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焦虑的中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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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信任危机

晚上,朱明月没有按时回家,外面有应酬。

这已是他连续第三天没有回家吃饭了。因为,广东的大老板邓远军要来北京了。现在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每年大老板来京,停留三到五天时间,都要做三件事:听取工作汇报;实地考察行情;拜访重要关系。这三件事情的好坏,也基本决定朱明月一年的工作成绩。

邓远军只比朱明月大几岁,今年刚满四十。

当年他只是广东某个小镇上的一个小混混、痞子。家里很穷,自己也不爱读书,高中只念了一年就辍了学。为了生存,早年干过很多行当。贩卖过车票,做过小弟收保护费,也曾因打架蹲过半年监狱。后来机缘巧合,进了建材行业做了一名学徒,无意中看到了商业机会,突然转了性,认认真真沉下心来好好学,不到两年就自己出来单干,硬是闯出来一条路。也就十年的光景,旗下的分公司已经开遍了大部分省会城市。

邓远军属于野路出身,自然跟商场上职业经理人的打法套路很不相同,平时做事比较狠,直接、快速。就拿工作汇报来说,他不喜欢在内部听下属讲场面话。每次集团的年终会议上,只要听到有分公司老总说话绕圈子、打官腔,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当场指责,一点情面都不给。

年初,就因为这点小事,发生了一件大事。

浙江分公司的老总,姓杨,五十出头,大家都叫他老杨。老杨进公司也已干了四五个年头,平常人缘还不错,也喜欢热心帮忙。以前入过官场当过处长,因为得罪人犯了一点小错被整了出来,后来被邓远军高薪聘请负责浙江一带的市场。这个老杨在官场多年讲话开会难免有些老习惯,再加上年龄较大,改变起来也有些难度。

结果年初的集团工作会议上,轮到他汇报工作时就出了事。

老杨刚讲了不到10分钟,就被邓远军无情地打断,言语严厉至极:“老杨,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你不给我面子。我给了你10分钟,你还没绕完圈子,你这些空洞无用的话说这么多干吗,有意思吗?现在这个屋里总共有30个人,你浪费了每个人10分钟,加起来总共300分钟。”

说到这儿,邓远军突然转脸对一旁的下属问道:“负责人力资源的同事在吗?”

人力总监吴亮赶紧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一脸怒意的老板。

“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这样吧,这个月就扣掉他600分钟的工资,长长记性。”说完,竟不再看老杨一眼,转脸对秘书询问,“下一个轮到谁?”

老杨毕竟五十多岁的人,又是第一次当场受这样的屈辱,愤然退席。买了第二天一大早的机票,从广东回到了浙江,自那天以后,两人关系宣布破裂。

事后,邓远军担心老杨会生异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安排好了全局,逼迫对方离职,接替的人选竟然是老杨自己带出来的人:他唯一的侄子杨旭。邓远军这步棋下得很隐秘,又快又狠,老杨在双重背叛之下气得当场高血压发作,进了医院。

在这个公司,朱明月和老杨的私交还算不错。

朱明月感念老杨平日里在工作上的提点和建议,一直对他都比较尊重。更何况,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作为同是一线营销的负责人,他也认为老板做得有些过分。所以,当他听说老杨生病来北京医治时,特意买了好些东西前去探望,又找了一个下属去医院里蹲了三天,帮忙照顾和跑腿。

老杨自从被贬撤职,在集团内早已是人走茶凉,再加上老板这层关系,更是被众人视为瘟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朱明月的这份赤子之心,让老杨颇为感动,离开北京去海南养病前,拉着朱明月详谈了一个晚上。

核心意思有三个,第一个是邓远军这个人不够义气下手太狠,不值得跟,平常要多留心眼;第二个不要闷着头只一心一意为别人栽树,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第三个告诫朱明月的性格过于优柔寡断,心地过于善良,以后别跟自己走得太近。

朱明月只是默默听在心里,脸上倒是未露出半分神态。他知道这个时候跟老杨走得过近,对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其他同事如避蛇蝎一样唯恐躲闪不及,怕沾上老杨惹来晦气。但朱明月就是做不到,他总觉得做人做事,还是要保持一份真情。如果事事太过功利,岂不是活得太假太累?

对于老杨的担心,朱明月脑海里闪过一丝忧虑,随即也没放在心上。想想自己和老板的情分,那是多少年的关系,称得上邓远军的嫡系和亲信,自然比老杨这种半路杀进来的人得到的信任程度深得多。日后跟老板见面聊开来,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张小七辅导儿子写完作业,一看时间也才八点,离儿子上床睡觉还有一个钟头。母子俩突然之间不知道干什么,索性各玩各的。

张小七坐在沙发上,眼睛虽然看着儿子,眼神却不聚焦,心早已远离,她正想着邻居家的事。两人已经约好周六一起吃个中餐,就在李木木的新家附近。

“妈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儿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什么问题?”

“现在是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当然是男的。”

“惨了。”

“什么意思?”

