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焦虑的中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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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老父亲病了

朱明月看着月底的销售报表,收款一栏的数字不再是零,预收款数字也有了很大的起色,这让他一直悬空的心缓缓落到实处。按照这个态势下去,再加把劲,到了年底,这份成绩单虽然不算优秀,但应该能勉强通过集团的考验。

朱明月舒了一口气,开始翻看日历表。

想起上次回北京,儿子朱七七的哭泣仍在耳边回响,心里不是滋味。这次的七天假期,再加上一些假,在家待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不打算提前通知,到时给妻儿一个大大的惊喜。每次回去见儿子,没有礼物是不行的。家里的玩具属轨道车、遥控汽车、遥控飞机之类的最多,朱明月心里琢磨着这次得买个新鲜玩意,上次同事的小孩打的高尔夫的玩具,看起来挺不错。

正在憧憬的朱明月被手机急促的声音打断,打来电话的是在老家的母亲,很急迫的样子,词音哽咽,泣不成声。当说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朱明月的眉头刹那间紧锁,一脸的严肃。当听到肿瘤两个字时,惊讶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爸的身体不是一向都很好吗?”

“是,很少生病的,这次就是感冒时间长了点,所以来医院看一看。”

“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很严重,肺里长了东西……呜呜……明月,救救你爸……”

母亲说到这儿时,已经伤心得痛哭流涕。

“好,好,好。”朱明月连忙哄着母亲,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意义。想想母亲都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哪记得住医院那些拗口又难记的医学名词,甚至有些缺德的医生都不会告诉患者真正的病因。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广东一带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团圆。如今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小孩,爸爸突然得了这么大的病,想必母亲也受了不少惊吓。

“别急,有我呢,别急啊,妈,我马上请假回来。放心,爸的病情没有那么严重。你想想他老人家平时身体多健康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严重成这样?”

好说歹说,终于让母亲止住了泪水。朱明月放下电话第一件事就是请假,赶回老家接父亲到北京重新做检查。第二件事就是找朋友托关系寻找专家安排住院的事。第三件事才是给妻子张小七简单说明了情况。

此时的张小七正在做美容,电话铃声响起时也没在意,脸上敷着三层面膜,确实也不方便接电话。哪知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的样子,这倒让张小七上了心,除非紧要的事,一般人不会这样打电话。赶紧让美容师帮忙拿手机,按接听键,贴在耳边听着。朱明月耐着性子挑了一些重点讲了讲。张小七一听公公得了重病,也吓坏了,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的泥状面膜吧嗒吧嗒往下掉,急得美容师在她脸上手忙脚乱地补救。

“公公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

“是啊。”

“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我也不知道啥情况。”

“那怎么办?”

“如果来得及,我今天晚上坐飞机赶回去。”

“哦……”

“我们这几天就会到北京。”

“联系好医院了吗?”

“没呢,你也顺便看看咱小区有没有这方面的熟人。”

“好,我会留意。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挂了。”

张小七做完美容,赶紧回家收拾屋子,准备腾出地方给公公婆婆住。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她站在房子中间发愁了,眼前这个一居室的房子总共这么点大,60平方米,只有一个小卧室和一个小客厅,捉襟见肘。如今儿子日渐长大,老跟父母睡在一张床上,这个难题还没解决。现在突然又来了两个大人,看样子得长住,又是病人,这套小房子怎么才能住得下五个人?

张小七想起了郊区的那套大房子,唯之今计,只能一家人住那儿才能解决问题。可这样一来,又很不方便。首先朱七七上学就是一个大难题,晚上住通州,白天在朝阳上学,每天来回得折腾多长时间啊?再者去医院也不方便,病人更不能来回奔波。

张小七无奈之下,只好又给丈夫朱明月打电话。

朱明月此时正要去找老上司谢冬生请假,妻子一张嘴,就立即打断了她:“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家里也不需要特别收拾,我这边一联系好医院,你就赶紧去旁边租个两居室,到时我和爸妈都住在那里,就近好看病。你在家照顾好七七上学就行了。”

张小七一听这话,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一笔数字。北京三甲医院附近的两居室,租金大部分都在4000元,好一点的得冲到5000元了,而且租期在半年以上,再加上物业费、停车费、水、电等杂七杂八的支出,光住宿这一项就好几万出去了。

“要不,我们还是在家挤一挤?”

“那怎么行?小的要上学,老的要看病,肯定互相干扰。好了,不多说了,我找好医院给你电话,现在去请假。”

“可是……”

张小七话未说完,那边已挂了电话。  老上司谢冬生一听朱明月家里出大事了,心里咯噔一响。

朱明月大孝子的名号他是略有所闻的,这也是他欣赏和喜欢这个下属的原因之一,如今年轻人不懂感恩不知孝顺已成常态,像朱明月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见。可如今这个时候正是新公司冲刺阶段,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主管市场和营销的二把手突然要离开,而且时间还不短,除了赶紧批假之外,担心和忧虑在所难免。而且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

临出发时,谢冬生特意把他叫进自己的办公室,点拨了一下,让他抽出时间去北京分公司走动走动。朱明月一听老上司这句话,眼角瞬间有点湿润,摇了摇头。他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老领导。

谢冬生语气心长地说道:“你爸这次病得不轻,估计得费不少时间,再者北京的医疗水平全国最高,你不可能接来佛山看病。所以啊,提前做个准备也是好的。”

朱明月急了:“冬哥,那您怎么办?”

