这件事情买花决不省钱!她说,你必须了解,他是在一个很费钱的季节死去的,因为那时候得把花儿从盆子里剪下来!每个礼拜天我都去看他的坟墓,同时放下一个很大的花圈,上面还打了绸子的蝴蝶结。蝴蝶结不久就被小女孩偷走了,她打算在跳舞时用,蝴蝶结是多么诱人啊!有一个礼拜天我又去了。我知道他的坟墓是在大路的左侧,不过当我到那里的时候,他的坟墓却是在右侧。“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看坟的人,“难道他的坟墓不是在左边么?”

“不是的,已经搬了!”看坟人答道。“孩子的尸体不是躺在那边。坟堆已经迁到右边来了,原来的地方现在已经埋着另外一个人。”

“但是我要让他的尸体躺在他自己的坟墓里,”我说,“我有这个权利提出要求。当他的尸体躺在另一边而上边又没有任何标记的时候,难道我还要到这儿来装饰一个假坟堆不成?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对,太太最好和教长好好谈一谈!”教长真是一个好人,他答应我把他的尸体搬到左边。这得花五块钱,我急切地把这笔钱交出来,好让他仍然回到原来的坟墓里去。我现在是不是能够肯定他们搬过来的就是他的棺材和尸体呢?

“太太可以肯定!”所以我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马克,作为搬迁的酬金。不过现在我既然花了这么多钱,我觉得还不如再多花一点钱把它弄得更漂亮,所以我就请他们为我竖一块刻有字的墓碑。不过,请你们想一想,当我得到它的时候,它顶上居然刻着一个镀金的蝴蝶。我说,“这未免有点轻浮,我不希望他的坟上有这些东西。这不能算轻浮,太太,这是永垂不朽呀!我还从来没听到过这类事情。”我说。你们坐在车子里的各位没有听到过蝴蝶是一种轻浮的表示吗?我不发表言论,我不喜欢讲很长的废话。我控制我自己,我把墓碑搬走,放在我的食品室里。它还在那里,直到我的房客回来为止。他是一个学生,有许多书,他也肯定地说,这就是不朽的标志。所以这个墓碑就在坟上竖起来了!

那个寡妇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贝儿到达了他将要居住的那个小城。他将要在这里变得像那个学生一样的聪明,而且也会拥有同样多的书。

5

加布里尔先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学者,贝儿就要住在他家里。他现在亲自到车站上来接贝儿。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有一对发亮的大眼睛,这对眼睛向外突出,所以当他打喷嚏的时候,人们很担心眼珠会从他的眼眶里跳出来。他还带来他自己的三个孩子。有一个孩子走起路来还站不太稳;其他的两个为了要把贝儿看得更清楚一点,就老是踩着他的脚。此外还有两个较大的孩子也跟着来了,最大的那个约有14岁,他的皮肤很白,满脸都是雀斑,而且还长有酒刺。

这是小马德生,假如他能好好地读书,他很快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这是普里木斯教长的儿子!这是指那个较小的孩子,他的样子像一棵麦穗。两个人都是寄宿生,在我这里学习!加布里尔先生说,这是我们的小把戏。他指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特里尼,把客人的箱子搬上你的手车吧。家里已经为你做好饭了!

是填有馅子的火鸡!那两位寄宿的小先生说。是填有馅子的火鸡!那几位小把戏也说着,其中有一位又照例跌了一跤。凯撒,注意你的腿呀!加布里尔先生喊道。他们走进城里,然后又走出来,来到一幢要倒塌的大房子面前。这座房子还有一个长满了素馨花的凉亭朝着大路。加布里尔太太就站在这里,手中牵着更多的小把戏——她的两个小女孩。

这就是新来的学生。加布里尔对她说。热烈欢迎!加布里尔太太说。她是一个年轻的胖女人,长着一头泡沫似的鬈发,上面擦满了凡士林油。上帝,你简直像一个大人!她对贝儿说着,你已经是一个发育完好的男子汉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像普里木斯和马德生一样。加布里尔,我们把里面的那一道门封死了,这真是一桩好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要说了!加布里尔先生说道。于是他们便走进房间里去。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长篇小说,上面放着一块黄油面包,人们可能以为它是一个书签,因为它是横躺在这本书上的。

现在我得执行主妇的任务了!于是她就带着她的五个孩子、两个寄宿生和贝儿去参观厨房,然后又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它的窗子对面是花园,这个房间将是贝儿的书房和卧室。旁边就是加布里尔太太的卧室,她带着她的五个孩子在这里睡觉。为了礼节的缘故,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无聊的闲话——因为闲话是不留情的——那扇相通的门就在太太的再三要求下当天就被加布里尔先生钉上了。

