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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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历代祭文(1)

吊屈原赋

【作者简介】

贾谊(前201—前169),西汉洛阳人,杰出政论家和文学家。他以弱冠之年表现出了出众的才华,受到权贵的排挤、谗毁,被贬为长沙太傅,三十三岁时郁闷而死。他的政治论文《过秦论》、《陈政事书》、《论积贮疏》等最为有名。

【原文】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罗而死。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趼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风缥缥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佰蚺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译文】

贾谊被贬为长沙太傅,已经谪去,心中很不快活,就渡过湘水,作赋以悼念屈原。屈原,是楚国的贤臣,被谗害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说:“已经完了啊!国中无人啊,没有人能理解我啊。”于是自投汨罗江而死。贾谊追念伤悼他,用以比喻自己的遭遇。其辞说:

敬受嘉惠啊,待罪长沙。从旁听说屈原啊,自沉于汨罗江。到湘江托付江流啊,敬吊先生。遭到世上无比的冤屈,才这样死去。呜呼哀哉!逢世不吉祥!鸾凤隐藏啊,小人翱翔。没有才能的人尊荣显贵啊,谗谀逢迎的小人得志猖狂。贤明的圣君不依正道而行,方正刚直而被颠倒。世上人都说卞随、伯夷糊涂啊,而认为盗跖、庄跻廉明。莫邪宝剑为钝刀啊,铅刀反而是锋利的。嗟叹不得志,先生是无缘无故的啊!这是反而抛弃周鼎这样的国宝,宝贵康瓠这样的瓦器啊。拼命地驾着疲惫的牛,以跛驴为骖马啊。骏马垂下两耳,驾着不坚实的车啊。礼帽当做鞋垫,渐渐地不可长久啊。叹先生之苦,惟独先生遭到此灾祸啊!

讯曰:罢了!国内没有人知道我啊,独自抑郁向谁去说?风飘飘而翱翔,高高地逝去啊,本来就是自己引退而远去。因袭九天神龙的样子啊,潜入深渊而自我珍爱。脱离蟂獭以隐蔽啊,怎么能同虾和蛭、螾为伍?所宝贵的是圣人的神圣德行啊,远离浊世而自我珍藏。让骐骥可以受到束缚啊,怎么能谈得上不同于犬与羊?遭到盘绕在身上的罪过啊,也是屈原的缘故啊!遍历九州去寻找好的君主啊,何必一定要怀念这个郢都呢?凤凰飞翔于千仞之上啊,看到德行的光辉才停下来,看见德薄的危险征兆就远远地拍打翅膀而高去。那些很平常的污水沟,怎能容得下能吞吐舟船的巨大的鱼?横在江湖上的鳣鲸这样的大鱼,也必然受制于蝼蚁。

【赏析】

作者贾谊因为遭谗毁被贬为长沙太傅,心中郁闷不能自解,想到自己的这种遭遇与屈原的遭遇相类似,于是作此赋,借祭悼屈原以抒发心中的郁闷。

在这篇祭文中,贾谊对屈原“遭世罔极”、“逢时不祥”的悲剧命运给予了极大的同情,并且认为屈原这样的凤凰、骐骥一样的杰出人才,应该选择贤明的君主去发挥才干,而不应该和像水獭、蚂蟥、蚯蚓一样的这些小人为伍,从而抒发了对于政治混乱、世道黑暗、忠臣被贬的愤慨之情,表达了只有“远浊世而自藏”,才能免遭祸患的思想。这也是贾谊本人在屈原的遭遇中揽镜自照的悲愤情感和怀才不遇的郁闷心情的流露。

悼李夫人赋

【作者简介】

刘彻(前156—前87),即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推动汉朝进入全盛时期。李夫人是他宠爱的妃子,妙丽善舞,生一男,后为昌色哀王。李夫人病重时,汉武帝亲往探视。李夫人因病重毁容,蒙被不见,只以幼子和兄弟相托。李夫人死,他以厚礼葬之;随后,他对李夫人思念不已,听从方士的建议,设立帐帏,张灯烛,陈列祭品,招其魂灵。武帝在另一帐内远见一女子似李夫人之貌,但不得上前相见,于是愈益相思悲戚,作诗曰:“是耶?非耶?偏何姗姗来迟?”意犹未尽,逐作此赋祭悼之,以寄托哀思。