“没事,总是有办法的。况且你爸的病情,不一定有那么严重。”

“嗯,我尽快处理回来。”

“好,有什么消息随时跟我沟通。如果想回北京分公司,跟我打声招呼,我好提前帮你在老板面前运作一下。”

朱明月感动得无以言表,只能握着对方的手,不停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谢冬生叹了一口气,语气当中颇有感触:“唉,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爸走的时候,我没在身边……”

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眼神流露出惺惺相惜的钦佩。

朱明月没能赶上当天晚上的飞机,只好订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的航班到了省城,再从省城坐长途汽车到市里,又从汽车站打出租车到人民医院。从凌晨五点一直折腾到下午五点,整整十二个钟头,这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

母亲早早在医院门口迎接,一看到儿子的身影,老泪纵横,忍不住直抹眼泪,两眼哭得通红。朱明月走上前,一把搂住年迈的母亲,一边低头安慰着,一边拥着她继续往前走。到了病房,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朱明月心疼得也想掉眼泪了。

才两年不见,父亲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都不敢相认。原先那么高大那么魁梧的男人,现在躺在病房上缩成一团,又黑又瘦又小,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

“爸……”朱明月走上前低声呼唤着。

朱富贵虚弱地张了张眼,咧嘴笑了笑,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脸如车辙般的皱纹,深陷的眼睛露出了一丝兴奋:“你回来了,路上辛苦吗?”

“不辛苦,坐飞机,很快。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挺好。”

朱明月突然哽咽了,低下头去。从小到大,父亲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遭受多大的痛苦,永远都是这句话:没事,挺好。就是靠着这简单的四个字,极其艰难地把几个子女都拉扯大,又把自己送去读了大学。那时候四年大学的学费,对这个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讲,无疑就是一座大山,压得全家人都喘不过气来,举家借债。

“爸,你放心,我来接你去北京看病。”

“不用了,”朱富贵连连摇头,“没啥大病,就是感冒,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知道北京看病好贵。”

“钱的事您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朱富贵有点急了:“那也不行,你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又不是天上掉的。”

老父亲的脾气倒是多年未改,容易急躁。朱明月想着换了一种说法:“七七这小子想您了,一个劲跟我说,好久没看到爷爷和奶奶。”

“呵呵,”朱富贵笑得皱纹更深了,“又长高了吧?”

“没呢,不爱吃饭,老挑食。”

“那可不行,你瞧我多高,你多高,他可不能太矮。”

“就是啊,回头您见到他,好好说说。”

……

两父子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坐在一块聊天了,在朱明月的记忆里,似乎从上大学离开这个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陪着老父亲说过话。母亲站在一旁又开始偷偷抹眼泪,又怕老头子发现,赶紧转身开了门出去。朱明月也不敢跟老父亲聊得太久,毕竟老人身子太过虚弱,十来分钟后赶紧让朱富贵休息一下,又让母亲在一旁帮忙看着,自己赶紧去找主治医生详细了解了一下病情。

男医生年龄不大,倒也和蔼,一五一十说得很详尽。

原来老父亲刚开始只是感冒,也没在意,拖延了一个多月,老是反复,总不见好,后来才到老家县级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初步诊断肺里有肿块,但究竟是不是癌症,良性还是恶性,无法做判断,建议去大医院做彻底的检查。

听完医生的一番话,朱明月心里凉了半截,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辞谢完医生,他又赶紧打电话给朋友联系转院的事,但结果很不理想,几个渠道得到的答复都一样,没有病床,需要排队,时间短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现在看父亲的病情,得赶紧治疗控制病性,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朱明月这才后悔没有好好经营自己的关系网,只会闷着头干活。想想在北京混了快十年了,如今找个医生都这么费劲,求爷爷告奶奶,还没有一个结果,这十年算是白白浪费了。自己和张小七都是外地人,在北京一个亲戚都没有,身单力薄。平时多在建材这个行当混,跟医生少有交集,顶多也就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从来都没住过院。而交到的几个知心朋友,也多跟自己一样,都是北漂一族,没有本地关系。

到哪去找医院的关系?朱明月在县医院愁了整整一天,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拐弯抹角的关系,得到的答复都一样,无能为力。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篇调侃文章——《教你怎样混社会》中提到,现代人的朋友圈中有几个不可或缺的朋友,他们是:

一名医生;

一名律师;

一名小官员;

一名警察;

一名老师;

一名地痞流氓。

朱明月想着家在北京,治安很好,自己又不犯事,警察和地痞流氓的迫切性还不一定。律师估计得要,人这一生总会与人产生各类纠纷,说不定哪天就上法院打官司了。老师的作用,他已经在朱七七幼升小的时候领教过了。现在老父亲病重,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医生的作用。

现在才想起,为时已晚。

朱明月愁得晚饭都吃不下,草草扒了两口,又赶紧去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订了一个标间,逼着母亲和二嫂去休息,她们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自己则在父亲病床前守夜,虽然陪床很熬人,自己又劳累了一整天,但想着自己年轻,平时锻炼也多,一两晚不睡觉也能扛得住,不至于非常辛苦。

侍候好父亲吃药,看着他入睡,看看时间还不算晚,又和儿子朱七七通了一个电话,这小子每天都要跟爸爸说晚安之后才能入睡,否则又会折腾他妈妈没完没了。哄完儿子朱明月随口问了问妻子,小区有没有邻居有医院关系。本来也没有抱什么期望,毕竟现在的邻里关系淡薄得如同一张纸,大多数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就避。没想到,张小七倒真想起一个人,就是邻居李木木的前夫何江。

朱明月猛然想起了几年前,两家人去北戴河旅游的时候,他听何江讲在北京做医药生意好几年了,跟北京好几个三甲医院的主治医生交情都很好。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曙光,让陷入绝望的他看到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