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姐,这……”依浣张着嘴,目瞪口呆地望着罗帐里满身是血的男子。
“嘘……”媚蝶瞥了她一眼,“快去准备热水,还有地榆和大蓟!”
“是!”
软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从额头到耳旁更是有一条长长的鞭痕,已经肿成了紫红色。媚蝶轻巧地为他解开上衣,只听见他闷哼了一声,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
“忍一下,马上就好!”媚蝶轻声安慰道。看着那沁血的衣服已经粘在了伤口上,索性拿起了剪刀。
“你想,干什么?”祁瑾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眼里是森严的戒备。
“干什么!帮你治伤!”媚蝶没好气地嘟囔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我……自己来!”他伸出手想抢过女子手中的剪刀,却被她灵巧地躲过。一个不稳,反而整个人压在了她肩膀上,全身火辣辣地疼痛。
媚蝶笑了笑,看着他窘迫的脸和眼里的戒备,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语气也变得格外温柔了。“乖,别闹!都成这样了还逞能什么!怎么说我也算这璵璠第一美人,至于占你一个毛头小子的便宜不成!”那一刻她想到了恒儿,那个如他一般少年老成,一样固执倔强的孩子。
心里咯噔的响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女子如此真实的温柔语气,以往的每一次,即使笑得再美,声音再温柔,也总是带着烟花女子特有的柔媚,而这一刻,她显现出来的却是最真实的温柔。是的,没有丝毫伪装。
“哼。”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却没再继续坚持,乖乖地任由她摆弄。
“呵呵,这样才乖嘛!”她离她如此之近,浓密的发扫过手臂,微微发痒。
“余奕也真是狠,怎么就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呢!不过也是,五年了,谁又是永远不变的呢。”她在他身边轻轻地呢喃,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酸涩,却不想,这些话准确的落入了祁瑾耳朵。
“我自己来!”他推开媚蝶,用力地扯下了上身的衣服。他有些气恼,当她嘴里谈论着其他男人时,总会让他产生深深的厌恶。于是,上一刻媚蝶才在他心里刚刚获得的好感,又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女子有些懊恼地看着他,不知道又怎么惹上这个人了,索性不在理会,径自将他拉到浴桶边,“进去!”
“你干什么?”祁瑾吃痛,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恨恨的朝媚蝶吼了起来。
“给我进去!”受伤之后的祁瑾哪是媚蝶的对手,一下子便被抛到了浴桶里。女子拍拍手,笑得甚是得意,“呵呵,叫你不听话了吧!”
一时间水花四溅,,他咕咚地从水里钻出来,“咳咳咳……你……”
“别动!”媚蝶将祁瑾整个按水里,手掌按在他头顶上,将灵力注入百汇穴中。“这是我特制的灵药啦,专用来止血化瘀的,你还是乖乖别动吧!想想,现在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哦!”
感觉到伤口一阵阵灼热,而后却慢慢变得清亮。头顶灵力丝丝渗入,被震伤的心脉也开始一点点复原。他一向怕水,但这水里却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渗进嘴里的还带着丝丝清甜。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人还深藏不漏,尽然有些本事。
刚刚治愈的身体,带着浓烈的倦意。他穿着媚蝶旧时的男装,总是觉得有些别捏。眼神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明显的女子闺阁,淡黄色的帘子,整个房间以暗色为调,倒显得并不华丽。软榻旁的案几上燃着熏香,为房间里填了浓浓的暖意。
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脑袋有些犯困。媚蝶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似乎也带着倦意,微微眯着眼。气氛有些尴尬,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总觉的不知怎么开口。心里诽腹了许久,终是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为何几次三番救我?”
“恩?”女子微微一怔,浅浅的笑了笑,眼里却是满满的温柔与宠溺。“你和他,真的很像呢!”
然而,那样的眼神似乎刺痛了他的眼,脸上也不禁一寒。“谁?”
