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绅士们,你们认为如何?”那位高个子问其余的人,“我们一晚上已经够荒唐的了,我们要不要一道儿安全地回家去?明天早晨,当你又平安无事地看见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就明白我的提议是不错的了。”
说最后一句时,那人的声调抑扬顿挫,更增加了他讲话的力量,他的脸是一副充满着严肃性和意味深长的奇特的表情。另一位客人赶快一跃而起,带着惊异的脸色,准备告辞。只有两个人坐着不动,布雷肯伯里和一位红鼻子的老骑兵少校;但是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除了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外,仿佛刚才这一番谈判与他们毫无关系。
莫里斯先生将那几位告辞的客人送到门口,旋即把门关上了;然后转过身来,显出一种轻松愉快的样子,面对着这两位军官说:
“我已经像《圣经》里的约书亚一样,选到了我需要的两个人啦,”莫里斯先生说,“我相信我找到了伦敦最杰出的人物。你们的仪态使我的车夫喜欢,也使我非常愉快;我曾经在这群陌生的客人中,在这种极不寻常的环境中,观察过你们的行为举止:我已经观察到你们如何赌钱,如何输了钱不动声色;最后我还得宣布一些惊人的话来考验你们,而你们却像接受人家邀请吃饭一样镇静。”他喊道,“几年来我成为了欧洲一位最勇敢,最聪明也最有权势的人的朋友和学生,总算还是有一些收获的。”
“在邦德尔昌的小战役中,”少校说,“我动员十二个志愿兵,结果所有骑兵都响应了我的号召。但是在赌场中跟作战的部队是不同的。我猜想,你得到两个决不会临阵脱逃的人,是多么幸运啊。至于逃掉的那两个,我只把他们看作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可怜虫罢了。里奇中尉,”他转向布雷肯伯里说,“最近我时常听到你的大名,我相信你也可能听到过我的名字。我是奥鲁克少校。”这位老战士颤抖着又向年轻的中尉伸出了他那发红的手。
“哪个人没有听说过你的大名啊?”布雷肯伯里回答。
“等这件小事情结束以后,”莫里斯先生回答,“你们会明白我已经很好地回报了你们;因为我为你们做了一件最好的工作:使你们两人相识了。”
“那么,”奥鲁克说,“这件事是决斗吗?”“有点像决斗,”莫里斯先生回答,“跟几个不知其名的危险的敌人决斗,让我最感到恐怖的是,这是一场必死的决斗。我必须请求你们,”他继续说,“请不要再叫我莫里斯了,如果你们高兴,管我叫哈默史密斯吧;我,还有另外那个我希望很快就能介绍给你们的人的真实姓名,请你们不要问,也不要打听。三天以前,我所说的那个人突然从家里失踪了;直到今天早晨我对他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他竟然在从事一种单身替人报仇的工作,你们该想象得出我有多么惶恐呀,他十分草率地立下了一个不幸的誓言,他认为一定不可以用法律的方式来除掉一个恶贯满盈杀人如麻的坏蛋。我的两个朋友,其中的一个是我的嫡亲弟弟,已经在这件冒险事情中牺牲了。至于他本人,我敢断定,也已坠入了这种致命的罗网中。但至少现在他还活着,还有一点希望,这一封短札就足以说明。”
这位谈话的人原来就是杰拉尔丁上校,他拿出一封信来,信是这样写的:
哈默史密斯少校:
星期三凌晨三点钟,请你到里金特公园罗彻斯特大厦花园的小门口,有一个我们方面的人会让你进去。千万不要耽误一分钟。请你带着我的剑匣,最好能找到两位完全不认识我的绅士:他们必须品行端正,言辞谨慎。在这次事件中不得泄露我的名字。
T·戈达尔
“即使他没有什么其他的资格,光凭他的智慧,”当杰拉尔丁上校满足了两位客人的好奇心时,他继续说,“我的这位朋友的指示也是应该绝对服从的。因此,我无须告诉你们,我连罗彻斯特大厦的附近都从来没有去过;对于我朋友的灾难的情况,我正像你们两位一样处于云里雾里。我接到这个嘱咐之后,马上便找来一个承租家具的商人,不到几个小时的工夫,就把眼前这座房屋装饰成刚才那种富丽堂皇的样子。我的骗局可以算得上是别出心裁的;我对我的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凭借着它获得了奥鲁克少校和布雷肯伯里·里奇中尉的帮助。不过这条街上的一些仆人明天醒来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们第二天早晨会发现昨晚灯烛辉煌、宾客盈门的房屋,现在已经无人居住而且在待价而沽了。可见一件最严重的事情,”上校继续说,“也会有它可以供人欢乐的一面。”
“让我们去画上一个欢乐的句点吧。”布雷肯伯里说。上校看了看表。“现在快到两点钟了,”他说,“我们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门口有辆轻便马车。最后我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是不是肯帮我的忙。”
“我活了一生,”奥鲁克少校回答,“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反悔过,赌钱也决不压两门。”
布雷肯伯里也措辞十分得体地表示愿意;他们喝了一两杯葡萄酒之后,上校给了他们每人一支装满子弹的手枪,三人登上一辆马车,径直向方才谈起的那个地方驶去。
