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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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菩萨蛮

陈克

赤栏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真是一幅绝妙的人物写生。那公子哥儿的气派、性格都活画出来了。

这得力于作者驱使词藻的本领。他下字很有斟酌,也很有分寸,精练准确,兼而有之。不妨看看下面这三句:“笼街细柳娇无力”说的不过是杨柳,却既用“细”字写它的姿态,又用“笼街”写它的繁密,还添上“娇”字,补上“无力”二字,于是花街柳巷的特殊环境就富于形象地透露出来了。

“花晴帘影红”中的“红”字放在这里真是精光四射。人们通过它可以看到,花是红的,帘是红的,连晴天的气氛也是红的,甚至花影、帘影都是红的。因为花在晴光底下的红,增强了帘的红,花红和帘红映得影子也红,这一片红又使得晴天也带上红的色彩。真好像是一具激光装置,由于红的反射、震荡、激发,使它的能量以惊人的倍数增加了。这才是深得“花面交相映”的妙用。有了这五个字,连同那些个“上青空”的金碧楼台也更加绚丽了。

“午香吹暗尘”写的是那少爷飞马过处,街上荡起一股香气。这香是花香还是衣香?恐怕都有。“香”前先下了“午”字,点出那是中午时分,于是前面的“青空”、“花晴”、“帘影”都因之带上一层热烘烘的色彩。再写下了“暗尘”,则不但加强了“香”的力量,又同“飞马”产生呼应。中间那个“吹”字,是“暗尘”送来了香,还是香给“暗尘”添上了特殊的内容,那就不妨请读者自己去体会了。

水龙吟

朱敦儒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词的上片以景语开头,徐徐引入题旨。放船凌波,飘然千里,一个“去”字表明毫无羁绊,随心而行,与苏轼的“小舟从此逝”、“我欲乘风归去”一样,并没有确定的目标。但是,吴地的江山,又勾人心魄,引人留顾,词人的感情上出现了曲折和矛盾。接着一连三句写景:天上乌云密布,江中波浪翻腾,众水汇流,滚滚东注。这一派肃穆而雄浑的气势,触发了词人的故国沉沦之悲,使他深深地陷入了国运衰微、华年将逝的痛苦之中。“翩然”三句,上承“放船千里凌波去”,表现了词人想超脱而又不能超脱的矛盾心情。然后通过对“伊嵩旧隐”生活的回忆抒发了故国之思。这种故国之思,词人在《雨中花》一词中,表现得更为具体:“好景何劳虚过,胜友是处相留。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如今处在国破家亡之秋,“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词人怎能不黯然神伤,感到往事竟如南柯一梦?词就在这低潮处结束了上片。

下片波澜陡起,用“妖氛未扫”这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句子,表现词人对金人侵略和南宋统治者偏安一隅的愤慨,接着呼天问地,又自己作答:不是没有英雄以奇谋报国,只是他们都徒然落得血洒疆场,尘昏白羽的下场。“可怜无用”,含蓄深沉,启人深思。陆游“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遗老不应知此恨,亦逢汉节解沾衣”的诗,正好可作这四个字的注脚。接着,词人又用晋军灭亡吴国的典故,渲染了金人南下不可一世的气焰,感慨国势难以挽回。在无可奈何的悲慨中,词人只有“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词由“放船千里”而“留顾”,而“感”而“念”,感情走入纵深,又逐渐进入高潮,而“回首”,而“问”,而“可怜”,而“愁敲”,而“悲吟”,最终“泪流如雨”,感情发展的脉络,极其分明。最后,呼应开头,从超脱的“放船千里凌波去”到悲时世的“愁敲桂棹”、“吟《梁父》”,这正代表了南、北宋之交稍有良知的词人的无可排解的思想矛盾。

相见欢

朱敦儒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这首小词只有三十六个字,但它气魄大,寄喻深,凝聚着当时广大爱国者的心声。

建炎元年(1127)五月,宋高宗继位南京(今河南商丘),起用李纲做宰相,宗泽任东京(开封)留守。文臣武将,励精图治,一时抗战颇有起色,无奈宋高宗出于个人隐私,怕抗战功成于他不利,采取投降路线,金兵渡淮,还一度占领金陵、明州、临安、平江(苏州)等城市。朱敦儒此词写于南宋初,金陵尚未遭兵燹,不过已经是风声鹤唳了。