“妈妈,”小家伙神情有些颓丧,“将来我肯定娶不上媳妇了。”

“朱七七,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张小七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火,似乎想找一个地方发泄。

“妈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七七嘟着红红的嘴,皱着眉头,很不满地说道,“不要叫我大名,叫我小名,七七。又不记得了?大名是给外人叫的。”

“好吧,那你告诉我,谁告诉你这些的?”

“电视里讲的啊。”

“你担心什么?”

“男的多女的少,我肯定争不过,到时我就没办法娶媳妇了。”

“你就这么一点出息?争不过,那就别娶好了。”

“不行,不娶媳妇怎么生儿子啊!”

“生儿子有什么好?”

“有了儿子,将来我老了,就有人给我养老,为我送终。”

张小七实在忍不住了:“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事,赶紧上床睡觉去。”

“不,我要等爸爸,我要爸爸陪我睡。”朱七七赖在沙发上不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现在都已经九点了,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不睡!”

“就你这样,整天赖着爸爸妈妈,还想着以后养儿子的事?你养得起吗?”

“我现在还小,没长大啊!”

朱七七的嘴皮子功夫,倒是有些水平,小小年纪就自成一派。这一点完全不像父母,张小七和朱明月都不是油嘴滑舌的人,和口若悬河更是挨不到边。

“哼,你以为养儿子,像养小鸟一样简单,做梦。”

“那你现在养我,不就很简单!”小家伙不以为然,睁大眼睛挑衅地望着妈妈。

张小七气不打一处来:“简单?你知道你一个月要花爸爸妈妈多少钱吗?幼儿园一个月要4500,买零食和玩具500,上次感冒去趟医院打点滴三天花了1200,还有钢琴补习班一个月1500,英语也是1500,还不算你吃的和穿的,这些一个月就得近10000元!”

朱七七被妈妈一连串的数字给说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张小七决定乘胜追击,好好培养儿子的感恩之心,懂得奉献和报答。“爸爸妈妈拼命赚钱是为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供你读书,一直到大学毕业;等你长大成人后,爸爸妈妈还要继续辛苦,帮你买房娶媳妇。等你结了婚,我们还要再帮你带孩子……”

“等一等,等一等。”朱七七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妈妈,你刚才说什么?帮我买房娶媳妇,对不对?早说不就得了,害得我担心半天。”

朱七七说完,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起来。张小七还有一半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来,望着得意扬扬的儿子,脸色微微发红,有些恼羞成怒,斥道:“小小年纪就学会强词夺理,我看你是皮痒了,再不睡信不信我揍你?”

“赖皮,妈妈赖皮。”朱七七围着沙发跳来跳去,被张小七追着到处跑。

就在这时,门铃“叮当叮当”响了几声。

“是爸爸,爸爸回来了。”调皮的小家伙高兴坏了,赶紧撇下妈妈,跑去开门。

朱明月一把抱起儿子抛向半空中,然后张开大嘴狠狠亲了一口,笑问妻子:“你们俩在干吗,声音这么大?我在楼道里都听到了。”

“爸爸,我告诉你。”朱七七露出促狭的表情,附在爸爸耳边轻轻说道,“妈妈说不过我,所以生气了。”

父子俩颇有默契地对望一眼,然后一起嘿嘿直乐。

“现在爸爸回来了,赶紧睡觉。”要在平时,张小七也会一起开开玩笑,逗逗儿子,全家乐一乐。但今天心里藏着事,就像怀里抱着一块石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朱明月的性格比较细腻和内敛,一眼就看出妻子的郁郁寡欢,赶紧丢下公文包,脱下西服,换了一身睡衣,哄孩子去了卧室睡觉。

张小七站在客厅,看了看卧室门,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轻轻抚摸着,内心却纠结万分。这套西服是结婚第三个年头时,她送给丈夫的礼物,也是朱明月平日里最喜欢穿的一套西装,深蓝色隐形竖条花纹,经典的一粒扣,双层皮领,精选高级羊毛和桑蚕丝面料,双手摸上去触感极好,柔软顺滑。

两人从谈恋爱到结婚,相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男人,也从来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追问男人的行踪,检查他们的手机和衣物。一直以来,张小七都不屑于去做这种事情,她认为男女之间相处首要的条件就是信任,如果夫妻之间掺杂了猜忌,这还是自己要的感情吗?张小七又看了一眼卧室门,里面寂静一片,悄然无声,想必儿子也已快要进入梦乡。

闻,还是不闻?

这道题真难选择!

张小七害怕一旦自己踏出这一步,两人之间由此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然而,朱明月这几天的连续晚归,又让她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总也落不了地。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见了谁?在哪里应酬?有没有去不该去的场所?真的是应酬吗?有没有其他女人?

朱明月以前也有应酬的时候,也有连续几天晚归的现象,但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焦虑不安和急躁。张小七心里明白,邻居李木木发生的事情,已经像烙印一样在她心灵深处紧紧扎了根。最后,她仍然抵挡不住这份煎熬,把西服凑到自己鼻子下仔细地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味,另外还掺杂着一些烟味。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其他女人的香水脂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