罗彻斯特大厦是运河岸边的一座雄伟的建筑。它的花园十分宽广,使房子和嘈杂的邻居隔得异常遥远。从大街上就可以看到这座花园,这花园好像是某个贵族或百万富翁的府苑。这座宅邸有数不清的窗子,可是里面并没有一丝灯光射出,这一带显得十分荒凉,好像房子的主人早就已经离开这里。
三位绅士下了马车,不到一刻工夫便找到了那个小门,它是在两座花园墙壁之间的一条小巷中的后门。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光景;雨下得很大,这三个冒险者在垂落的常春藤下面隐藏着,低声地谈论着即将来临的考验。
杰拉尔丁突然举起了一个手指,叫大家肃静,三个人都耸耳倾听。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听见墙壁的那一面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当他们靠近时,听觉特别锐敏的布雷肯伯里,甚至听到了他们几句谈话的内容。
“坟墓挖好了没有?”一个人问。“挖好了,”另一个人回答,“在月桂树枝的篱笆后面。等这件工作完成时,我们可以用一堆树干把它盖住。”第一个说话的人笑了笑,他那愉快的声音甚至使墙壁这边偷听的人都惊呆住了。“还有一小时。”他说。
从脚步声听来,那两个人显然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几乎就在那一刹间,后门轻轻地打开了,一张雪白的面孔探了出来,接着有一只手在招呼着这几个守候着的人。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小门,那门很快随手锁上了,他们跟着这位引导人走过花园里的几条小径,在这座大厦的厨房门口站定。在一间铺着石板的大厨房里,有一支点燃的蜡烛,厨房里并没有平常的用具,当这伙人从这里开始登上一层螺旋楼梯时,一群极大的老鼠的喧嚣声更加衬出了这座房屋的荒凉。他们的引导人端着一支蜡烛走在前面,他是一个消瘦的人,腰背弯曲,但是依然很敏捷;他不时转回身来,做手势警告他们要保持肃静谨慎。杰拉尔丁上校紧跟在他后面,一只胳臂挟着剑匣,另一只手握着手枪。布雷肯伯里的心怦怦跳着。他知道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但是从那老头儿的敏捷的动作来看,断定行动的时间一定迫在眉睫了;这个冒险的地方四周如此阴暗恐怖,这地点如此适宜于干一种最阴险的勾当,就算是一个比布雷肯伯里年纪大的人,随着其他人走上螺旋楼梯时,也会很忐忑不安的。
终于来到楼梯顶上,引导人打开一扇门,这三位军官紧接着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里燃着一盏灯,灯冒着白烟,散发着微弱的亮光。一个壮年的男人坐在壁炉边,他身体强健,仪态优雅而威严。他的姿态及表情流露出一种很镇定自若的神气,正在悠然自得地吸着一支方头雪茄烟,在他胳膊肘旁边一杯放着高高的冒着泡沫的饮料,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它那芬芳的香味。
“欢迎,”他说,一面向杰拉尔丁上校伸出手来,“我很肯定你会准时到来的。”
“我尽我的忠诚。”上校鞠了一躬回答道。“把你的朋友给我介绍一下吧,”当他们彼此行过礼之后,先前的那个人继续说,“两位绅士,”他用一种优雅而和蔼的声调说道,“但愿我能用一种更愉快的节目来款待你们,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来说,初次订交就托付重任是不大有礼貌的;但是事态严重,迫不得已,也顾不得朋友的礼节了。我希望,而且我相信你们会为了这一个不愉快的晚上而原谅我的,得到你们这样有身份的人的帮助,足以证明你们给予我多大的恩情。”
“殿下,”奥鲁克回答说,“务必请您原谅我的率直。我再不能隐忍下去了。不久之前我还怀疑哈默史密斯少校,但看到戈达尔先生后我就清楚了。在伦敦想要找寻两个不认识波希米亚弗洛列席尔王子的人,这可未免是太大的奢求啦。”
“弗洛列席尔王子!”布雷肯伯里惊喊道。他非常好奇地凝视着在他面前的这位名人的姿容。“让你们识破了,我并不感到沮丧。”王子说,“因为这样使我感谢你们的心意可以更显得郑重。我相信,你们帮助波希米亚王子和帮助戈达尔先生是一样的;不过前者也许更容易来报答你们。沾光的当然是我。”他说着又欠身行了个礼。
接着他跟这两位军官谈论起印度的军队和当地的士兵,关于这类问题,也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样,他的知识极为渊博,见解也极为正确。
在这生死存亡、千钧一发的时候,这个人的态度是那么惊人的镇定,真使布雷肯伯里钦慕不已;他深深感觉到他谈吐的魅力,和他的话题的得体。他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语调,不只它本身显得很高贵,而且使得有幸跟他对话的人也都感到高贵起来;布雷肯伯里心中热诚地想,像这样的一位君主,自然会使一个勇敢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贡献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