你就住在这里,像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这城里也有一个剧院。药剂师是一个“私营剧团”的经理,我们也有巡回演员。不过现在你应该去吃你的“火鸡”了。于是她就把贝儿领到饭厅里去——这里的绳子上晾着一些衣服。

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她说,这只是为了干净。你肯定会习惯这些事物的。

贝儿坐下来吃烤火鸡。与此同时,除了那两个寄宿生以外,其余的孩子们都退出去了。这时,这两位寄宿生,为了自己和这位生客的乐趣,就来表演一出戏。

城里前不久曾经来过一个巡回剧团,上演了席勒的《强盗》。这两个较大的孩子被这出戏深深地吸引住了,所以他们在家里就把它表演出来——把全体的角色都表演出来,虽然他们只记得这一句话:梦是从肚皮里产生出来的。所有角色全都讲这一句话,只不过根据各人的情况,声调有些不同罢了。现在亚美利亚带着一种梦境般的表情出场了,她望着天空,说:梦是从肚皮里产生出来的!同时用双手把脸蒙起来。卡尔·摩尔用一种英雄的步伐走上前来,同时用一种男子汉式的声音说:梦是从肚皮里产生出来的!这时所有的孩子——男的和女的——都冲进来了,他们都是强盗!他们你杀我,我杀你,齐声大喊:梦是从肚皮里产生出来的!

这就是席勒的《强盗》。这个表演和填了馅子的火鸡就算是送给贝儿的见面礼吧。接着他就走进他的那个小房间里去,面对着花园的窗玻璃映着炎热的太阳光,他坐下来朝外面看。加布里尔先生在外边一面走,一面用心在读一本书。他走近来朝里面望,他的视线似乎在盯着贝儿,贝儿深深地鞠了一躬。加布里尔把嘴尽量地张开,然后又把舌头伸出来,那个吃惊的面孔一会儿向左边一转,一会儿向右边一甩。贝儿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先生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对待他,接着加布里尔先生便走开了,不过马上又回到窗子前面来,照样又把舌头伸到嘴外。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他心里并没有想到贝儿,也没有想到玻璃窗是透明的。他只是看见自己的面孔在玻璃窗上反射出来,所以他想看看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有胃病。但是贝儿却不知道这个原因。

没有多久,天黑了,加布里尔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贝儿这时也坐在自己房里。夜渐渐地深了。他听到吵架的声音——在加布里尔太太卧室里有女人吵架的声音。

我要去见加布里尔,并且告诉他,你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我要昏倒了!她喊道。

谁要看一个女人昏倒呢?这只值四个铜板!

太太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但是仍然可以听得见:隔壁的年轻人听到这些下流话将对我们这个家怎么想呢?

这时吵闹声就变得低沉起来,但不一会儿又渐渐地增大了。

不要再讲了,快停止吧!太太喊起来,快去把混合酒做好吧!与其大吵大闹,还不如言归于好!

于是所有声音都停止了。门打开了,女孩们都走了。太太把贝儿的门敲了一下:年轻人,你现在可知道了当一个主妇是太难了!你应该感谢老天爷,你不用和女孩子打交道。我需要安静,所以我只能让她们喝混合酒!我倒是愿意也给你一杯——喝了一杯以后会睡得很香的。不过十点钟以后,谁也不能在走廊上走过——那是我的加布里尔所不允许的。虽然如此,我还是让你喝到一点混合酒!门上有一个大洞,用油灰塞着的。我可以把油灰捅掉,插一个漏斗进来。请你把玻璃杯放在下面接着,我可以倒一点混合酒给你喝。不过你得严守秘密,连我的加布里尔也不要告诉,你不能让他在一些家务事上操心呀!

这样,贝儿就喝到混合酒了。加布里尔太太的房间里也就安静下来了,整个屋子也安静下来了。贝儿钻进被窝里去,心里想着妈妈和祖母,念了晚祷,便睡着了。

祖母说过,一个人在一个新的地方第一夜所梦见的东西都是有寓意的。贝儿梦见他把他仍然挂在身上的那颗琥珀心放在一个花盆里,它长成了一棵很高的树,穿过天花板和屋顶。它结了无数颗金心和银心,把花盆也撑破了。忽然琥珀心不见了,变成了粪土,变成了地上的尘土——不见了,化为乌有。

于是贝儿便醒了。那颗琥珀心仍然挂在他身上,而且还是温暖的——搁在他的温暖的心上。

大清早,加布里尔先生家里的功课就开始了,大家在学习法文。吃午饭的时候只有寄宿生、孩子和太太在家。她又喝了一次咖啡——第一次总是在床上喝的。对于一个容易昏倒的人说来,这样的喝法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于是她就问贝儿,在这一天他学习了什么东西。法文!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