【原文】

美连娟以修娉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风僭以凄戾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疆。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乎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俄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魂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寝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阘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湾沫怅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傈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译文】

美丽而纤弱柔软的体形可以显示她的美好啊,可惜命断绝而不能长久。修饰设立供奉的神帐以延长贮存她的遗体的时间啊,使她虽然泯灭但并不马上返回故乡(阴间)。悲惨的气氛集结在杂草丛生的墓地上,她身处墓地幽暗之处仍怀着伤感。放置祭祀的车马在山陵之上啊,停留在漫漫长夜里永远见不到阳光。秋风惨烈而凄厉凶暴啊,她已没落而消亡,神明孤独却对儿子与兄弟怀着深长思念之情啊,魂魄漫游于疆域(墓地)之外。托身在阴沉沉的地下墓穴里,仍然惋惜盛开的花还未开尽,思念永远不能复返,回想着过去美妙的日子而徜徉着。含苞的莲花和未落的荷叶正等待风来,泥土混杂着芳香袭来更加香浓扑鼻。确实是安闲而柔顺啊,轻举飘摇啊愈益庄重。宴饮时拍楹而歌啊,目光接连地流盼回顾,娥眉偶尔扬起。已经死去了,还是因为激动感奋而心绪仍随着李夫人,虽然看不清裹在帐中的红颜女子的面貌。欢乐的亲呢已经离别,仍然在夜晚似醒非醒的梦中看到她模糊不清的身影。忽然死去永远不会回来了啊,魂魄离开了她的肉体而放逸飞扬地远去。为何她的灵魂如此忙乱,悲伤地徘徊不前,犹豫不定?大概是觉得阴间的路比阳间的路已一天远似一天,于是忽然辞别而去。她将遥远地西行,倏忽不见踪影。渐渐的模糊不清,寂静无声,思念她的情感却如流水般不断,伤悼在心。

歌辞曰:佳丽的光彩,已消退了红色的容颜。但嫉妒她的卑贱的人,哪里能与她相比呢?正当她年华正盛时,却寿命不长,夭折而亡。她的兄弟和儿子都连声悲叹,泪流满面。悲衷愁闷,呜咽哽咽,衷哭不可止啊,病中向来不愿假意敷衍与我相见,说已经不是原来的容颜了。脸色黄瘦,叹息不止,叹念儿子尚幼啊,悲怆时也不说,所依仗的是皇上平日的宠爱啊。仁者不必发什么誓言,说话算话,哪里有亲人之间反而以誓言相约的道理啊?过去了的不会再来,重申旧日相爱之心作为信物吧。离开了阳世,走向阴间啊,死者一去不返,已经住进阴间的新居室,不再会回到她生前所住的宫室了。呜呼袁哉,只能想念她的灵魂了啊!

【赏析】

这篇赋被后世学者称为在司马相如赋之下、扬子云赋之上的精短之作。赋以悼念李夫人的逝去伤心不已的情感为线索,写出了汉武帝对她的宠爱与不忍离别的情感。其最重要的手去是设身处地从李夫人着笔,“触物伤情”,看到为她“饰新宫以延贮”,便想到她命不该绝。看到祭祀的物品,便想到她处在幽暗的墓室仍然在伤感,并且联想到她可能还在“遥思”幼子及兄弟的命运,仍在惋惜盛开的花还未开尽,回想生前美妙的时光。又从现实回想起从前他与李夫人宴饮歌唱的舞姿和目光流盼、娥眉扬起的美妙情景,更增伤感。亲昵、快乐的日子已经“迁化而不反”,但心仍然追随着她,极想能从远处一见她的容颜,因而怨怪她的肉体为什么这么快地飞扬而去,她的灵魂为什么如此早早离别。她的倩影在眼前倏忽不见,思念她的情感却如流水般不断,伤悼更为悲切。

