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你都三十了，年龄不小了，再过几年这身子生孩子会吃亏的，恢复起来也特别慢。听妈的，要生早点生，啊！”
李木木烦躁地站了起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白水，灌了一大口，哪知这水太凉，惊得一下子冲进气管，顿时难受得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温林赶紧过来拍了拍背：“干吗喝这么急，慢点，慢一点。”
所幸，生孩子的话题被及时打断，没再提起。
李木木原本只安排待一天，先安抚妈妈，再跟爸爸长谈一晚，第二天赶回北京。但是事情超出了她的意料，直到第二天临出发时，都没见到李建国。不仅没见人影，甚至手机都联系不上。
整整关机两天，音讯全无，找遍他的朋友，都没人见过。
家里的母女俩从原先的埋怨、责备，早已变成了担心和忧虑。每隔一个钟头打一次电话，发一次短信，然后就是不停地看手机。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到了第三天早上，就在两人焦急地准备去公安局报警时，李建国终于顶着两个大黑眼眶回来了。
温林一下子哭了起来，奔到丈夫面前，一边使劲地捶一边大声骂：“你死哪儿去了？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免得我们担惊受怕，呜呜……”
李建国眼睛也湿了，用力抱紧妻子，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既然回来了，以后再不准这样突然消失，这样吓我们，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成不？”
李建国点点头，哽咽道：“好。”
温林心下一宽，抹干眼泪，把丈夫迎进家门，掉头急急忙忙去烧洗澡水，找换洗衣物，紧接着又一头栽进厨房忙活吃的去了。李木木站在客厅正中央没有迈动脚步，看着父母的重逢和对话，看着妈妈前几天哭着闹离婚，现在又哭着原谅爸爸，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父女俩终于眼光相对，李建国看着女儿毫无波澜的眼睛，心里有点发怵。应该这样说，他不担心老伴的责备和怨言，但他无法忍受生命中最爱的女儿眼睛里那种轻视和不屑。曾几何时，这双明亮的眸子每次望着他时都充满着深深的崇拜和敬意。
李建国轻轻动了动嘴角，刚想说话，已被李木木无情地打断：“你除了欺负那个痴情的女人之外，还能干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李木木冷笑一声，“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你偷去的那二十五万是我妈一辈子的积蓄，是她一分钱一分钱从生活费里省出来的，是她老来唯一的依靠。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你毁了她的希望，毁了她安度晚年的梦想。你叫她以后靠什么生活，靠你那点微薄的退休金？靠你炒股赚钱？”
“大盘只有2000点了，现在进去肯定能抄底。”
“爸，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从大盘6000点降到4000点的时候，你就嚷嚷要去抄底。结果大盘继续降到3000，你又说可以抄底。现在降到2000多，你还在谈抄底。你自己想一想，为了抄底你赔进去多少钱？”
李建国默默低着头，不再说话。
“现在居然还玩起失踪，你知不知道我妈，这个傻女人，整整两宿没合眼，她一直都在担心你。我们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石头做的？”
李建国猛然抬起头，一脸的羞愧：“我也是今早开机才看到，所以赶紧回来了。”
“爸，承认失败对你就那么难吗？你以前是副厂长，是总经理，是老板……对，你能很干。可是，现在呢？你什么都不是了，我拜托你，等下洗澡的时候，好好去浴室里照照镜子，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说错了，你连糟老头都不是，你就是一个小偷！小偷！”
“你说我……我是小偷？”李建国伤心极了，不敢相信这出自女儿的嘴。
“对。人家做小偷还知道找外人下手，你呢，只会偷家里的钱，做小偷都做得没出息。”
“木木，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温林从厨房里冲出来，拦在了两人中间。
“妈，你让开。”李木木一把推开温林，继续破口大骂，“我今天就是要骂醒他，否则他还会去炒股，这个家已经没有钱了，再炒就得卖房子。你以为我爸干不出这种事，我告诉你，他今天能偷你的养老钱，明天他就敢去卖房！”
李建国气得两眼通红：“我在这里发誓，这辈子如果再碰股票我就不是人。”
“你的承诺有用吗，有用你会去偷钱？”不知什么时候，李木木的脸上也爬满了泪水，“爸，从小你就跟我讲狼来了的故事。结果呢，你对妈喊了几遍了？你逼得我们不敢再相信你。妈，你把房产证给我，我带回北京去。日防夜防，家贼最难防。”
李建国一听这话，突然大力推开母女俩，冲进厨房，从砧板上顺手抽出一把菜刀。
温林追过去一看，惊得心脏都到嗓子眼了，赶紧大叫：“老头子，你要干什么？把刀放下，放下！”
“既然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那我就把手指剁下来给你们娘儿俩看一看，这次我说到做到！”
温林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丈夫的手：“不要啊，不要。我们相信你，相信你。”