在一个秋日的傍晚,作者登上金陵城西门的高高城楼。这时,倚栏远眺,江山万里,平原憔悴,只见火红的夕阳垂垂下落,似乎就要掉到地面上了。滔滔的长江,一泻千里,滚滚奔流。

读着上片这几句,我们自然会想起杜甫的名句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组成了一幅旅夜江景图。动静互见地表现出诗人旷达的胸怀。词用九个字,有辽阔的大地,无语的夕阳,汹涌的江流,从气魄声势或胸襟气度说,诗胜于词;但后者却也描绘出凄清萧瑟的景象,更蕴藏着深沉的感触。

上片写景用字,都极精炼。金陵城上可见的景物不少,但作者从大处着眼,选取了最能表现辽阔苍穹的土地、夕阳、大江。说在深秋的日子里登楼临栏眺望是“倚清秋”;说夕阳西下,则用了一个“垂”字,给人以缓缓而下的动态美。表面看词人只是客观抒怀,但我们仍能隐隐听到他那不平静的心声。

下片完全抒情。开头三个短句,琅琅有声。“中原乱”三个字,包括着丰富的内容。“簪缨散”,宋王朝的官僚和地主们,纷纷南逃了。一“乱”一“散”,作者不仅写出北宋的崩溃,而且表现出对战乱人民的同情和对官僚权势的斥责。六个字,言简意深。接着禁不住沉痛地呼出:“几时收?”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失地?重建大宋江山!这里凝聚着词人的血泪,也是沦陷区广大人民的呼声。

最后“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看似作者的奇思妙想,但它却符合当时南宋的政治实际,也符合朱郭儒这一个人的思想实际。

鹧鸪天西都作

朱敦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语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首词作于西都,即洛阳,很具特色。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佳作,曾风行汴洛。词中,作者以“斜插梅花,傲视侯王”的“山水郎”自居,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上片,写作者在洛阳时,“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临江仙》),过着流连风月的疏狂生涯。

起句,开门见山:“我是清都山水郎”,直率地说出自己不乐世尘,而留恋于山水自然的生活,心怀坦荡。清都,传说中天帝的居处。《列子·周穆王》:“王实明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山水郎,为天帝管理山水的侍从。“天教分付与疏狂。”是天帝教我这样的。“疏狂”,不受礼法约束。“曾批给语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券(劝)”,天帝给予的凭证;章,写给帝王的奏章。这就是说,自己能支使风云雨露,这是天帝批准的,也是屡次上书帝王才得到的。诙谐风趣,富有鲜明的个性。《宋史·文苑传》说:“敦儒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中,召至京师,将处以学官,敦儒辞曰:‘糜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固辞还山。”下片,反映作者“几曾著眼看侯王”,即傲视权贵,不愿在朝为官的思想。这句是本词的点睛之笔,也是作者内心思想的写照。作者虽不愿在朝做官,但对国家的命运还是关心的。虽身隐居伊嵩,啸傲洛浦,留恋山水清音,而事实上仍“换洒春壶碧,脱帽醉清楼”(《水调歌头》),“射麇上苑,走马长楸”(《雨中花》),终不能忘情于十丈红尘。

黄界在《绝妙词选》中说他:“以词章擅名,天资旷远。”这首词就是一首婉丽流畅的小令。

好事近渔父词

朱敦儒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朱敦儒曾作渔父词六首,这首是其中之一。这首词的开头“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写出作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潇洒疏放的襟怀。“活汁”两句,勾勒出一位渔父的形象。

在词作中描写渔父的形象,在敦煌曲子词中就有了,实际就是作者晚年的写照。他长期住在嘉禾,过着远离俗世的生活,所谓“醒醉无时”、“披霜冲雪”,都是指安闲自得,自由自在。

下片写的晚景,更是景色迷人。请看,夜晚来临,一轮新月升起在天空,月光洒满大地,水天一色,万籁俱寂,只有孤鸿的身影时隐时现。在这样一幅山水画中,一位渔夫,也是作者自己,在静静地垂钓……作者所描绘的鸳鸯湖,即浙江嘉兴南湖,那儿“波平岸远,酒酽鱼肥”,渔舟泛浪,芰荷沁香,引得许多画家、文人讴歌之。唐人张志和有渔父词,元代画家吴镇曾“笔之成图”,并写下八首《酒泉子》,“鸳湖春晓”,即其中一景:湖合鸳鸯,一道长虹横跨水。涵波塔影见中流。终日射渔舟。彩云依傍真如墓。长水塔前有奇树。雪峰古甃冷于秋。策杖几经过。