乱辞是对这种思念深切的情感的深化。他歌唱李夫人心灵的美丽,表达对她的真挚的情怀,伤悼李夫人病中不愿与他见上一面的遗憾和悲伤,表示“申信”于李夫人,成就她的愿望。想到从此生离死别,便歌唱起“想魂灵”的乐章。

这篇悼文爱意缠绵,情深意切,余韵绕粱,也与所要表达的思念和悲悼的情感相适应,具有一唱三叹、感情回旋往复的特点。

哀二世赋

【作者简介】

司马相如(前179—前117),西汉著名辞赋家,字长卿,蜀郡成都人。景帝时代为武骑常侍。客游于梁,作《子虚赋》。武帝读《子虚赋》,召见他,任为郎。曾奉使西南,对开发西南颇有贡献。晚年闲居。有赋二十九篇,其中《子虚赋》、《上林赋》是其代表作。《史记》、《汉书》均有传。本文“哀二世”指哀悼秦二世胡亥。

【原文】

登陂之长坂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入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豁乎谽谺。汩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蓊荽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复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佅。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译文】

登上倾斜的长山坡,看到并排高大巍峨的层层叠叠的宫殿。走到曲江岸边的洲渚,远眺终南山山势起伏的雄伟。高耸入云的深山开阔深邃啊,通往幽远而又空大的山谷。水流急速地向远方流去,注入平地,扩散开来。看大片树木的蓊郁茂盛,纵览竹林中草木的丛生。在东边的土山上奔驰,在北边提起衣服走过石上的湍流。停车徘徊,从容面对,历数事实,哀悼秦二世。秦二世立身处世不谨慎,导致亡国,失去大势。相信赵高的谗言而不能醒悟,导致宗庙灭绝。可叹呀可叹,操守品行不善,以致死后的墓地也荒芜秽杂而无人修缮祭祀,幽魂无法归来享用祭祀的贡品。永远断绝了祭祀,没有了祭祀,时间愈久,坟墓愈被草木遮蔽。秦二世的灵魂空廓无依,只能蹑足徘徊,永远消逝在九天之上。

【赏析】

秦代的迅速灭亡,在汉代就引起过深刻的反思。其中如贾谊的《过秦论》最为著名。《过秦论》在论述秦二世时说:假如秦二世只是一个庸主,但只要“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王之过”,“虚囹圄而免刑罚,除收孥污秽之罪;约法省刑”,“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则可以有升平之世。但是,秦二世“不行其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按:二世元年四月下令复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无当,赋敛无度”,终于不能免于身遭戮杀的下场。贾谊说这是秦二世灭亡的根本原因。

司马相如则是以亲身登临埋葬秦二世的地方发出天命无常,人世变迁的感慨。

这篇赋分两部分。前一部分描述作者在曲江岸边,终南山下徘徊,看到巍峨的山峰,湍急的流水,空阔的山谷以及茂盛的草木,在这埋葬秦二世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秦二世的踪迹与影响。后一部分历数秦二世宗庙灭绝的教训,指出主要是“持身不谨”、“信谗不寤”,以致死后的灵魂都无处归宿。

司马相如的赋大都铺张扬厉,惟此赋与《大人赋》短小而富含讽谏之意。

自悼赋

【作者简介】

班倢伃(前48?—前6?),倢伃,对有文才的宫妃的称号;其名不详,楼烦(今山西宁武)人,西汉女文学家,班固祖姑;少有才学,善辞赋,成帝时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不久立为倢伃,故后人称为班倢伃(又作婕妤)。许皇后因此被废,考问班倢伃时,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宝贵在天……诉之何益?”上述其事。其作品,据《隋书·经籍志》著录《成帝班倢伃集》一卷,已佚。今存《自悼赋》、《捣素赋》、《怨歌行》,内容为伤悼宫廷生活的郁郁之情,文辞哀怨动人。

【原文】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絫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