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了拥抱,在疏落的月光中面对着我。“我本来已经把你按倒了,可是我又放了你,”他说,“现在你倒打起我来了,懦夫!”“你才是懦夫,”我反驳道,“当她有知觉,晓得她需要什么时,她要你来吻她吗?她决没有过!现在她可能快死了,而你却浪费宝贵的时间,在她毫无办法的情况下,侮辱她。躲开,让我来救她。”
他挡在我前面,脸色煞白,杀气腾腾;隔了一会却又突然让开了。
“你救她吧。”他说。我扑过去跪在她身旁,尽可能好好地解开她的衣服和胸衣。可是,正在我忙着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肩头。
“放手,”诺思莫尔凶狠地说,“你以为我的血管里一滴血也没有,是不是?”“诺思莫尔,”我喊道,“如果你自己不肯救她,又不让我来干,你知不知道我会把你杀死?”“那倒好一点,”他叫道,“让她死吧,又有什么害处?从她身边站开!站起来打我。”“你可以看得出,”我站起来了一半,说道,“我还没吻过她呢。”“你吻吧。”他叫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配着我。但这是我一生中觉得最可耻的事情,虽然我妻子常常说,而且我自己也知道,无论她死了还是活着,我的吻是永远受欢迎的。我当时又扑过去跪下,用手分开她额上的头发,以最亲爱的敬意,将我的嘴唇在她冰冷的眉际贴了一会。这好像是一个父亲的吻。这个吻,如果当作一个即将死去的男人给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看来并没有什么不相称的地方。
“现在好了,”我说,“诺思莫尔先生,悉听尊便吧。”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只见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你听见了没有?”我问道。
“是的,”他说,“我听见了,要是你想打,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然的话,请继续救克拉拉吧。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我并没有等他吩咐第二遍,就立即弯下腰俯伏在她身上,尽力救治她。她仍然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我开始担心她那美丽的灵魂已经飞到不可召回的地方去了。恐怖和极度的凄凉之感袭击着我的心。我用最亲爱的称呼呼唤着她。我搓摩着,拍打着她的手掌。我一会儿将她的头放低,一会儿又放在我的膝上。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她的眼皮仍然在眼睛上沉重地下垂着。
“诺思莫尔,”我说,“我有一顶帽子在那儿。看在上帝份上,去从山泉那儿弄点水来。”
只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带了水回来了。“我是用自己的帽子盛来的,”他说,“你不至于因为这一点权利而恨我吧?”“诺思莫尔,”我一面用水擦着她的头部和胸部,一面正准备说下去,可是他却野蛮地打断了我的话。“喂,少说废话,”他说,“你最好什么也不说。”我的确也不想说话,我的心完全因为关心我亲切的爱人和她的健康而消耗尽了,我只能默默地继续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使她复原,等到帽子里的水用完了,就递给他,并只说两个字——“还要”。他大概这样跑了好多趟,克拉拉才重新睁开眼睛。
“现在,”他说,“既然她已经好一点,你可以不用我了,成吗?我祝你晚安,卡塞列斯先生。”
说完了,他就向矮树丛中走去。我生起了一堆火,因为这时我已不怕那些意大利人了。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动过我留在帐篷里的那一点财产。由于那天晚上她所受的惊吓和遭遇到的可怕的灾难,变得十分虚弱。我只有用劝慰、鼓励、温暖以及任何我可以用到的小小的补救办法,努力使她恢复心神的安定和身体的力量。
天色大亮之后,从矮树丛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嘘”!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接着又听到诺思莫尔的说话声,可他的口吻极其平和:“到这里来,卡塞列斯,你一个人来。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我用眼睛向克拉拉示意了一下,随即得到她的默许,我撇下她一个人,爬出洞外。在距我不很远的地方,我看见诺思莫尔背靠着一株接骨木站着。他一见到我,就向海边走去。当他走到树林边缘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追上他了。
“看,”他说着就停了下来。再走两步,我就跨出了丛林。晨光寒冷而清沏地照着那片熟悉的地方。孤阁已经变成了一堆烧焦的废墟,屋顶倾塌在墟内,一堵人字墙倒在它的外面。废墟四周,在沙汀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烧焦了的灌木,好像脸上的创瘢。在清晨无风的空气中,浓烟还在笔直上升;一大堆灼热的灰烬堆在赤裸裸的墙壁边上,好像露天炉子中的煤炭。靠近小岛,有一只张帆的游艇,船头当风停着,另有一只载着很多水手的小舟正在奋力地向岸边驶来。
“‘红男爵’!”我叫道,“‘红男爵’迟到了十二小时!”
“摸摸你的口袋,佛兰克。你带着武器吗?”诺思莫尔问道。
我依着他,不过我想,我的面色一定变成死灰色了,我的左轮手枪被人抽走了。
“你瞧,你现在完全在我手掌之中了,”他接着说,“昨天晚上当你护理克拉拉的时候,我把你缴械了。可是今天早晨——这儿——把你的手枪拿回去。用不着谢我,”他一面喝着,一面举起一只手。“我不喜欢道谢,眼前只有这一件事是你可以使我动怒的。”
他开始穿过沙汀迎着那小船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离他只有一两步路。我们走到孤阁前面,我停下来看看赫德尔斯东先生究竟摔倒在什么地方,可是连他的丝毫痕迹也没有找到,连一丝血迹都见不到。
“格****淤泽,”诺思莫尔说。他接着向前走去,我们一直走到海滩尽头。“别往前来了,请吧,”他说,“你要不要带她到格****大厦里去?”“谢谢你,”我回答道,“我要设法带她到格****西村那个牧师家里去。”小舟的船头已经沙沙地擦着海滩了,这时一名水手提着一根缆绳跳上了岸。“再等一分钟,伙计们!”诺思莫尔喊道。然后他低声对我说,“你最好别跟她提起这些事情。”“完全相反!”我高声说,“凡是我所能告诉她的一切,她都应当知道。”“你不懂,”他回答道,神情十分严肃,“这对她算不了什么,她料到我会有这一着的。再会吧!”他一面加上这一句,一面点了点头。
我把手伸给他。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这有些小气。不过,我不能把事情完全办到那样的地步;我不希望有任何伤感的气氛,做一个白发苍苍的流浪人,坐在你们的火炉旁边等等。而且完全相反,但愿上帝保佑我,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人,一个也别让我看见。”
“好呀,上帝保佑你吧,诺思莫尔!”我诚挚地说。“唔,好,”他答道。他向下走到滩头,刚才上岸的那个人伸出手扶他上了船,再把船推开,自己也跳了上去。诺思莫尔亲自掌舵,小舟破浪而去。在清晨的空气中,船桨在桨架中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在他们驶向“红男爵”还不到一半路程,而我仍在注视着他们前进的时候,太阳已经从海边升起来了。
再提一句,我的故事就此结束了。几年以后,在加里波第的旗帜下,为了解放提罗尔,诺思莫尔在战场上牺牲了。
(万紫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