“妈，别拦他，爸这是在作秀……”李木木话未说完，突然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让三个人都愣住了，温林高高举起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
“妈，你打我？”李木木不敢相信，颤声问道。
“你再骂，会逼死你爸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逼死你！”
温林扯起喉咙大喊一句：“我愿意！”
李木木愣了几秒，然后用力抹了抹眼泪，一言不发掉头就走，经过客厅的时候，抄起自己的包，不顾后面的喊叫声摔门而去。人站在门外，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又折回屋去，见父母泪眼迷离地看着自己，冷眼一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正是何江那晚送来的分手费。
“妈，这张卡里有一笔钱，50万，密码是我的生日，这也是你女儿所有的家当，现在交给你。其中25万给你养老，另外25万你帮我存着。”
温林正为情急之下的一巴掌懊恼不已，听到女儿的话，惊叫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何江知不知道？”
“跟你一样，我存的私房钱，好好收着。妈，你选择相信爸，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李建国立刻回答道：“我不会让你妈后悔的。”
“行啊，那我等着看结果。”
李木木回到北京时，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叫了好一阵。一天都没怎么吃饭，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身子虚弱，走路都有点不稳，可就是不想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前段时间的失眠也是，明明很想睡觉，眼皮都睁不开，无视疲惫的身体，就是不愿意睡觉，还要继续熬夜上网、看小说、看电影……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强迫综合征”？
从北京南站出来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打车的人特别多，排起了几条长龙。李木木实在没力气去挤地铁，只好站在队伍里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挪。站在人声鼎沸的车站里，前后左右全是人，她却感到更加孤独，有一种冲动想流泪。
爱情没了，老公跟别的女人跑了。
亲情没了，估计父母正恨着自己。
钱也没了，50万全给出去了。
活到三十岁，李木木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做人做到这份上，真的很悲哀。迷糊当中，上了一辆车，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从后视镜里瞧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犯嘀咕。出租车刚拐到行车道没一会儿，就给堵住了。好家伙，整个马路完全就是一个大停车场，双向六车道全都堵得水泄不通。
车内的空气又闷又潮湿，两人无所事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大妹子，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天津。”
“天津也下大雨？”
“没有噢。”
“唉，这鬼天气弄的，现在又堵成这样，得了，今天又白干一天了。想想真的很悲伤，我们还不如古代的卖炭翁。”
李木木一听这话，有点惊讶：“大姐，这是我们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啊。”
“可不是，我还会背呢。”见李木木露出疑惑之色，还真念了起来，“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呵呵，大姐，你真厉害。我们早忘光了。”
“你不做我们这一行，当然没有我上心。你看看这雨下得，这车堵得，真不想出来，可是不跑不行。”
“为什么？”
“我们一个月的份子钱就得5000多，这个雷打不动，只要一天不干活就得自己掏腰包。再加上修车钱、养路钱、油钱、管理费、违约罚款等，这都是开销。瞧这雨下得路又滑，车又堵，很危险，可谁敢休息？”
“那你们一个月实际能赚多少？”
“一天开足十个钟头，就这样好的话也才3000～4000元，差的话就2000多。北京现在什么物价，什么消费，买菜钱都不够。唉，我们就是现代版的卖炭翁、骆驼祥子。”
“没想过换一份工作？”
“我今年四十二了，年龄这么大，又是女的，重新找份工作很难，只能开出租。起码还能赚一点钱补贴家用。”
李木木眼瞅着女司机一脸愁容，又想着自己的不如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导对方。同是天涯沦落人，无形的谈话当中也滋生出一种共鸣。
“大妹子，我瞧你也有心事？”
“是啊，我的男人跑了。”
“啊？小三闹的？”
“嗯。”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李木木一听愣了，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丈夫出轨，到底是怪自己的男人，还是恨那个不要脸的小三？人们似乎更喜欢谩骂和谴责后者，而对始作俑者给予极大的宽容和谅解。这个社会到底培养了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