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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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薄倖

贺铸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与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偷解。自过了、收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翻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暖,人闲昼永无聊赖。恹恹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词的上片写他同那位女子相识、相爱和热恋的经过。那是春节刚刚过后的一天,青年人随着游春的人流,也来到那热闹非凡的烟柳画桥的所在。他发现不远处却有一位少女正在打量着自己。细看那女子,只见“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他默默地观察着、思索着,认定这女子已把爱情许给了自己,就追上去大胆地在她的衣带上结结实实挽了个“合欢双带”。就这样,他们相识,相爱了。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偷解。”写他们热恋时的情景。这里的“画堂”是指雕梁画栋的堂屋。“风月”即清风明月,指美好的景色。从下文“收灯”一词可知,此处“风月”即指元宵节。“睡鸭”是古代一种香炉的名称。“翔鸳屏”是指画着鸳鸯双飞的屏风。“香罗”是女子随身乃戴的丝织手帕,此处指女子的定情之物。

这里写的是这样一种场景:元宵节的灯火庙会上,男青年按着约会的时间,来到廊下,那位女子早已站在这里等着他。他们携手转过大香炉,来到屏风后面,互相诉说着离别之后的思念,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临别,那女子解下香罗手帕,塞在男子手中。他们在热恋中定情了。

“频回眄睐”、“琴心先许”这些带有猜测性的词语,很恰当地表现了青年男女初恋时的心理特点。“浅笑”、“逢迎”、“娇无奈”,以及“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等词语,都惟妙惟肖地勾勒了热恋中男女青年的行为、动作和神态。

词的后段写离别后青年男子的相思之苦。“自过了收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写他初生的相思之情。这里的“收灯”即指元宵节。“踏青”也是古人的一个节日,从元宵节到踏青节大约是一个月的时间。词人在这里叙写两个节日,用季节的更换巧妙地交代了这对恋人离别的时日。按理,一个多月不算太长的时间,可是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那可是个难挨的岁月。“都不见”三字,生动地表现了他掐指计日,度日如年的惆怅、失望、慨叹的相思之情。

“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翻恨重帘碍”。写他相思之情的深沉和急切。这几句的意思是:他站在道路旁,盼了一天又一天,还是没有见到意中人的影儿。他于是异想天开地想托正在漫天飞舞的春燕给他送个信。善良的燕子也乐意帮他的忙,去了一双又一双,但最后都因那女子家里门深帘重没有飞进去。这几句写相思,内心的深沉、焦急、无可奈何表露无遗。

“约何时再?正春浓酒暖,人闲昼永无聊赖。恹恹睡起,犹有花梢日在。”写他相思之情的焦灼、怨愤和无奈。“约何时再”一句,呼天抢地,直吐心中的眷念相思之情,其焦灼和难耐的情绪溢于言表。“春浓酒暖”正是良辰美景,本该才子佳人相携同游,而今只落得“人闲昼永无聊赖”,怨愤之情从字里行间微微渗出。人得喜事精神爽,烦恼到来瞌睡多,能在瞌睡中送走这难挨的日子本也不错,可是“恹恹睡起,犹有花梢日在”,睡而不稳,送而不去,其百无聊赖、无可奈何的情绪都从这“花梢日在”中写出。

这几句写相思,更臻化境,心情领起,以景收束,处处言情,而又句句写景,以景语代情语,言已尽而意无穷,那青年男子焦灼无聊、坐卧不安的形象几欲跳出纸外。

天香又名《伴云来》

贺铸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驳骏岁华行暮。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落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这是一首抒写人世沧桑之感的词作,诗人仕途失意,流落江湖,追忆往日豪情,倾诉了徒怀壮志却请缨无路的悲愤心情。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诗人从写景入手,首先描绘了秋日傍晚的迷漾景色:横林、远山、落日、烟霭;在苍茫的暮色中,还传来阵阵钟鼓之声。随后,笔锋由远而近,转为描写身旁物像。这时,红日西沉,华灯初上,烛光映照帘栊,摇曳不定;周围是那样寂静,只有窗外蟋蟀在悲鸣,有如轧轧的机杼声。虫声引起诗人的哀思,而诗人悲苦的心境,又转觉虫儿和他一样有愁苦情怀。钟声、鼓声、虫鸣声,都使诗人哀伤,然而更使他怵然心惊的,却是此起彼落,相互应和的“几声砧杵”,那是因怀念亲人而夜不能寐的思妇发出的。这阵阵杵声,包含着多少愁思,多少期待。直叩诗人的心,使他猛然惊觉,眼看时光飞快消逝,不禁发出“驭驳岁华行暮”的感慨。