与这些词作相比,朱敦儒的这首渔父词,当然是上乘的山水风物词。只是词人退隐之后,对于国事的关切逐渐淡漠,这是很可惋惜的。

燕山亭

赵佶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首词上片描写杏花,运笔极其细腻,好似在作工笔画。那些开放的杏花,如同一叠叠冰清玉洁的缣绸,经过巧手,裁翦出重重花瓣,还印染上淡淡的胭脂。这一朵朵活色生香的杏花,似乎是装束别致、美貌绝伦的仕女,连天上宫阙里的仙女也比不上。“艳溢”和“香融”也增加了人们的色泽感和香味感。接着从杏花的极盛,写到杏花凋零的可哀,忽转变徵之音,大有一落千丈之感。几番风雨,残红满地,春光已逝,春意阑珊。这不仅仅是写杏花,而且也是写自己故国不堪回首之感,怜花怜己,语带双关。词笔曲曲道出,层层深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下片抒写离恨衷情,层层深入,愈转愈深,愈深愈痛。第一层写看见燕子飞回故巢,便想托付它们寄去重重离恨,但它们恐怕领会不了人们的千言万语;第二层叹息身为俘虏,故国相隔万水千山,再见不知何年;第三层以设问说明怀恋故国之情,惟有梦里曾到;第四层揭出近来梦都不做。内心百折千回,真是肝肠断绝之音。赵佶词虽不多,但这一首足以千古传诵。

鹧鸪天

周紫芝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科竞称周紫芝的竹坡词“清丽婉曲”。这首《鹧鸪天》可以安得上这个评语。词中以今昔对比、悲喜交杂、委婉曲折而又缠绵含蓄的手法写雨夜怀人的别情。上片首两句写室内一灯荧荧,灯油将尽而灯光转为暗红,虽说是乍凉天气未寒时,但那凄清的气氛已充溢在画屏帏幕之间。这里从词人的视觉转到身上的感觉,将夜深、灯暗而又清冷的秋夜景况渲染托出。

“梧桐”三句,写出词人的听觉,点出“三更秋雨”这个特定环境,此系化用温庭筠《更漏子》下片词意:“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词直接写雨声,间接写人,本词亦复如此。这秋夜无寐所感受到的别离之悲,以雨滴梧桐的音响来暗示,能使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感受更富感染力量。所谓“叶叶声声是别离”,与欧阳修的“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玉楼春》)异曲同工,都是借情感对声音的反应表达由此构成的心理影响。那“空阶滴到明”和“叶叶声声是别离”,同样都是为了更深人地刻画出别离所带来的悲苦心情。

换头“调宝瑟”三句展开回忆,犹记当年两人相对而坐,伊人轻轻调弄弦索,自己则拨动着金猊炉中的香灰。两人低声唱起那首鹧鸪词,乐声悦耳,歌声赏心,这恐怕是聚首期间最难忘的一幕了。联系着这段美妙往事的纽带是这支鹧鸪词,仍然是音响,不过这是回忆中的歌声和乐曲声,并非现实中的秋雨声。下片回忆中的欢乐之音与上片离别后的凄凉雨声,构成昔欢今悲的鲜明对照,真是袅袅余音只能引起悠悠长恨了。

结末“如今”两句,是使词意转折而又深化的着力之笔。“如今”两字,由“那时”折回眼前。那时同唱小调,如今却独居西楼,惟闻风声萧萧,雨声滴滴。“不听清歌也泪垂”,以未定语气呼应上片末句,显示了词人心头的波涛起伏;自从别离以后,经常闻歌而引起怀人的伤感,记忆中的美妙歌声无时不萦回耳际,而在今夜那风雨凄凄、“万叶千声皆是恨”的情况下,即使不听清歌也就足以使人泪下而不能自止了。这里转折词意,也是为深化词意,暗示出从曲终人不见、闻歌倍怀人到不听清歌亦伤神的内心感情变化,以悬念方式道出对伊人的情之深、思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