女子依旧笑着,望着他的眼睛那般明亮温柔,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我弟弟。”她顿了顿,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将整个人笼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那是,很久以前了呢……那一年,我遇到了生命中最爱的男子,却没想到,也是他,夺走了我最亲的人。那时候,我和恒儿在雾林捡到他,就像第一次看见你一样,他全身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还杀死了一头豪彘,呵呵。他是那样与众不同,温柔,沉稳,刚毅,善良,我就那样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还天真的以为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然而,谁都没想到,他竟是当今王上的儿子。就那样,当身世之谜被揭开后,他带着满心的壮志豪情离开了,却没想到将所有的灾难留给了被抛弃的人。那一夜,整整一百八十六人被烈火烧死,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恒儿在火海里哭泣,一遍遍唤着阿姐,然后被大火吞噬……我冲进火海时,只剩下父亲母亲和恒儿焦灼的尸体了。我以为自己也会葬身在那里,同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然而,我却不幸的活了下来……恒儿,他才十二岁啊,他还想穿上战甲,横刀立马,笑傲沙场啊!他还幻想着能同他敬爱的奕哥哥一起,做金戈铁马的英雄呢……”
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眼角溢出,她也不擦拭,亦不遮掩,就那样任它划过脸颊,滴落颈间。“恒儿,跟你一样骄傲固执,又总喜欢扮作小大人的样子呢,呵呵。”
他别过头,在她哀伤的目光中不知所措。他不是没见过女子流泪,雪卿姐姐离别时的泪水,璃珈恐惧时害怕的泪水,然而此刻面前的女子却如此不同。她是身负盛名的花魁,她是万人面前妩媚温婉的名妓,她的嗔嗤笑闹都带着做作与虚伪,所以当这一刻她将伤痛如此真实地倾吐在他面前时,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心里对她的抵制似乎在一寸寸破碎,那些混杂了厌恶戒备怀疑与迷惑的感情,似乎又加上了一丝丝感激,还有同情。
“有一个这么爱他的姐姐,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他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吧。”他轻声安慰道,眼里却划过一抹深深的伤痛与落寞。
“呵呵,是啊,有父亲母亲陪他,总好过我一人吧!”
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个世界早已没有值得牵挂的人了,然而她还在青楼里出卖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就是因为寂寞吗?她害怕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所以寻到了这样一个人声欢腾的居所;她渴望亲人,所以救下那么多无亲无故的孩子,听他们依恋地唤她姐姐,就如同昔年的恒儿一般,似乎就可以让心里的空旷蔓延的迟缓一些了吧。
他们默默相对,第一次如此安静平和地坐着,竟似乎在这无声中生出了一种默契。
“谢谢你。”祁瑾脸上有些不自然,一直以来作为高高在上的殿下,所有人为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了。然而来到人类世界,看着他们之间敏感纤弱,却又执着地近乎疯狂的情感,竟然他的心里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救了我两次,我会记着的。”
“呵呵,这一次不算,是我太大意才让你遇险的。至于第一次嘛,你答应了我的鲛泪,便好。”媚蝶笑了笑,却不似往日的耀眼。或许她真的累了吧,暂时卸下伪装喘口气,也算奖励自己一番了。
“我知道璃珈在哪里,不过,希望你能帮忙带路。”
“好,明天一早便启程吧。”
“恩。”
“你真的,很在乎那个女孩吧?”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在中途,换做了感叹。
祁瑾神色微怔,那一刹那他似乎有种错觉,自己对那个肯定的答案竟有了一瞬间的犹豫,“恩。”他点点头,脸色有些不自然。
“呵呵,真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呢,有人在乎着,真好。”女子依旧笑着,美丽的面庞上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落寞。
“那,我先回客栈了。”
他有些狼狈地走出那个房间,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甚至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丫鬟。
“诶?小姐,那位公子怎么了,逃一般的跑了出来,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他一般!”依浣将手里的药搁在桌上,好奇地望着祁瑾的背影。
“呵呵呵,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媚蝶端起药碟凑到鼻尖,秀气的眉皱成了一团。
“呸呸呸,才二十二不到就说自己老,也不怕犯忌讳!”依浣啐了一口,往女子嘴里塞了一颗蜜糖。
媚蝶笑了笑,这个丫鬟跟了她两三年,早已习惯了她的脾性,所以没外人在时,全然把她当做了姐姐一般,丝毫没顾忌到小姐与丫鬟的身份。“对了,浣儿,荷塘居的公子可回来了?”
“那位叫黑栦的公子倒是回来了,另外一位嘛,一直没有消息!”
“哦?”女子笑了笑,眼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彩。“没事了,你下去吧。我明天要外出,记得告诉妈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