下片转入抒情,由感慨年华已暮引出往事的追忆,过渡很自然。“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二句,概括了诗人当年的生活和理想。“酒狂自负”则是当年他豪放生活的写照,那时,他有凌云的壮志,有为国立功的愿望。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诗人从冥想中回到现实上来,他发现自己如今的境况是“流落征骖北道,客樯南浦”,成了孤零的“天涯倦宦”。这几句,把今昔迥异的生活连接在一起,相互对比,使人感到往昔生活的美好和如今流落的可哀。“幽恨无人晤语”,突出了诗人的孤寂和飘零,这是对眼前境况的总结。最后三句,“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诗人又发奇想,既然世上已无知己,“幽恨无人晤语”,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曾知旧游”的明月身上,盼望它和云儿一道到来,把自己的魂梦带到已经消逝了的生活中去。这就把诗人对现实的看法告诉我们:过去的豪侠生活,如今再也寻找不到了;过去的理想愿望,如今也不可能实现了;这曲折地表示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罗敷歌即《采桑子》

贺铸

自怜楚客悲秋思,难写丝桐。目断书鸿。平淡江山落照中。谁家水调声声怨,黄叶西风。罨画桥东,十二玉楼空更空。

本词上片抒写客居悲秋之思。起首两句为愁思总概。“自怜”二字,已见孤苦情状,作者此次南游,离乡索居,只能是顾影自怜。“难写丝桐”是说悲苦情感,即使用音乐也难以表达。

“目断书鸿”句,写极目远眺,望断长空飞雁。这句既写出了人物的活动,又写出了秋雁翔空的景象,还表达了思乡的心曲。由“目断”自然地引出下句景色的描写。

“平淡江山落照中”,亦是眺望所极,作者无心观景,自然觉得景象平淡无奇。况值黄昏时分,愈增凄楚之情。然而,无意赏景,景色自美。

词的下片抒发怀人之感。“谁家水调声声怨,黄叶西风”两句,写西风吹落黄叶,也吹送来不知谁家奏出的哀怨凄清的水调曲。这两句把听觉感受与视觉感受融合为一体,传达出迷惘忧怨的情绪。

“罨画桥东”紧承上句“西风”语意,因水调声声随西风而来,词人便循声望去,目光停留在如画的桥东。“罨画”,杂色的彩画。这个比喻写出了桥东一带的繁华,也显示出景物丰富的自然色彩。

经过一番景物的描写和感情的渲染,词的结句归入怀人的主旨。“十二玉楼”,是传说中仙人的住所,这里其实是青楼的美称。它写出了词人对歌妓的眷恋,并非为了单纯的追欢买笑,而是倾注了同情赞美的真情。过去欢聚的美好时刻,现在想来如同神仙世界那样虚无缥缈。眼下,人去楼空,感情上也更加空虚。聚散无常的人生感慨,自然地凝成一句“十二玉楼空更空”的喟叹。

怨三三

贺铸

玉津春水如兰,官柳毵毵。桥上东风侧帽檐。记佳节、约是重三。飞楼十二珠帘,恨不贮、当年彩蟾。对梦雨廉纤。愁随芳草,绿遍江南。

这首词约略作于贺铸晚年寓居江南之时。词人仕途失意,老来无成,心情十分苦闷。眼前春景又增添无限春愁,引起他对年轻时春光、春情的怀念。

词的上片描写往日汴京城游春光景。“玉津春水如兰,宫柳毵毵”,写景绮丽娟美,颇有画意。字面上只点出池水色彩,却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红墙绿柳的景色。“桥上东风侧帽檐”,是说作者走在汴桥之上,春风吹歪了自己帽檐。它隐含着词人轻松愉快的情绪。

词的下片抒发暮年追忆往事时的痛苦和酸楚。“飞楼十二珠帘”,是说目前所居之处。十二并非实指,只是极言其高。住在凌空的高楼之上,珠帘深闭,情景已然幽清孤寂,何况景物与当年难觅共通之处。“恨不贮、当年彩蟾”,于抒情中,写出目前景象。“彩蟾”喻月光,在极度思念往事的情况下,那往日的月华也竟然不愿透过珠帘,照耀这无眠之人。词人不说月光不照,反说珠帘“不贮”,这样就刻画出封闭在内心的痛苦。“对梦雨廉纤”衬出上句无月的原因,也写出在阴雨之夜梦寝不宁的神态。纤细的春雨不时侵入梦境,似乎是要滋润他已有的忧愁的思绪,使他愁思狂长。“愁随芳草,绿遍江南”,同上句相承,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春雨“润物细无声”,夜雨过后,花草丰茂的景象。这对不同心境的人,自然带有不同的感情色彩。春雨滋润芳草,同时也滋长着词人愁绪。亦情亦景,浑为一体。芳草绿遍江南的形象,使词人抽象的愁思生动可感。这种“以有形象无形”的艺术手法,无疑增强了词作的感染力。

御街行别东山

贺铸

松门石路秋风扫,似不许飞尘到。双携纤手别烟萝,红粉清泉相照。几声歌管,正须陶写,翻作伤心调。岩阴暝色归云悄,恨易失、千金笑。更逢何物可忘忧,为谢江南芳草。断桥孤驿,冷云黄叶,相见长安道。

“松门石路秋风扫,似不许飞尘到。”写居处的环境,是眼前所见。苍松迎门,石头铺路,秋风吹扫,飞尘不染,渲染了这个环境的幽静和凄清。“松门石路”勾画的是静态景色,有寂静森然之感,一下摄撮起人的神经;“秋风扫”再添上一些颤栗般的动态,更加摇撼了人的心灵。“似不许”又是把作者的心理移给秋风,言其好像有意不许飞尘沾染这里的环境,使人更觉得凄清哀伤。“双携纤手别烟萝,红粉清泉相照。”写与亡者的告别,是触景伤情生出的幻想。幻想在烟雾笼罩、葛萝蔓生的墓地与她相见,临别时仍然“双携纤手”依依难舍。见面时的亲爱与哀伤,分别时的悲戚与挂念,都凝结在幻想之中,感情复杂、深挚、动人。

“几声歌管,正须陶写,翻作伤心调。”写所闻。沉浸于幻想中的作者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几声歌管之音,如梦方醒,从幻境回到现实。整个上片,从所见写到所想、所闻,有章法转折之妙,有达情委婉之美。

下片把写景与抒情融和起来。“岩阴暝色归云悄”辽阔的背景里整个笼罩着令人哀伤的气氛,客观描写里融合着强烈的主观感受。“恨易失、千金笑”直接用一个“恨”字表达哀伤怨恨之情,点明悼亡的原因里“千金笑”的失去。

“更逢何物可忘忧,为谢江南芳草。”把前两句的有“恨”转为能否“忘”恨。“江南芳草”曾给多少人以欣慰,但在作者心中,惟可解忧的是人而不是物,无情芳草呈绿现笑,好像有意殷勤,作者心里便有感激之处,故而“谢”之。最后三句中:“断桥孤驿,冷云黄叶”都写环境。“桥”、“驿”皆为旅途之需,以“断”、“孤”状之,暗寓着来路已断、归途无续、孤苦无依的境况;“云”、“叶”都是自然之景,用“冷”、“黄”写之,映托出意念灰冷、心绪衰靡的情形。寂寞冷酷的意境里,渗透失伴之后的深沉悲哀。“相见长安道”这最后一句,又一次触景生情,幻想浮现。

鸳鸯梦即《临江仙》

贺铸

午醉厌厌醒自晚,鸳鸯春梦初惊。闲花深院听啼莺。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莫倚雕栏怀往事,吴山楚水纵横。多情人奈物无情。闲愁朝复暮,相应两潮生。

词的上片追忆往日美好的生活,洋溢着欢快和暖的气氛。

“午醉厌厌醒自晚,鸳鸯春梦初惊”两句,叙写沉溺在两性****中的生活景象。“厌厌”是安乐、和悦的意思。“闲花深院听啼莺”,既是游赏的环境,又是游赏中的见闻。花草安闲,庭院幽深,静谧的环境,正是谈情说爱的最佳处所。花木丛中传来的问关莺啼,又为清静的环境平添几分生机,使其景不致过于凄清。“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是写游赏结束后,一双情人的活动。我们可以想像到在花草掩映中,有曲径通幽处。进入房舍后,词人余兴未尽,他同爱人临窗览景,只见夕阳金辉洒满窗棂。

下片“莫倚雕栏怀往事,吴山楚水纵横”,笔锋陡然一转,情感由乐而悲。一个“莫”字传达出无可奈何的遗恨,“吴山楚水纵横”又以景衬情,写出相思情绪的浓烈。“多情人奈物无情”是对情感作出理性的收束和概括。主观情感同客观实际的矛盾,是造成词人爱情悲剧的本质原因。“闲愁朝复暮,相应两潮生”,写出多情与无情的矛盾,激起的词人情感的波澜,从早到晚都不能平息。“两潮”分指心潮和江湖。心潮起伏竟至于同江湖互相感应,心潮便具有神奇的威力。目睹江潮,而内心情感的潮流也随之奔涌,心潮便具有了切实的形象。物我浑为一体,反映出词人内心创痛的深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